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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番外6 梵行 ...
“你要带我去哪?”
天上几点寒星零落,一钩新月黯淡,地上重重帘幕低垂,长街静寂无声。
眼前的人看不真切,背影棱棱,青丝缕缕,耳畔只闻得风声萧飒,灯火接连不断地消散。那人紧抓着他的手腕,拽着他穿过重楼飞阁的坊市,沿着笔直的青石长街,奔向那茫然无知的远方。
“你要带我去哪?”
通臂又问了一遍,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应。他抬起手,探向那人瘦削的肩膀。在指尖触及到一片温热的时候,那人忽如一缕轻烟般散去,在他眼前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怅然地垂下目光,望着自己隐隐还残留着余温的手指。眼角余光之中,他惊觉自己原是穿着一身喜服。
锦衣绛红,鸣珂锵玉。
“……夫妻对拜!”
赞礼的傧相见新郎不知何故迟迟不拜,便扯着嗓子咳了几声,又高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笙歌鼎沸,锣鼓喧天。高堂之上,一对龙凤喜烛映照着那正中喜庆的红字,喜堂两侧,一排排贴着红双喜字的灯笼成双成对。
堂外的宾客注意到这一出小插曲,正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端坐于堂前的二位高堂面上亦是现出了难看之色,低眉抬手啜着茶盏。
通臂将手中的牵红握得紧了些,敛着眉目在又一声的夫妻对拜中,弯下了脊梁。
酒宴热热闹闹,传杯弄盏,所有递向他的酒杯皆被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的侍卫挡了回去。通臂踏着月光离开了前庭的酒宴,推开了他的房门,迎着烛火拿起一旁的喜秤,挑起了那一方盖头。
两相对望,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到桌前,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壶,抬手拿起时才发觉竟是空的。
“我父王怕你喝醉,特意嘱咐了他们不许让你沾酒。这是我阿娘为我酿造的女儿红,你喝这个吧。”
通臂望着桌上的那坛酒。女儿红于女子来说,可谓是极其重要的嫁妆。那应是在她出阁的时候,给她未来的夫婿喝的。
他按住女子去开启封泥的手,终是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晼晚。”
他与晼晚相识于八年前,彼时这还是个扎着双髫跟在他后面喊他哥哥的小丫头。在旁人眼中,他们门当户对,又是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的大好良缘。
然个中冷暖如何,恰如人饮水,唯饮者自知。
“你对我断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义。这话你都说了不下八百遍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了。”被称作晼晚的少女摇头晃脑地重复着,拿过桌上的女儿红便开了封泥,毫不见外地和他倒着苦水,“我父王新娶的那个续弦天天变着法地在他枕畔吹耳旁风,我若是再不想个法子把自己嫁出去,他保不齐真在今年的秋闱中随便挑个人将我嫁过去了。”
“我阿娘她生在京都,长在京都,死在京都。我可不想跟着一个我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离开这里,呆在他任职的破地方浑浑噩噩地过大半辈子。”
对这世间的万千女子而言,婚姻之事从来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她要再幸运一些,有着让万千男子对她趋之若骛的出身,可找到一个信誓旦旦地说着爱她的人容易,要从中找到一个她也喜欢的人,却又是谈何容易。
她斟下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到对坐的男子面前,“你的梦中人,他今晚出现了吗?”
通臂垂目望着杯中清浅的酒液,如镜的水面正倒映着跳动不止的烛光。恰如他走过庭院之时,微风拂过荷塘,绿荷相倚间破碎了一池的月光。
如梦如幻,触不可及。
“我还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通臂拿过酒杯,抬手将杯中陈酿一饮而尽。他自小便时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看不清的人影,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答他一话。只拉着他的手奔走在长夜未央之时,京都那阒无一人的长街上。“他对我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莫不是,你曾是他的前世情人,在你因病故去后,他仍对你念念不忘,几经波折地寻觅到你,夜夜与你在梦中相见?”
