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高校》斯文天许

9、良知

　　和煦的金光照亮石像圣洁的脸盘。

　　四面八方的视线扫向人群中的奚风，乔笙睫毛颤了颤，脚尖往前挪了一点：“我、我先来吧！”

　　“还没轮到你，别急。”柳泽川十指交叉，往里抵了抵白手套，朝奚风走过去。

　　人群自动让开道，奚风静静站在原地。

　　虞仁捏着一沓文件，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低声说：“小川，要不等审判长来了再……”

　　“我说老虞，”柳泽川回头盯着虞仁，浅棕色的眼瞳深处透出星点寒光，“他是你五百年前的情人还是弟兄，你这么护着他？”
　　虞仁：“……”

　　沙蕊媚眼如丝，靠在席位上抽烟，显然不准备插手，轻笑着看好戏。

　　“可以开始了吗？”奚风直直望到了柳泽川眼睛里。
　　他气场有点冷，等得有些不耐烦。

　　柳泽川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五根手指用力插进他的胸膛。

　　身后传来女孩的轻叫，奚风稳当当站在那儿，垂眸睨着柳泽川。

　　一股极为冰冷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尖锐地往柳泽川手里钻，仿佛他触碰的不是温热的心脏，而是探入了寒风刺骨的千年冰原。

　　安静等了十秒，奚风眉毛轻轻一挑：“还没好？”

　　柳泽川缩回了手，错愕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表情带着点茫然。

　　沙蕊撩起眼皮，问：“怎么，他没有心？”
　　奚风：“……”

　　“不是，不可能。”柳泽川喃喃念叨着，快步走到审判席旁，翻找奚风的生平资料和死亡确认书。

　　白色纸张哗啦啦飞起，凌乱地落在地上，柳泽川埋头一通乱找，终于在中元节这天的死亡确认书里找到了奚风的名字。

　　柳泽川扬了扬文件，硬实的纸张哗哗响：“怎么没有具体的出生和死亡时间？谁登记的名单？小助理！”

　　实习生扶了下黑框眼镜，在屏幕上调出昨天的值班名单，赶紧说：“是监察二队，傅明归的下属李知慧。”

　　通常情况，人在濒死的时候，阴间档案室的电脑会自动生成死者生平信息，具体到死亡年月日时分秒。
　　值班员负责登记将死或者濒死人数，整理成名单，用传真转交灵界户口管理部门，再由部门递交申请一层层到审判厅，由何肆签字，监察所一二队出外勤去抓魂。

　　奚风这样的情况，审判员还是第一次遇到。

　　沙蕊接过柳泽川手里一片空白的资料，和虞仁交换了意见，亲自给档案处吴真打电话核实。

　　吴真的工作效率一向很高，这次却足足过了十分钟才给了答复：“奚风的灵魂档案是S级机密，需要输入密匙。我的权限不够，无法查看。”

　　“……哦？”沙蕊按断通讯，美艳的脸怔忡片刻，嘴角弧度上扬。

　　“沙蕊，有结果了吗？”柳泽川问。
　　御姐大人扬了扬手，依旧是那副神秘又漫不经心的模样：“没，还是等何肆来了再说吧，刚才轮到谁了？”

　　胖老板腮肉一抖，闷头走上了审判台，像是公然处刑的死囚。

　　“哥，你怎么没事？”张一扬盯着奚风的心脏位置，模仿柳泽川刚才掏心的动作，没等沾到衣服的边就被奚风扣住手腕，大叫：“疼疼疼！”

　　奚风对这位满嘴跑火车，对女朋友生命安全不负责的二流子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别套近乎。”奚风漆黑眼瞳流露出几分恹冷，“不是什么人都能叫我哥。”
　　张一扬愣了愣，有点怵他：“大佬……我改口还不行吗。”

　　“小影，你说奚风不会真的没有心吧？”乔笙扭头跟孟照影咬耳朵。
　　就看见小姑娘专注地盯着奚风的侧脸，嘴角微微上弯，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不会的，他是个好人。”

　　周围起了一阵骚动，有人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胖老板的心脏在天秤的一端跳动，命运已经为他写好了下辈子的剧本。

　　虞仁眉头拧成了勾子：“你非法雇佣童工，杀妻骗保，遗弃刚出生的女婴，导致新婴儿在大学附近的花园里活活冻死……”

　　“所以，下辈子怎么选都很惨。”沙蕊撑着额头说。
　　经手上万人的罪与罚，审判员不用翻都知道，他下辈子要么受尽磋磨，惨死女人之手，要么去做最低等的生灵，成为屠夫砧板上的肉。

　　柳泽川的手在触屏上滑动：“想当人还是当畜生？”

　　孙彪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地，泪水鼻涕狂流：“我想当人，二位爷，还有姑奶奶，求求你们饶我这一次吧！”

　　仿佛没听见他鬼哭狼嚎，柳泽川的目光片刻都没离开屏幕：“我这里有两个剧本，一是出生在战火连天的小国家，吃不饱穿不暖，十二岁死于饥荒；二嘛，就是生在最穷的山沟，砍柴放羊，一辈子没机会见识到大城市。”

　　“二！我选二！”胖老板毫不犹豫。

　　“哈哈，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柳泽川合上电脑，神情颇为遗憾，“长得丑，天生痴傻，小时候被人欺负，结婚了被老婆当累赘，活活虐待致死。”

