《生世》温融

3、(二)

　　天还未亮，街上已铺列了许多摊子。
　　我一面靠着墙，一面盯着离我最近的包子摊上热乎乎的包子。
　　“死开！臭乞丐！看什么看！”
　　听见这话，我立刻走开，换个角落蹲着。假如我有一枚铜钱，我就可以吃包子了。我盯着面前的破碗，决心拿出同小贩一样的开张的态度来。
　　上午没有一个人肯施舍我，我终于放弃了。直勾勾地盯着卖枣糕大伯手里的枣糕。
　　“你饿么？”
　　我懒懒地回头，却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第一，他生得十分好看，第二，他一定很有钱。
　　我被他吓了一跳，缓过来便点了点头。
　　“跟我回家吧，今后跟着我做事。”
　　这一句话，就用了我一生去还。
　　公子。
　　子修让我唤他“公子”。
　　不同于其他人，他们唤他“殿下”。
　　当今的太子殿下，子修，我的公子。
　　我被子修捡回了东宫，那一年我才八岁，子修十二。
　　他将我养在将军府，冒名顶替了将军的女儿。
　　我十二岁时，从将军府赶往东宫，去探望子修。路上有杂耍艺人演杂技，我图个新鲜，看了许久。要走时，正好遇见有人在打小偷。
　　是个乞丐，男孩子，很瘦。被打了，不叫也不哭。
　　我救了他，就像子修当年救了我。
　　他住进了将军府。一个月，不曾说话。
　　后来，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笑了，“荆乔。”
　　“我叫楚函。”
　　楚函比我大一岁，开始很不活泼，后头好了一些，但总是只同我讲话。
　　一天，他告诉我，他要去公子手下做事。
　　我就问他：“为什么？现在这样不好么？”
　　他半响才道：“你喜欢公子。”
　　我羞红了脸，一面胡扯，一面赶他走。
　　之后，我就总见不到他，只是有时半夜里醒来，瞧见他立在我床边，真的可以吓人半死。
　　我十六岁那年，楚函第一次执行任务，他要出远门了。我给他收拾东西，又絮絮地叮嘱，叫他长点心，别把命丢了。
　　他抱了抱我，说：“等我回来。”
　　我“嗯”了一句，目送他离开。
　　我绣了一条腰带，要送给公子，又做了一双鞋，要送给阿函。
　　可是阿函还没回来，公子先来了。不仅是他，还有一位女子。
　　我知道，我的腰带再也送不出去了。
　　将军府的正主回来了。沐凝，她回来了。
　　我终于明白，为何正院要留着，且要天天打扫。为何我出门要带面纱，不可露脸。
　　沐凝找到我，正巧瞧见了腰带。我见她一副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想笑。
　　她勉强地笑着问我：“你这是要送给阿修的么？”
　　她的阿修，我的公子。那一刻，我成了一个笑话。
　　我勾起嘴角：“姑娘多虑了。公子要什么，自有姑娘送。我这是要送予阿函的。他也曾住在这儿，前段时间出远门了。”
　　“哦，是我多想了。不过也是，阿修自小喜欢的是白色，若要做条腰带，也应当做条白的。”
　　原来，公子喜欢白色啊。我竟从不晓得。
　　子修向皇帝请婚，婚期定在明年五月。
　　楚函是夜里回来的，一回来便往我屋里钻。他瘦了，且受了伤。
　　我先与他聊了几句，又告诉他沐凝的事，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哦，对了，我做了一双鞋子给你……还有一条腰带，你要么？”
　　“……”他低下头，我瞧不见他的神情。
　　“阿函……”
　　他抬起头来，望向我，“只要是阿乔送的，我都要。”
　　我无法直视他的目光，把东西给他，就立刻赶他走。
　　他突然回过身来抱住我，道：“腰带原本是要送给公子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可是公子不喜黑色。”
　　“我晓得。”我顿了一下，“那你呢？”
　　“我……”
　　“你竟也不喜欢黑色么？”我自嘲地笑了。
　　“阿乔喜欢，我便喜欢。”
　　今晚的月色很好。
　　……
　　子修要与沐凝出游，我和阿函随侍。
　　朝中不喜太子者众，如此，才有了今日之刺客。
　　公子要护着沐凝，阿函要护着我。
　　我盯着公子，生怕公子受伤。终于，一名刺客突出重围，朝公子一剑刺去。我不晓得我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挣脱了阿函便扑了上去。
　　剑贯穿了我的身体，我要倒下，公子却无法接住我，他的怀里是他未来的妻。
　　我看见了负伤的阿函，我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听见有人说，太子与沐小姐青梅竹马，为什么沐小姐及笄了，也不见太子娶她呢？我也想，为什么呢……因为我终究不是她啊。”
　　“可阿乔也很好，她不用成为任何人。”
　　“不，阿乔不够好……她配不上你。阿函，以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的……莫要同我一样痴，无用的……”
　　荆乔死了。
　　楚函咽下了作为杀手特有的毒药。
　　他将额头抵着怀中人的额头，一滴泪落在她的睫毛上。
　　“阿乔，没有你，我又怎会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