“那他是狐妖还是鬼怪?”通臂哭笑不得曲起指节轻敲了一下正一板一眼说得起劲的女子,“有道是三人成市虎,往后少去茶馆听这些谈狐说鬼的无稽之言。”
“那若不是这样,为何你不梦他人,偏偏只梦到他呢?”晼晚敲着桌面思虑着,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听京中贵女们说京郊有座小庙,求姻缘分外灵验。那王侍郎家的三小姐,自小尽得父兄宠爱,一身骄纵跋扈的大小姐脾气,偏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主,说媒的冰人踏破了门槛也没一个看中的,年过二旬尚未出阁。开春随家人去寺庙祈福之际,在那庙中求了一支姻缘签,果真得了佛祖庇护,在花朝节上邂逅了一场姻缘。二人一见钟情,互赠信物,后又同游庙会,对月盟誓,一时之间倒是一桩佳话。
她灵机一动,“我听闻郊外有座佛寺,庙里的姻缘签可谓百试百灵,不若改日你也去求个试试,你那梦中人指不定哪日,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了。”
“那姻缘签若是真有这么灵验,怎么不见你给你自己求一个?”通臂自是不信这种小女儿家间的传言,喝了几杯酒抬目见月已悄然临了西窗,嘱咐完早些休息便告辞去了书房就寝。
昏黄的烛影在窓纸上摇曳着,手执一方书卷的人影若隐若现。
他向来很讨厌和尚,也很讨厌寺庙。
听闻曾有一个云游四方的僧人带着徒弟在他出生的那日,前来通府门前扣门,要他远离红尘,皈依佛门。而多年以来,所有给他批过命数的算命先生,或是得道高僧,都无一例外地说他命中注定要落发为僧,一生把素持斋。
书房依旧灯火通明,晼晚抬手放下了窗户,俯下身吹熄了烛火。
“前面有卖珠钗的小贩,正好我还在发愁明日回门,不知要带些什么礼物给我那些姨娘们。”那些深宅大院的女人家日日闲来无事,除了喜欢胭脂水粉,便最是中意金钗钿盒。晼晚心中打定了主意,冲身侧知会了一声便先行去前方的商贩处挑起了首饰。
京都的夜市灯火辉煌,软红十丈繁华似水,华灯点点,笙歌处处。
通臂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叩着,长街熙攘,商贩云集,直看得他目不暇接。
“公子,我这荷花灯卖得可好了。您瞧这街上的姑娘小姐们,人手提着一个,您可要也买一个送给心上人?”
通臂瞥了眼商贩手里造型精巧的花灯,一朵半开芙蓉袅袅娉娉,粉白相间的花瓣娇艳欲滴,确是小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他温和地笑笑,婉言谢绝道,“不必了,我并没有心上人。”
“这现在没有心上人,没谁等会就有了。这缘分的事,谁也说不准……”贩卖花灯的小贩心思玲珑,掼会瞧人眼色,被他这一拒倒是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向他兜售着手中花灯。
“他不喜欢荷花灯,他喜欢,”通臂说着遽然止了声,接过商贩手里的荷花灯低头沉吟着。
他方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他,是谁?
通臂手中拿着花灯,若有所思地行走过长街,直到被站在街边冲他挥手的女子叫住。
“你这荷花灯,是买给我的?”晼晚眼尖地注意到分别一会,他手里竟是多了一个花灯。
通臂本也无可以赠送花灯之人,便颔首嗯了一声,将花灯递了过去。
晼晚接过花灯抬手戳了几下,看那微弱的烛火隔着薄纸随风晃动着,“我现在可不是十岁的小姑娘了,你倒是还送这种哄小孩的东西给我。”言罢,她将目光转了一圈,随手将荷花灯转送给了一个过路的小姑娘。
通臂看着约莫八九岁的总角女童拿着花灯蹦蹦跳跳地走了,摇着头失笑道,“那卖花灯的老板可是说,这京中的姑娘小姐都喜欢他这荷花灯。”
“那你定是听漏了一句,她们喜欢的不是这荷花灯,而是心上人送与她们的荷花灯。”晼晚直起身来,转过头仍是笑靥如花,“我来告诉你这京中的姑娘小姐们,都喜欢些什么。”
眼前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布上摆满了品目繁多的女子首饰,诸如发簪,步摇,手镯之类。通臂侧目,只见他身旁的女子更是双眼放光,上手便拿了一支珠钗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你那梦中人若是个女子,她必然会喜欢这些。”晼晚手上拿着一支珠钗,又在摊子上挑了一支,偏头问道,“你看这两支珠钗,哪一支要好看些?”
通臂本身便对这些女子所用之物不甚了解,也不会挑拣,思量着指了一个与她今日所穿衣裙同色的珠钗,“这个吧。”
“你也觉得,这支珠钗要与我更为相配吗?”
通臂见她挑了半天难以决断,索性拿过一支珠钗,抬起手端详片刻,便为她插在了发上,“这只珠钗颜色衬你,戴着十分相宜。”
“我怎不知,你何时竟会挑起珠钗来了?”晼晚摸着鬓发半信半疑地笑笑,转头便轻声向那摊主商借着铜镜。
通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她挑来拣去,又拿着珠钗挨个在鬓边比较着,便无所事事转开了视线,四处张望着。
隔着汹涌如流的人潮,他无意瞥见一个眉心点着一抹朱砂的男子。
一双盈盈杏目落秋水,似喜还悲地望着他。
“这支珠钗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招摇了些。这一支,倒是又太素净了些……”晼晚顾自说了半天,见没有回音,便拉了拉通臂,“你在看些什么?”
