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高校》斯文天许

8、审判

　　室内温泉热雾蒸腾，奚风靠在石头上，柔软的睫毛被水汽氤氲，更显乌黑。

　　他闭眼，想起出车祸时，副驾上正跟他生闷气的妹妹。
　　不知道奚颜怎么样了。

　　4路公交上的乘客都是同一天死亡，没有在车上看见妹妹，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张一扬袒着上身游了过来：“哥，你说这阴曹地府可真够贴心的，上路之前还让咱们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要是再来二两好酒，几碟下酒菜就更舒坦了，不虚此行啊！”

　　奚风浓密的眼睫睁开一条缝，一声没吭。

　　墙的另一边是女池，乔笙的笑声顺着热气飘过来。

　　“那个女明星心倒是挺大，在这种鬼地方都笑得出来。”离奚风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说。

　　另一个男人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接过话头：“不是有句老话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不了投胎换一种人生，还怕那几个审判员存心为难？”

　　“你是不担心，只怕别人要倒大霉了。”男人说着话，意味深长朝奚风瞥过来。

　　在场的都听得出“别人”是在说谁。

　　奚风不理睬这些闲话，张一扬倒不高兴了：“叨叨什么呢，刚才在外边见了那什么川，一个个怂得和鹌鹑似的，就差没跪他脚底下了，现在倒会装大爷，真丢我们男人的脸。”

　　几个男人臊眉耷眼不说话，落井下石的那位恼羞成怒：“他是硬骨头，待会儿别哭就行。”

　　一直安静温和，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奚风笑了起来：“骨头倒没多硬，要不试试你的？”

　　“……”
　　男人缩了缩头，温泉池立马清净了。

　　换好白衣走到外面，一批人由两位男警安领着，前往能容纳2000人的审判大厅。

　　席上坐着三位审判员，沙蕊，柳泽川和虞仁。

　　一名叫秦寿的审判员中元节回阳间探亲，首位的审判长人不在，据说是失踪二十年的秀秀被下属找到了，何肆亲自过去一趟。

　　中央有一处平坦的圆台，拱顶两侧六米高的巨大女神雕塑分别代表了光明与黑暗，一束光从穹顶洒下来，笼罩在台面上。

　　上方悬浮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金色天秤，在璀璨的光芒之中轻轻转动。

　　看到天秤的那一刻，孟照影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看了看奚风。

　　奚风平静地望着光束中的天秤，脸上并不见如何紧张。

　　“谁先来？”流程显然不够严谨，或者说柳泽川故意不照名单来，看好戏的目光扫向奚风，摘下单边薄镜片，“要不就——”

　　站在人群前排的五岁小男孩一个踉跄，不知道被谁推了出来，瞪着茫然无助的大眼睛，嘴巴一瘪，泪眼汪汪哭了起来。

　　柳泽川撑着下巴，开始头疼：“哎哟，别哭，我最烦小孩子哭了，那就你吧。”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隔空朝小男孩一抓。
　　小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愣愣地低下脑袋。

　　嘭、嘭、嘭……

　　热乎的心脏从小男孩身体里冲出，有节奏地颤动着，正躺在柳泽川裹着白手套的掌心。

　　胆小的男人当场吓傻，女人惊声尖叫，老人颤巍巍往后退。

　　瞥见旁边的奚风，乔笙喉咙里的惊呼生生咽下去：“太吓人了。”

　　“别怕。”奚风的目光牢牢盯着柳泽川。

　　这场景沙蕊见惯了无数次，换了个坐姿，笑意浅淡：“上去吧。”

　　小男孩颤巍巍爬上台阶，站在那束金色光芒之下，来到审判天秤之前。

　　审判厅内的全息投影正播放着小男孩一到五岁的过往经历：偷拿妈妈的五十块钱，欺负幼儿园小丫头，放生一条草鱼……

　　柳泽川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走过来把心脏放在天秤上，低头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才五岁，没什么看头，听话，下辈子别去河边玩水。”

　　小男孩似懂非懂：“哦。”

　　虞仁看了看没动静的天秤，拿起人玺在文件上戳了一下：“挑个剧本，这几天先在亡灵宿舍住着，过了头七，回家看看就准备投胎吧。”

　　没等大家明白“挑个剧本”是什么意思，柳泽川把心脏塞回小孩身体里，扭头看向奚风，有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在小霸王点名叫奚风上去之前，虞仁抬头喊：“下一个，王青梅。”

　　旁边的沙蕊往旁边倾了倾肩：“美人你喊这么大声干嘛？我耳朵快被你震聋了。”

　　美人是何肆给虞仁取的昵称。
　　也不知道审判长是怎么想的，叫虞仁这个一米八的大老粗“美人”，还喊得毫无心理负担，大概是联想到了虞美人吧。

　　“……王青梅是谁？”柳泽川拧起了眉毛。
　　没过多久，那位九十岁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站出来：“是我。”

　　柳泽川一门心思都在奚风身上，对老太太的生平没兴趣，转身回到座位上，左脚搭右腿，扭头催促沙蕊：“换你来换你来。”

