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分患者的自述》枫叶羊驼

24、报复不是简单的事

　　在回家途中的四个小时，昕澈一直伺机跳车，可一路上交通非常畅通，车速也很快，昕澈不得不压抑自己逐渐强烈的冲动。抢方向盘的计划同样未能实现，昕澈用左边的手紧紧按住右边的手，心里理智的声音不停地说“还不是时候”，而感性的声音说“不能等到回本市，会被抓进精神病院或判定为精神病，你的人生就完了。” 昕澈迷迷糊糊睡了好几次，每次醒来想法都不一样，等到去加油站上厕所时她已经确定还在拍真人秀了，心里对过往的路人说“看，你们就要上电视啦，快跟摄像头say hi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她独自去了加油站旁偏僻的厕所，却也没有找机会逃走。

　　回到本市，茶茶让昕澈导航去北区的医院。昕澈重新害怕起来，导航了北区警察局，却不想很快被茶茶发现。茶茶不假思索地按着路牌开到了医院，一路上都不怎么言语，到了后让昕澈下车一起去医院。昕澈一想到被关在精神病院和其他精神病一起，没有决定权没有自由，像小孩子一样缩成一团，紧紧靠在座椅上，带着哭腔说“我不去”。茶茶又拉了她两次未果，这么一来二去，茶茶觉得有些好笑，像安慰孩子一样摸着她的头说“好，不去不去，我们回家”放弃了带她去医院的打算。

　　自从第一次离家出走，昕澈就停止了工作，茶茶因为成天出去找她也辞职了，两人全靠着离职的一点年假薪金生活。这次回到本市，昕澈产生了新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威胁弄到现在这步田地实在太窝囊了，她要反击，要报复。

　　导演和瑞奇家的地址她能倒背如流，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依旧刻在脑子里。她最开始的想法是往两人家门前的地上撒钉子，让车胎被扎破引起事故。但考虑到路上的监控、人证和行车记录仪，她自己又没有车，来去只能靠打车或公交步行，实在不适合做坏事。她又转而想到导演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自己也许可以找机会进入她所在的幼儿园，制造一些烫伤摔伤的意外。又或者她可以爬到导演家旁边的大树上，从他们的二楼窗户扔自制炸.弹（油管上有好些自制民用炸.弹的视频），也可能她从二手交易网站上找人买一杆不需要持枪证的猎.枪，一次性解决这些源源不断通过社交媒体发出威胁的人们。

　　昕澈没日没夜地思考报复的方法，每当她觉得茶茶依旧被他们控制时就会把这些想法告诉茶茶。昕澈还底气十足地说收到了警察关于车祸的车检报告，她是被人从后面追尾导致车祸的，以期杀杀黑组织的威风。茶茶倒是十分配合，提出想看看车检报告，要跟昕澈一起购买材料制作炸弹，还说如果她买了枪要陪她一起练。昕澈有时觉得茶茶是自己这边的人，有时觉得他依旧在被黑.组织控制着做间谍。她对茶茶的态度和说的话也取决于她对茶茶身份的认知，因此一会儿说自己一直很清醒，有时说自己从来没有相信过茶茶，一会儿说自己要好好过日子，一会儿说自己一定要干掉剧社那帮人。

　　因为厌倦了恐惧，昕澈在从桃源市回到本市的第三天想到了一个妙计。她先是在前半夜每隔几小时故意吵醒茶茶，确保他在后半夜能酣睡，随后拿来茶茶不离身的手机，删掉了微信通讯录里所有自己的好友（包括父母），然后下载了一张撒旦教的图片作为朋友圈照片，配以文字“期末了，准备带老婆回国办婚礼”。随后她用自己的手机下载了同一张图片，发了朋友圈“老子知道有人图老子的钱，老子告诉你们，鱼死网破！”通过这种方法，她把茶茶和自己绑在了同一个战线上，因为外人不管怎么看，这对夫妻都是同心合力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昕澈安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安心地睡着了。

　　隔天早晨昕澈是被茶茶摇醒的。茶茶带着哭腔说“你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会这么做！”可是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他又说不出来。昕澈带着劝慰的语气说，“你不用害怕，我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约了跟剧社的人见面。”茶茶大发雷霆，又开始摔东西。

　　“你就是看他们黑.组织势力大，就不要我了去投奔他们！”

　　“你为什么生气，照你的说法我不是病了吗？那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好怕的。”

　　“你觉得他们是黑.组织！我是从你的视角分析的，你觉得他们能保护你！”

　　“我不觉得他们是黑.组织啊，我不是误会了吗，我想跟他们叙叙旧不行吗？”