　　孙彪发狠地瞪着他，怎么选都是惨，干脆不管不顾大骂起来。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三位审判员司空见惯，死者骂得再难听，他们工资照发，奖金照领，在阴间活得比谁都快活。

　　“出于职业道德，我给你提个醒。”虞仁说，“如果对审判结果不满意，你可以聘请律师，走诉讼程序。”

　　孙彪陡然安静，眼睛亮起了希望。

　　他不知道的是，阴间的律师事务所通常是个摆设。
　　它属于审判司附属机构，专门帮判诀下辈子做畜生的恶灵打官司，赢了可以继续当人，甚至有不错的剧本供挑选。
　　代理费诉讼费不菲，一般人出不起，只能听天由命。

　　“美人，你还是别坑他了，”沙蕊笑起来，“裴准律师的出场费最低，每小时五百万，他哪来的钱？更何况法官还是何肆，他那脾气——”

　　“我脾气怎么了？”左侧入口传来何肆熟悉的声音。
　　沙蕊活像是被消了音，再也没发出半点声。

　　虞仁偷偷做了个感谢上苍的手势——小霸王柳泽川最不敢惹的人来了，世界终将迎来和平，奚风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据说是去抓心上人的审判长先生两手空空走进来，身后跟了一只小小的黑足猫，柳泽川看见就嗷一声扑过去：“秀秀！我想死你了！”

　　“它不是。”何肆火大得很，脱下外套往席位上一扔，“傅明归大概是眼瞎了，分不清雄雌。”

　　“哦，”早一步将猫抱在怀里的柳泽川翻开猫尾巴，“是女孩。”

　　奚风远远看着那只猫，手指摸了摸后颈。

　　那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何肆仿佛预感到什么，偏头一盯，目光如同一张幽深的网，将奚风笼罩在里面。

　　看到何肆那身行头，所有人就明白审判长来了。

　　“继续，到谁了？”何肆单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一束光罩在身上，像一位英俊潇洒的神明，吸引了在场所有男女老少的目光。

　　“孙彪。”虞仁转向濒临崩溃的胖老板，“他不服从审判结果，公然辱骂执法人员。”

　　“你们算个屁的执法人员，”孙彪歇斯底里大吼，“这里不是人间，谁给你们的权利决定别人的下辈子？我杀妻骗保怎么了，你们管得着吗？”

　　虞仁、沙蕊、柳泽川沉默不语，大厅内诡异的安静。

　　出人意料，何肆并不生气，绅士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出门右拐：“哦，你可以拒绝审判，没人会拦你。”

　　孙彪惊疑不定地打量俊美的审判长。

　　何肆微微笑着，长腿随意交叠，如果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估计舒服得快要到达彼岸了。

　　死寂在大厅内蔓延。
　　孙彪艰难迈出几步，距离门不到三米时忽然醒悟过来：“出去会怎样？”

　　依旧没人说话。
　　——审判长在场，另外四位……目前是三位审判员通常会保持安静。

　　“没有投胎文书，也就没有下辈子。”何肆推开跳上他膝盖的黑足猫，拍了拍裤子上的猫爪印，“你从这里走出去，不出俩小时就会被十九区的人带走，饿鬼地狱将是你永远的快乐老家。”

　　没人亲眼见过饿鬼地狱，除了奚风。

　　但浓重的恐惧还是攉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真的有地狱存在！

　　联想到七月半那天见到的巨大鬼门，胖老板咽了一口吐沫，眼睛迸射出狠戾的光，突然朝沙蕊伸出了短粗的手指。

　　他的念头只有一个：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那一瞬何肆眼疾手快摸向后腰枪套，拔出一把白色的枪，咔嚓一声上了膛。

　　几乎同时，他的小老婆“骨刺”擦着鼻尖飞速掠过眼前，削下了胖老板一整条手臂，嚎叫声顿时如被杀的猪。

　　何肆：“……”
　　他悠悠回头，看见奚风收回手，雪衣乌发，眼神冷得让他想做点什么。

　　“谢谢。”沙蕊有点意外，优雅地笑了笑，“酷哥，晚上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公费报销。”

　　奚风刚想说不用，何肆孔雀开了屏：“公费报销？亏你说得出来，最近厅里经费吃紧,大餐就不必了，我看人家也不图你这顿饭。”

　　沙蕊哼笑，垂眸把玩一支口红。

　　“老大，他怎么处理？”虞仁看了看还在嚎的胖老板。

　　“剥夺二十年自由投胎权，去恶灵监狱关着。”何肆熟练地做了安排，接过助理递来的骨刺，“地上的断臂处理干净。下一个到谁了？”

　　柳泽川一反常态，没继续为难奚风，改叫别人：“乔笙。”

　　风光了十年的大明星乔笙，本以为自己足够潇洒，笑对生死，在死后神圣的审判天秤面前还是露了怯，迟迟没站出来。

　　“没准备好吗？那换一个。”何肆站了起来，系上两颗纽扣，走过来勾住奚风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垂。

　　在对方要鲨人的目光中，何肆不正经地笑起来：“别怕，大少爷，掏你的心看看。”

　　奚风近距离凝望着他，也笑了一下：“你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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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