　　沙蕊垂着眼眸，点了一支细烟，抽了两口，才站起身朝审判台上的老太太走过去。

　　众目睽睽下，沙蕊优美的手指穿入老太太的身体，抓出了沉甸甸的心脏。

　　有了小男孩做范例，笼罩在人群中的恐慌烟消云散，看到这一幕，也仅仅是惊呼了一瞬，他们便安静下来。

　　不少人猜测老太太和前面的五岁小孩一样，流程很快就走完了，审判这个词听起来可怕，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就在气氛松懈下来的时候，金色的天秤开始倾斜。

　　沙蕊把心脏放在天秤左端，然而，本该下沉的一侧却慢慢上升，象征凶恶、虚伪、残忍、嫉妒、淫邪的一端逐渐下沉。

　　虞仁翻阅着老太太的生平资料，脸色凝重：“你年轻时被人贩子拐到大山里，为了逃走，杀了一家五口人，还放火烧了山。”

　　仿佛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老太太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最终点了点头：“是的，我干过坏事。”

　　虞仁皱起眉头，目光严厉：“背负血债，剥夺他人生命，下辈子只能当最低级的畜生。更别提你还烧了山，害死多少生灵。”

　　孟照影嘴唇动了动，俨然有话想说却不敢张口。

　　“这算哪门子坏事？”乔笙站了出来，目光一一从席位上的虞仁、柳泽川脸上扫过，“或许你们已经忘记了家的感觉，但你们一定有喜欢的人吧。”

　　柳泽川勾了勾嘴唇，笑容里有嘲讽的成分。
　　“没有。”虞仁冷冰冰回答。

　　无情无欲，心无挂碍，才能保证审判的公平性，不会被同情心和可笑的怜悯干扰判决。

　　“就算没有，”乔笙没了底气，顿了一下说，“如果你们的母亲，姐姐或者妹妹被人贩子拐走，在愚昧的大山里给人做媳妇，生孩子，失去自由和尊严，你们会怎么做？”

　　虞仁沉默不语。
　　柳泽川笑嘻嘻说：“我会杀了全村的人，再把人贩子的头割下来抛着玩。”

　　乔笙脸色发白，硬着头皮继续：“那你们为什么不将心比心，理解一下这位老奶奶呢？无论谁经历了那种事，都会身不由己，她也不想杀人的。”

　　老太太低着头，瘦小的身躯看起来更加佝偻了。

　　一声低哑的轻笑响起，众人纷纷看向审判员沙蕊。

　　“你们看，还没结束呢。”沙蕊往旁边退了两步，露出了天秤的模样。

　　金色天秤上下摆动，最终趋于平衡，功过相抵。

　　宣判中途被打断的虞仁很无奈，转向可怜兮兮的老太太：“——后来你收养了一位孤儿，收废品，卖草药，供小姑娘上学念书。长大后她成为一名外科医生，救死扶伤，把你当亲妈一样孝敬，这是你积德行善的福报。”

　　孟照影悄然松口气，鼓起勇气问：“那老奶奶下辈子会怎么样？”

　　她声音细如蚊蝇，只有旁边的奚风听见了。
　　奚风抱着胳膊，低头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沙蕊接过助理递来的触屏电脑，滑动几下，递在老太太面前：“挑吧，你福气不多，剧本不会很好。”

　　张一扬伸长了脖子：“让她挑什么东西？”

　　奚风视力极好，看一眼就明白了。

　　“转世前会让你们提前看好下辈子的剧本，贫穷还是富有，美貌还是丑陋，籍籍无名还是声名显赫，智商天赋，家庭出身，包括父母都是自己选的，所以，遇到什么困难都别怨天尤人。”沙蕊弹了弹烟灰，笑着说。

　　张一扬难以置信：“真的吗？那我这辈子太穷了，下辈子要当首富，还要长得帅，和他一样！”
　　他手指着奚风。

　　柳泽川嗤笑：“小屁孩想得倒简单，谁跟你说可以随便挑？如果剧本太差，一个也没挑中，不好意思，你没得选。”

　　他唇红齿白，五官显嫩，光看脸和张一扬差不多大，小屁孩三个字从柳泽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奚风：“谁出的剧本？”

　　“哟，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呢。”柳泽川嘚瑟得很，晃着脚，拇指朝向自己，“当然是我们几个，想过好日子，求我啊！”

　　奚风抱着手臂，没什么情绪：“做梦比较快。”

　　人群骚动起来，一双双祈求的眼睛射向三位审判员。
　　这诱惑实在太大，谁不想要金钱权势？谁不想当帅哥美女？

　　沙蕊看不惯柳泽川装逼，当场拆台：“酷哥，别听他扯。”

　　这个时候，老太太下辈子的剧本选好了。

　　她放弃出生在三个穷苦家庭，挑中了沙蕊不看好的剧本——成为某二线城市独身女教师家里养的一条金毛犬。

　　没有大富大贵，但吃喝拉撒都有人管，还有免费大房子住。
　　失去了当人的机会，只有十五年的寿命，却未必不是最舒服的选择。

　　虞仁拿起狗玺，签字盖章，唰地撕下一页递给后面的实习生，吩咐他带老太太去办手续：“下一位，孙彪。”

　　胖老板满头冷汗，腿像灌了铅似的往前移。

　　“等一下。”柳泽川做了个手势，看一眼虞仁，下巴冲奚风抬了抬，“让他插个队，我看这讨厌的家伙不爽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