　　茶茶一屁股坐到昕澈身上，大力摇动着昕澈的肩膀，大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昕澈，你告诉我，你的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好累，每天这么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昕澈带着天真的语气仰头看着茶茶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经变好了，我们就要逆袭了！”

　　茶茶放弃般靠在床架上，刷着手机不再说话。如昕澈所料，当天早上有人敲了他们家的门，连主人卧的窗户都被人拉开。

　　当晚，昕澈决定自己必须参加两天后的遗嘱法期末考试。她觉得自己被剧社毁掉的人生就到此为止，后面自己要努力生活，努力报仇，把家庭和事业都拉回正轨。她带上参考书，电脑和ipad，又去便利店买了新的手机卡，开着茶茶的车凭着路牌来到了公立图书馆自习。她因为担心手机定位功能和家里可能的摄像头，特意把手机藏在兜里，走到车库里，在没有开灯的环境里把手机扔到了旧纸箱，然后从车库门离开家开动了停在路边的车。

　　在图书馆里，尽管她努力告诉自己要奋进读书，要拼凑起这支离破碎的生活，可是一直在走神，连一行字也看不进去。最后她索性拿出一张纸开始写报复的方法，写着写着，她想到了一条绝妙的主意。

　　回到家时已过午夜，茶茶正在跟昕澈妈视频，看到她回来，怒气冲冲地让她出去。

　　“你明明知道我担心你，已经跑了两次，现在还自己离开家也不跟我说一声去了哪，还开我的车！以后你想走我不拦你，你也不用躲着藏着，就白天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随便你去哪！你打车坐飞机随便你，我也不会去找你了！”茶茶怒吼着像一头狮子，视频另一侧的昕澈妈还尴尬地笑着，不知该怎么劝这对小夫妻。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知道海外有很多憎恨华人的恐怖分子吗？我们有救了。”

　　“什么意思！”茶茶瞪着昕澈，完全没弄明白昕澈这个天才的点子。

　　“我们不用自己动手，只要交给恐怖分子就行了，你记得2019年的基督城恐袭吗？剧社都在剧院举行活动，所有人都会在，一次就全部解决了，再也不会有人威胁我们了！” 昕澈咧嘴笑着，眼睛里放着光，笑嘻嘻地说，“而且还有个民兵组织垫后，我立了份遗嘱，他们也会替我报仇的。”

　　“替你报仇？”

　　“对呀，如果我被剧社的人干死了，他们会替我解决剧社那些人，用意外解决哦，我把我们的房子留给他们了，如果我俩都不在了，我们的房子就是这个民兵组织的。” 昕澈边说边脱掉外衣上了床，茶茶呆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当昕澈已经把头靠上枕头闭上眼时，忽然感觉有一只手附上了她的额头，她抬头看，茶茶正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手也开始颤抖，语速非常快，好几分钟后昕澈才听清原来他在祷告。不知为什么，昕澈已经很久不能感受茶茶的痛苦或喜悦，焦急或失望，昕澈只能感受自己的愤怒和恐惧。

　　茶茶保持着这个姿势祷告了小半个小时，昕澈能看到他的泪水，但不知他为何哭泣。

　　隔天晚上，昕澈正在沙发上刷朋友圈，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已经转发了一条关于基督城恐袭的报道，配以评价“闹出这么大动静，最后还不是靠纳税人养着[摊手]”并只对剧社的人可见，很快看到一名剧社幕后发了朋友圈“今晚有人要睡不安稳了”。这个幕后和舞美关系非常好，而舞美早就同瑞奇关系亲密，很容易推断幕后会跟瑞奇有频繁联系。昕澈马上联想到瑞奇曾于演出前在化妆间外唱过一首歌，而里面的歌词是“每个人都在说这种爱情没有结果 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能够爱我其实我只是希望你有时想一想我你却已经渐渐渐渐什么都不再说”，抱着打趣、俏皮和一点留恋，昕澈评论“听说罗密欧会在半夜用石头敲打朱丽叶的窗，我也好像体验一把。”幕后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乎是同时在朋友圈“在看”里分享了一篇《有的人谈恋爱就像报警》的漫画。昕澈看着漫画，想到自己第一次报警后迄今的奇妙境遇，开始像在H市的那晚一样夸张地又哭又笑。

　　她笑着笑着出了许多泪水，大脑也突然放空了，她拿着手机，情不自禁地走到茶茶身边，摸着他的头哭着说“你太可怜了，跟我一起太辛苦了，呜呜呜”。昕澈忍不住地啜泣，茶茶先是抬头看看她是不是在演戏或偷笑，犹疑了一下，抓起一整筒卫生纸和钱包，一把揽住昕澈的肩，斩钉截铁地说“走，我们去医院，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