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精分患者的自述》枫叶羊驼

22、飞来车祸

　　被转诊到精神科医生处接受咨询是昕澈从H市回家后的第三天下午。那天还没到咨询时间，茶茶就早早带昕澈来到了专科大楼。昕澈特意化了美美的妆，对着镜子微笑，还穿上了贼显精神的淡绿色羊毛大衣和白色紧身牛仔裤，希望通过给医生留下好印象不被抓进精神病院。大楼只有三层，但宽度和纵深都很大，形状和波浪薯片差不多，只是比薯片厚上不少。昕澈坐在沙发了无所事事，翻起了面前的杂志。

　　“欸，这个杂志封面是梅根和哈利王子呢，好少见，大家都不太喜欢梅根呢。”

　　“不喜欢吗，我觉得她还蛮受欢迎的。”

　　昕澈觉得茶茶这个话别有所指，但又一时想不清楚，只得猜测他们的对话被人监听，沉吟半晌，回了一句“人人都有他们的处世之道吧。”

　　坐了良久，离问诊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大厅里突然出现了好些保安，腿侧挂着警棍来回走。昕澈理解为现在是在拍真人秀，测试她究竟会怎么反应。可是长期的失眠和食欲低下实在让昕澈折腾不动，就算是拍节目她也没力气把机场的事件复制一遍。就这样她看着三四个保安走来走去，直到医生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有凑到保安面前说明是受控制的丈夫安排自己过来的，自己其实没病。

　　医生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华人女子，不会说中文但能听懂一些，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白人男子旁听。昕澈此刻分不清楚是处于拍节目还是黑组织希望她进精神病院，因此拿捏不准自己该不该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以及该说真实内容还是避重就轻。茶茶从头到尾地讲述发生的故事，还带上了昕澈演话剧时的宣传海报和在H市酒店录的那四十分钟的视频。茶茶还提到了昕澈曾出于恐惧想在酒店里自杀，昕澈马上出口反驳那只是一瞬间，因为自己跟妈妈承诺过绝不会自杀。茶茶口不择言，还说昕澈儿童时期父母不够恩爱可能有影响，昕澈的母亲也担心过度特别胆小，昕澈都一一解释纠正。旁听的男子大部分时间都一言不发，只是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在茶茶和昕澈之间游离。昕澈觉得他很可疑，不知道他究竟是黑组织派来盯着不让茶茶乱说话的，还是导演派来增加节目效果的，抑或是医疗组判断病患和家属说话真假的。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昕澈觉得自己最好把情况说的轻些，自己没有奇怪的想法最好，也不提瑞奇的威胁和剧组的追杀，一切从简。

　　聊了接近一个小时后，医生没有过多评价，旁听的男子倒是问了几个关于两人经济压力和病假的问题，可能认为两人是骗医疗资源的，和医生嘀咕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房间。之后医院前台拿来了药方，原来医生又开了一些喹硫平，但并没有对昕澈的病做出结论，只是确认了绝不是躁郁症。昕澈如释重负，终于达成目的了，这下既让黑组织放松警惕，觉得她听话又容易被控制，她又不用被关起来，也不会在档案里留下精神疾病的记录，还能有机会筹备下一次逃离了。她真佩服自己的演技，虽然头脑一片混乱，依然看起来自信又职业，精神百倍。

　　回到家的昕澈考虑到当晚准备再次逃跑，一直表现得特别温顺，还按惯例睡前吃了一片喹硫平。茶茶看起来很安心，很快就睡熟了。昕澈等到凌晨两点，听着茶茶均匀的鼾声，慢慢从床上挪动身子，先把脚离开床，接着是臀部，接着是背部，像一只昆虫挪下叶片一样一点点下了床。为了确保不吵醒茶茶（他自从昕澈第一次逃走后睡得不很安稳），昕澈光着腿和脚，抱着还没关上的小箱子从玻璃门走进了花园，胡乱套上一双旅游鞋后拉上箱子拉链，推着箱子进了车。确认自己已经安全，昕澈这才从箱子里拿出一条长裤穿上，又披了件外套，拧动车钥匙上了路。

　　昕澈这次逃跑已经提前做好了计划，因此心里有底，不慌不忙。虽然天空下着雨，她的心里却十分平静。她准备一路南下先开车至H市以南的温泉市，把可以被定位的电话芯片扔在那里后调转方向去桃源市，去那里的警察局拿一份材料，剪贴后复印到自己写的恐吓信上，给茶茶、导演和瑞奇各寄一封，然后坐巴士前往最南边的首都，买一张去澳大利亚的机票，把空的行李箱托运但自己不登机，随后坐跨岛渡轮继续向南，一直到南边的一个大城市，隐姓埋名找一份律所的工作，每个月给爸妈打电话报平安，就这样度过余生。等到哪天可能事情平息了，没人再想起她了，再回中国生活。

　　昕澈习惯开车时听着收音机，此时不知放的是什么歌，一直唱着don't run（不要跑）。可能是真人秀安排的吧，昕澈这么想着，车也快没油了。她到加油站买了二三十个三明治、色拉、鲜肉派，又点了杯咖啡，加满了油，换上新的手机卡，重新上路。

