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分患者的自述》枫叶羊驼

23、第二次清醒

　　继续逃吗？该逃往哪里？昕澈犹豫不决。略一思索，大的组织也只有市医院，桃源市不够大，没有中国领事馆，真的要回到医院去，让他们转介到难民营吗？昕澈觉得实在没必要跟难民们呆在一起，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法回头了，茶茶也可能会被定性为家暴，一切将覆水难收。

　　坐在青年旅舍的上下铺床上，昕澈腰都直不起来，上床板的设计太矮，她只能弓着身子看手机。本应是四人床位的男女混住房间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入住，如果后面有黑组织的人入住她将完全无法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么想着，她看到茶茶说查到了下周的航班，说不想逼她，她愿意回国就自己去医院做核酸检测。可是昕澈根本不敢出门，她觉得黑组织势力已经跟到了这里，贸然在街上闲逛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再者既然她到H市他们都能发现，那势力必然很大，找诊所做检测被查到是分分钟的事情。正在思索之际，昕澈爸发来了微信：

　　“你妈妈遇到大事容易糊涂，你还是要搞清楚什么最重要。”

　　昕澈一下慌了，到底什么重要，刚睡醒的她感觉又糊了，整个人处在宕机的边缘，“告诉我该怎么做”。

　　“买机票，做核酸检测回国。”难道黑组织准备放过她了吗？昕澈自言自语，我也想回国啊，哪有那么容易。她觉得自己在现在的状态下什么都做不好，抢机票+检测+过关斩将过海关+隔离对她而言就像学渣马上要参加高考，没底气没信心还担心被老师抓个正着。她又渴又饿，马上下午五点了却只吃了早上七点的早饭。尽管做什么看起来都希望渺茫，她还是打开谷歌开始看大使馆页面的检测要求、查检测机构并看车票。好像是用尽了身体的力气脑袋也随之停摆，大使馆那一页的通知昕澈怎么也看不明白，同时开始产生新的想法。

　　旅馆房间的注意事项最下面一条写着Don’t run（不要跑），和来时的电台音乐传达着同一个意思，是不是真人秀导演在跟她传达节目组的意思？旅馆房间的卫浴没有灯，是不是节目组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故意断电，以防被拍摄公放出去？酒店前台在她入住时热心地过分，中间却又不知所踪，是不是被节目组叫走布置任务去了？这么大的青年旅舍只入住了几个人，是不是为了拍节目特意留房给她？

　　昕澈开始频繁在拍节目和黑组织的想法之间切换，有时一个状态只持续几分钟。这时昕澈妈发消息说茶茶正在一家家旅店找昕澈。昕澈立刻收拾好东西叫了出租车，躲到旅店外的篱笆后面等出租车。她警惕地半蹲着，防止自己的头从篱笆顶部露出来，一双眼睛在篱笆的空隙间警惕地向外望，随时注意着有没有男人向旅店靠近。这样持续了十五分钟，昕澈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还感觉到一点抽痛，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袭来。就在她准备坐下休息的时候，出租车来了，司机下车帮她搬行李。她注意到司机有点眼熟，包着黑色头巾，肤色偏黑，印度口音很重。她还记得自己在H市时打的最后一辆出租车上，司机也是这副打扮，他们还聊了相互的国家和宗教。虽然对这个司机的好感不如帮她找酒店的那位斯里兰卡人，已经记不清名字了，但印象还是很深刻。几乎可以判定是同一个人的司机在H市和桃源市被她相继碰到，说巧合简直是扯淡，如果不是节目组的人，就一定是黑组织在捣鬼了。

　　昕澈带着这种印象，跟司机继续聊了聊。

　　“你一个人来的桃源市吗？怎么来的”

　　“我开车来的，后来出了些意外，就住下了。”

　　“你出车祸了？你的车在哪里？”

　　“我的车在他出生的地方，对它很安全的地方，我没说车祸啊”

　　“你不是开车来的吗，你的车呢？”

　　“在它该在的地方。”

　　“你想去哪，目的地是哪？”

