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上的翅膀》烈驹

10、第十章

　　爸爸妈妈瞪着我，不敢相信我会出现在家里。

　　妈妈慌忙掩上门，靠了过来，两手颤抖得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打量我，双手盖住我的手背，哭了好久，才反复喊我的名字:“婧婧~婧婧~是我的女儿~真的是我的女儿啊！”

　　妈妈喊着我的名字，两眼不离开我。

　　为什么我回来了，父母不敢认呢？

　　我去卫生间照了照自己的脸，镜子里出现了陌生的女子，黑长的直发，细长的眉毛，一直拖到眼梢，眼睛不是很大，睫毛却很浓密、也很长，像是画了眼线，肤色也不是以前的雪白色，是发黄的小麦色，在部分人眼里，小麦色极为好看，在另一部分人眼里，小麦色很丑。

　　以前平和的我生出浓烈的长相，显得霸气十足，唯独一个好处，跑到外面，不用担心受委屈。

　　我照了好半天，一时难以接受自己，捧住自己的脸哭了。

　　“婧婧~怎么了？”爸爸摘下脸上的眼镜问。

　　“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我难过地问，“我的脸……变化也太大了……”

　　“亲人与亲人之间，有一条无法剪断的纽带，无论孩子怎么变化，他们都能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他。”爸爸说，他想用话劝慰我，让我想开些。

　　爸爸妈妈是真的拜托老者复活了我吧……

　　即使我不喜欢我现在的模样，我也无法选择。

　　“婧婧，快来看！我给你买的新床单，印有相思鸟，漂亮吧~”妈妈对我招招手，要我过去。

　　鸟?

　　提起鸟，我就会想起羽轩。

　　讨厌的羽轩！无情的羽轩！

　　跑了以后，再也没有想过找我。

　　大概我的脸变得不让羽轩喜欢……

　　我没精打采地望着妈妈展开被单，敷衍妈妈的话。

　　“你有心事？”妈妈问。

　　果然是母女同心，想什么，不需要问便知道。

　　“没有。我想一件事，为什么你知道来的人就是我？我的脸长得不一样了，你们就没有怀疑是别人吗？”

　　“爸爸已经回答你了。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们都能一眼认出。”

　　我想她的话是对的。

　　我很高兴重新回到家里，又能见到自己日思夜念的父母亲。

　　爸爸妈妈就像我重新回到家一样，妈妈特意跑到菜市场买菜，我猜想我不在的那段日子，父母没有吃过一口安稳饭，他们脑海中全是我。

　　“妈妈，你不要忙了。”

　　“傻孩子，回去和你爸爸说说话，你爸爸可比我更想你。”妈妈扬起手要我往里屋里坐。

　　听到妈妈说这话时，我更加惭愧。

　　我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讨厌父母干预生活，也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跑到离父母远的地方居住。

　　我以为脱离他们，自己也长大了。

　　在父母眼里，即使我白发苍苍，依然是他们的孩子。

　　妈妈回来时，脸都笑开了花。

　　她不想让邻居察觉她的快乐，毕竟我已经死了，我的突然造访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爸爸妈妈的笑容令我醒悟此刻回来，是给他们伤口撒盐。

　　没有希望的未来，不如从来没有过。

　　羽轩说的没有错。

　　吃饭时妈妈给我烧了许多菜，就像我活着时一样。

　　他们有说有笑，不断给我夹菜，仿佛遗忘了曾经有过的不愉快。

　　但……实际上我没有味觉，感觉不到菜肴的酸、甜、辣、咸。

　　“婧婧，夹菜！”爸爸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进我的饭碗里说。

　　我想说：“爸爸不用给我夹菜，亡灵是不需要吃饭的。”

　　想归想，我没有勇气说。

　　为了活跃气氛，他们告诉我，几个姨家的孩子已经升学了。

　　又说，“最近的菜价涨了些”、哪哪儿在建设。

　　联想某一刻我终将告别现有的温馨氛围，我不好受，夹了几粒白米饭，举筷好半天，没有送进嘴里。

　　“干嘛不吃？好久没有吃到妈妈的饭，不大合口了吧～”妈妈说这话时，声音打颤。

　　她也在怕，有一天我会离开。

　　“哪里有?妈妈的饭菜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我趁机拍起了马屁。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贵。

　　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时，才会格外地珍惜过去。

　　吃完饭，我强烈要求洗碗。

　　妈妈不许。

　　“你就好好地吃吃喝喝，看看电视不好吗？

　　“你让我洗呗，以前我老惹你们生气。”

　　妈妈听到我的话，一手用尽全力地抓住我的双手，她惊慌失措地盯着我问：“你要走?你又要走吗？”

