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世》温融

2、(一)

　　春日，小雨，茶楼。
　　我坐在阁子上听戏，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瞄底下的戏。
　　忽然，老板上台赔罪，令梨生下台。原来是有小生犯了错，要众人评理，如何处置。
　　那孩子身上鞭痕甚显，脸上还渗着血。
　　我从阁子上翻下去，落在戏台上，一面扶起小孩，一面向老板说道：“既不合老板意，不如交予我。”
　　“这……”
　　“若为求财，自去公主府。”
　　众人皆跪，大呼：“公主千岁。”
　　我付诸一笑，也未喊免礼，只由人们跪着。本欲一走了之，却碰上了谢修。
　　谢修，我朝第一名将，年二十，率三十万大军灭明国，功成名就。
　　“公主千岁。”
　　我将他扶起，一边调笑道：“谢公子来得颇巧，戏已停了，只可瞧一瞧我了。”
　　“公主，臣来是寻人的，并非听戏。”
　　“何人？”
　　“丞相之子，沈函。”
　　原来我救下的便是幼年丢失的丞相府二公子，只可惜丞相早已过世，这沈函如何托也只能托给丞相大公子沈铭，可沈铭早已成家，妻又凶悍，于是我便请旨照养沈函。
　　沈函年方十四，或许是常年饥寒，竟形如十岁孩童。
　　我将他安置在我府上一处偏院，请了先生教书，又央求谢修来教武功。
　　我喜欢谢修，一见而钟情，五年未渝。今年我十八，他二十，沈函十四。
　　又四年。
　　沈函十八，官至四品。
　　我晋封贤宜长公主，年二十二。
　　谢修二十有四。
　　同年，黎国破，谢修晋威武大将军，请婚已故丞相之妹，沈凝。
　　谢修与她是在八月完婚的，他待她很好。我听见他唤她“阿凝”，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依着他的人是我。可就算我强迫他同我成婚，他应该也不会唤我一句“阿乔”。
　　贤宜长公主温乔熬成了老姑娘。
　　我终于妥协。
　　九月，贤宜长公主温乔与国子监祭酒沈函成婚。
　　沈函掀起我的盖头，我便问他：“你可后悔？”
　　“不悔。”
　　“阿函，如若没有我，你会娶一位贤良淑德且一心爱慕着你的夫人。”
　　“如若没有你，也不会有如今的我。公主，你于我，已是足够 。”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半月前，我寻到沈函，想让他为我择一位好夫婿，他却择了他自己。
　　我以为他在逗我，便应道：“虽说委屈了你，但却不委屈我，你准备好聘礼，抬去公主府吧。”
　　第二日，沈函真的抬了聘礼来，我才晓得他是认真的。
　　我问他：“你这是为了报恩？那大可不必。救你，我也有私心。”
　　他苦笑：“将军娶了丞相妹，公主嫁与丞相子。这不好么？”
　　我哑然。
　　“只不过，谢将军今后只会是姑父了。”
　　我在赌气。我为了赌气，毁了沈函的一生。只是他不觉得。
　　又十年，沈凝殁，谢修于同年八月殁，两人合葬。
　　谢修成婚，我也成婚。谢修死了，我却活着。
　　我躺在躺椅上，头上是柳条编织的花环。
　　春日的风很柔，轻轻吹着。今日，不下雨。
　　“阿函，你可恨我？”
　　“人们常说因爱生恨，可于我而言，我用了一生去爱你，却仍觉得不够，又如何生恨呢？”
　　“可是，阿函，你快乐吗？”
　　“你是我的妻，这便是我这一生最大之乐事。”
　　“可我终究要先你一步去了。”
　　沈函将我的发丝捋至耳后，“阿乔，其实谢修过世后，我一直担心，害怕你也走掉。我做军师之后，又怕自己出事，不能继续爱你，让你孤身一人。我时常贪图一日时光，只要可以爱你。今日，我爱你，已五十年……我已满足，但求来世依旧。”
　　贤宜长公主薨，次日，驸马薨，两人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