　　虽然是凌晨两三点，路上却一直有路障和修路车堵着，怎么也开不快，一直走走停停到出了本市才畅通。昕澈拼尽全速，很快车道的前后左右就只剩她一辆车。

　　昕澈走得匆忙，眼镜也没戴，路标看得模模糊糊，指路的路牌也全靠猜，雨越下越大，昕澈踩在油门上的脚也不曾变过，不管是高速还是环岛，昕澈都全速向前。渐渐地雨刷再快也刷不过暴雨，昕澈全凭感觉也没开导航，车一路飞驰。开着开着，昕澈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反复揣摩茶茶说话的含义，突然想到有一天傍晚，茶茶是怎样带着一抹笑说自己几十年后要把发生的事情写一本回忆录，而在昕澈提到自己也要写一个版本时笑而不语。又是用怎样奇怪的口气说“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会发现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 昕澈茅塞顿开，原来没有什么黑组织，剧社的人也是背锅的，筹划这一切的都是茶茶一个人。他曾经开玩笑要把昕澈干掉然后跟昕澈爸妈和老板怎么解释，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明，现在一切都明白了，茶茶是要借着剧社的事情干掉昕澈！这么想着的时候到达一个拐弯时，昕澈的车灯不够亮，没有提前照出亮黄色的路牌，看到时已经开到了拐弯弧度最大的地方，她猛踩刹车，车却突然不受控制，一路向着右边冲去，边冲边自转，终于猛地一震，撞上了什么，倏地停了下来。

　　昕澈缓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撞车了。

　　“是撞车了吗——”昕澈有点懵，换挡到倒车然后猛踩油门，除了嗡嗡的声音，车子毫无反应。“明明只是演了个话剧，我怎么就被追杀、报警、被下药、众叛亲离、逃命还出车祸了呢……”昕澈颓然地靠向座椅，熄了火，看着雨哒哒地下在挡风玻璃上，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坐了多久，昕澈能感觉到右肩安全带偏后的部位隐隐作痛，决定下车看看情况。让她吃惊的是，明明车撞的是个土坡，停车时速度也不快，可是后备箱下方的挡泥板几乎完全掉到地下，引擎盖有些歪，左前方的轮胎整个脱落，只有一部分还蔫蔫地搭在车轱辘上，就好像被路面的什么锋利物件扎过，或是被其他车从后面用力追尾过。

　　昕澈还在查看，一辆路过的大卡车缓缓减速，停到了昕澈撞车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卡车上下来一个看着很让人心安的白人男子，问她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还帮她拨打了报警电话。昕澈很感激，自己还处于为何会撞车的震惊中，既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打算坐在车里等到天亮。但想到自己为何会出逃，她又觉得光说自己出车祸不够，还得保证自己不被追踪，于是对着报警电话说明茶茶是怎么言语虐待自己，怎么和剧社扯上关系，并提到了此前两次的报警记录。警察好像很看重这些事，警察很快就呼啸着到达，向她询问车祸的前因后果以及她和茶茶之间的事情。看到了她车的惨状，救护车也很快呜呜到达。自我感觉良好的昕澈被劝到了救护车里的病床上，全身贴满了测心电图时的纽扣贴，详细做了好些检查。在检查的过程中，昕澈的旧手机号收到一个无主叫号码的电话，是本市警察局打来问她具体位置的。虽然很奇怪电话是本市警方而不是桃源市警方打来的（之前的报警电话是路人用昕澈手机号打的，所以昕澈没有怀疑为什么警方知道她的电话），昕澈还是把手机交给了救护车工作人员回答坐标问题。确认她只是肩膀扭伤后，又有警察过来测了她的酒精指数，确认她一切正常后，救护车还是一路叫着把她拉到了最近的医院——桃源市医院。

　　虽然才凌晨四五点，桃源市的员工都友善而精神。把昕澈领进一个由窗帘隔离出来的临时病房后（病房里有一张病床，一个心电仪，一张小桌子和一个椅子），一个男医生又详细询问了她各个身体部位的情况，看了看她的淤青和扭伤，让她稍候便出去了。坐了好一会儿，昕澈感觉已经小憩了一小时后，一个女护士拿着一杯水和一小杯药进来，两粒长药两粒圆药，一共四粒止疼药。虽然昕澈觉得完全没必要，却还是就着水喝下去了。护士让她再多呆会，等早上前台上班了帮她叫出租车。

　　昕澈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给自己找了拖车公司把报废的车拖走，填好了驾照号码和车大概的地址。拖车公司报价给她300刀买报废车，但昕澈不知为何坚称车完全撞烂了，最后两方都不用付钱就解决了这个麻烦。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实现了计划，把车留在了桃源市可以继续出逃，昕澈不知该开心还是忧愁。办好拖车公司的事后昕澈又坐着小睡了一会儿便彻底清醒了过来，医院还为她提供了免费的早餐——牛奶、水果和黄油吐司，接着便有护士告诉她可以出院找前台订出租车了。一切都顺利地出奇，医院所有在场的早班工作人员都和气地跟昕澈道别，昕澈从疲劳和疼痛中恢复过来，重新踏上旅途。

　　出租车按约定把昕澈送到桃源市巴士站，可一问，工作人员说下一班去温泉市的车要等到下周，还告诉了昕澈旅馆和几个地标的位置。昕澈拖着箱子找旅馆，走了几条街，边走边想原来只有茶茶要害她，泪水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七年的感情，为了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她只能想到是为了房子，为了把两个人合买的房子转到他一个人名下，以后就能找年轻漂亮的妹子过风流快活的日子。昕澈越想越难过，用袖子连着抹了好几次眼睛才慢慢平静下来。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南美年轻母亲和三四岁的小女孩，女孩正在玩着纸做的小风车，满脸灿烂地冲她打招呼。她微微笑着点头致意，觉得心里的阴影少了几片。

　　到旅馆登记后昕澈直接交了三晚的钱，简单梳洗后躺到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大概过了三四个小时，昕澈微微睁开眼，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查看信息。不看还好，一看她差点跳了起来，昕澈妈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消息：

　　昨晚你离家后茶茶就通知我们了。茶茶已经报警知道了你的位置，现已到达桃源市。你自己考虑一下下一步应该去哪里，一个人势单力薄，还是要找大的组织寻求帮助，记得随时很我们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