　　“我不走，不走呀，妈妈！”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失态过，也没有见过她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妈妈在害怕，她害怕失去唯一珍爱的女儿。

　　“这就好，这就好。”妈妈喃喃。

　　我欺骗了妈妈，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二老身边。

　　爸爸妈妈的牵挂把我唤回了家……

　　羽轩说得对，我做了残忍的事。

　　我也错得离谱……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妈妈，你不要乱想。我给你洗碗，你陪我说话。好不好?”我侧过头笑哈哈的，双手扶在妈妈的双肩上，给她揉捏肩膀撒娇说。

　　“婧婧，可不许偏心。和你妈妈说话，就不和我说话啦。”爸爸也笑了。

　　我多想这一刻永远的停下，时间永远不走，那么就没有悲欢离合。

　　我又想质问到底是谁的错？是我的，还是老天爷的?

　　“老萧，你越老越像小孩，和我争风吃醋。”我妈妈也笑了。

　　“好好好，我不争。”爸爸说。

　　他们是真心为我高兴。

　　我去厨房放水洗碗，妈妈站在我旁边，嘴角上扬起温柔的笑容，他说：“我的婧婧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

　　“妈妈～看你说的，我本来就是个大孩子，你忘记了，我都已经23岁了。”

　　我蓦然想起23岁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我在23岁的时候，离开了大家，是父母心中永远的伤疤。

　　“妈妈……”

　　“怎么了？”

　　我想说对不起。

　　但我不知道从何谈起，更怕说了伤他们的心。

　　我回到了客厅，和爸爸说起了往事。

　　“婧婧啊～小时候最淘气，常抓地下的虫子玩，指甲里抠得全是土，把隔壁小孙家、小李家的孩子都吓哭了。”妈妈说起小时候的我异常兴奋，她总爱反反复复说些我当年的糗事。

　　“妈妈～我有那么调皮吗？”我反驳。

　　“嘿！怎么没有？那时你都有五六岁，记事了。”

　　“哪些糗事还是不要说了，每次都要翻出来说，说了七八遍。”

　　我怎么知道妈妈说了许多遍?我想。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下，珍贵的记忆始终完善地保留。

　　和父母聊了很久，妈妈带我回到了卧室。

　　前脚刚迈进门里，妈妈喊住了我：“婧婧！”

　　我笑了问：“怎么了？”

　　“好好休息。”妈妈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担心，今天她的脸上出现了几次担心的神情。

　　她的担心源于害怕我永远消失，再也不出现她的生活里。

　　我越想越觉得惭愧，越想越觉得自己自私得可怕。

　　我实在是不应该回来，给大家造成精神负担。

　　当我自责时，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夜里，我躺在床上，头枕交叉的胳膊上。

　　过一段时间，我要离开这里，我有未完成的任务。

　　我要拯救对生命失去希望的人们，让他们重新懂得爱。

　　当我教会他们去爱自己时，我也会获得属于自己的人“心”，我也懂得了爱，刹那间我也获得了新生，赎清了自己的罪。

　　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死灵本来就没有睡眠习惯。

　　屋外大约刮风了，疏影摇晃窗户外。

　　“唉～时光就这样过去了。”我感叹。

　　门敲响了，我打开门，是妈妈。

　　“婧婧，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明白，妈妈不是想和我说话，她是想多一点时间看看我。

　　她清醒地明白，我是已死之人，不可能永远的留在人间。

　　妈妈心里痛苦地挣扎，她不愿承认现实，她更愿意假想我暂时离家远出。

　　“咱们还能像你小时候一样，躺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吗？小时候的你可乖了，总是喜欢和我说一堆心里话。我好想再听你说心里话。”

　　“妈妈，我当然愿意。”我赶紧回答。

　　“我可怜的孩子呀！”妈妈把我抱进怀里，“我什么都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委屈和你的彷徨。孩子啊，以后再有什么事？一定告诉你妈妈～好吗？”

　　我点点头。

　　妈妈和我枕一个枕头，和小时候一样。

　　她说：“还记得小时候吗？你也是这样，那时候你小小的、依偎我怀里说悄悄话，孩子啊～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家都是你最安全的港口。”

　　妈妈说到最后，声音轻了，我看向妈妈，她已经睡熟了。

　　我无法猜晓妈妈失眠了多少个夜晚?也无法猜晓妈妈的痛苦。我翻了个身，平躺枕头上，我两眼盯住天花板。

　　耳朵响起阵阵风声。

　　“萧婧婧！”

　　咦?我好像听见了羽轩的声音。

　　我坐起，左顾右盼。

　　“我在外面。”

　　我下床，推开窗户，果然是他。

　　“你怎么想起找我了？”我高兴坏了，却不想被他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