　　“我还没想好，你就沿着湖边开吧，就当观光好了”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着天，昕澈不想跟可能是间谍的人透露太多信息，司机也好像英文不太好，总是听错她说的话，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开着，司机提议她去买点吃的打包，自己在外面等待。昕澈买寿司时觉得司机也不坏，也许是节目组派来督促她吃饭的，毕竟保存好体力才能继续录节目嘛，虽然拍摄的人她迄今一个也没遇到，但摄像头可以无处不在：旅馆、车、医院、衣服上。昕澈的思维突然跳跃到早上在医院给她做检查的医生，那些贴在身上软软的医疗用品，是不是也暗藏着追踪器呢？

　　重新回到出租车上，昕澈正好听到一个带孩子的女子给司机打电话，要求送去医疗中心，司机以正在接客为由拒绝了。昕澈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发现面对事情总有两个选项提供给她：妈妈让她找组织，爸爸让她做检测，前台（女）和售票员（女）让她留在桃源，茶茶（男）想接他回家，司机（男）劝她回旅馆，打电话的女子暗示让她去医院找人帮忙。细细归类，昕澈便得出了男性代表她的理性，而女性代表她的感性。感性永远觉得恐惧和惊慌，想逃到更远的地方销声匿迹，而理性沉稳清晰，告诉她一切都是想象出来的，回家和茶茶一起继续生活一切就会好起来。她一时没法辨别孰真孰假孰好孰坏，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把晚饭吃了再休息一会。英文不好的司机硬是要跟她聊天，她无奈回应：

　　“我觉得也对，你既然都有旅馆了，就回旅馆去，你都付了钱了。”

　　“嗯，是啊，我也决定回去。”

　　“你结婚了吗？是不是吵架了？”

　　“我结婚了，我丈夫正在找我。”

　　“你跟男朋友吵架了？是不是很激烈？”

　　“我结婚了，不是我男朋友。”

　　司机摇着头，深深看了昕澈一眼，说“不不，我是说你男朋友，你们别再吵架了。”

　　昕澈觉得司机可能不是英文不好，而是逻辑不好，也没有再辩解，到了旅店就道谢和司机道别。

　　回到旅店，昕澈给查理、昕澈妈、希姐各打了一个语音电话。希姐说了一个推论让昕澈深以为然“这个组织可能只是很擅长威胁但没什么本事，但也可能比你想象的势力还大得多，大到无法想象，但就算这样也只是想吓唬你一下让你闭嘴而已，不想真的费事做些什么。”

　　打完电话，昕澈倚着高低床的铁杆弯着腰吃寿司，恰好收到茶茶发来的彩信。那是一张旧照，昕澈蹲在洗衣机旁边做鬼脸，茶茶编辑照片后用红色字体在空白处写上了SSR，一直是两人微信斗图时的终极武器。昕澈看到这张照片，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又委屈又心酸，眼泪啪嗒啪嗒就流下来，滴到手里拿的寿司上，很咸。昕澈从低声啜泣变成抽搐的痛哭，肩膀一上一下。随着泪水流出来的还有逐渐消失的害怕和憎恨、愤怒，她的大脑突然一片清朗——没有危险。她把旅店的地址发给了茶茶，不到三分钟茶茶便出现在她面前，拉着她在旅店餐厅里录下了清醒时的第二段长视频。

　　车已经没了，但人还在。茶茶安慰着她，开车往家赶。天已经黑了，昕澈很快睡熟。但当她醒来时，马上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茶茶怎么就没问题了，危险怎么就不存在了？她问茶茶知不知道《简.爱》里的男主角做了什么，茶茶说不太清楚。

　　“他跟所有人说他妻子疯了，是精神病，然后把她锁在阁楼里，自己在外面和名媛啊家庭教师啊勾搭，过风流日子。”

　　茶茶没搭话，但转弯时力道非常大，还猛踩油门，钥匙扣上的配饰撞在其他钥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昕澈被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的影子吓得心生恐惧，决心一定要从茶茶身边逃走，不管用什么方法，即使跳车、抢方向盘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