“诶,你看这一支珠钗如何?”
通臂无奈地移回视线,拿起女子递来的珠钗,比起方才那两支,除了配色不同,他属实看不出来有多少区别,“你既是喜欢,不若全买了就是。”
“这可不行。这逛街的乐趣,便是在一个逛字。这买珠钗嘛,自然是要挑挑拣拣,寻一个最中意最喜欢的买下。不然我买那么多回去,又戴不过来 ,最终不过是将它们放在妆奁中落灰罢了。”
“那你挑了半天,可挑到了最中意的?”
晼晚放下手中的珠钗,只留了她最初拿起的那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我最开始看中的这一支,这摊上有诸多珠钗,或是点缀珠翠无数,或是淡雅朴素。它们都曾惹我瞩目一时,教我意惹情牵。可我心中最是割舍不下的,还是曾让我惊鸿一瞥的这支。”
“既是如此,那便买这一支好了。”通臂心中对他方才看见的那人有些在意,随手取了银两递去结账,拿过放置在一旁的折扇便向适才那人所在的地方寻去。
“怎么会没有?”仅是一盏茶的功夫,那人便不见了身影,好似方才的那一眼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通臂拉住紧随着跟来的晼晚,问道,“你方才,可有看到一个眉间点着朱砂的男子?”
“眉间朱砂?还是……男子?”晼晚闻言一愣,不由得掩着嘴轻笑出声。幼童刚入学堂的时候,无论是男是女,教书先生都会在他们眉间点下朱砂,俗称为朱砂开智。随着年岁渐长,鲜有男子仍会在眉间点着朱砂,倒是有些别出心裁的女子,在上妆时会在眉心点上一笔朱砂。饶是她自小在京中长大,也不曾听过或是见过在眉间点着朱砂的男子。“你会不会是看走了眼,将女子错看成了男子?”
通臂轻轻摇头,抬手指道,“我方才看见他,就站在此处望着我,那双垂泪的眼好似藏着千言万语。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好像应是认识他的。可我又是,从不曾见过他的。”
“你认识的人,我大多也都是见过的。若是真有你说的这么个人,那我应是不会忘记的才是。”晼晚听他一说,不由得也有几分当真,她移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可这人群纷纷拥拥,匆匆一面的行人,又如何能再找得到。她泄气地望着那些形形色色的背影在长街上穿梭着远去,随口道,“这人怎么跟你说的那梦中人似的,好生生的一个人,一眨眼便没了。”
“梦中人,”通臂轻喃着抬起目光,华灯如雨的长街上人烟浩穰,游人纷攘,恍然间又见夜风吹满衣袖,一片灯火明灭间,那人渐渐地停下了脚步,对着他转过身来。
那双眼睛如天上的星子般清亮,又似是从水中打捞起的一湾月光。
他抬起手抚摸上那张脸,用指尖轻柔地为他拭去眸中未落的清泪。
“我找到他了。”通臂面上浮现出喜色,解下腰间钱袋便塞进晼晚手中嘱咐道,“我还有些事情便不陪你了,待晚些时候你逛够了,便自行回去吧。”
“哎……”晼晚听得云里雾里,正想再细问一番,却见他急匆匆地走远了。她莫名其妙地转回目光,颠了颠手中钱袋便随手同她腰间的钱袋挂在一处,踏着步子继续逛她的街了。
采买回来的时候月已高挂,晼晚回房的时候见书房的灯亮着,她思量一二,挽袖抬手,敲了敲门。
“这就是你所说的急事?”见他手执墨笔在伏案作画,桌边散落着几张墨迹已干的小像,晼晚拿了一张细细辨认着。这京中如画像上这般年纪的男子,上至官宦世家子弟,下至富甲豪绅之子,她全都曾在媒人手中见过画像。“若他不是平民百姓,那必然不是京城人士。”
“明日让家中下人拿着小像去坊市间打听一番,便知他是何方人士了。”通臂放下墨笔,左右端详着画像,又拿起朱笔在他眉心画下一笔,不解地皱起眉头道,“我在街上见他时,他眉心点着朱砂,可他在梦中回眸看我的时候,眉心又是没有这一点红的。”
“他就是这么多年以来,让你魂牵梦萦的梦中人?”晼晚倒不如他那般在意这眉间红点的问题。她将这一幅小像放回了案上,斟酌着问道,“男子不比女子。要是你明日真找到了他,你当如何?”
通臂默然不语地与那画中人对视着,半晌,他将桌上新干的画卷收了起来,“待找到再说吧。”
京都繁华,街巷众多,坊市纵横交错,要找一个人是极容易的,却又是极困难的。
“有对夫妇说,画像上的公子将他们走散的孩子送回来后,便朝着南方走了,许是……许是出城了吧。”
通臂负手立在京都城门外,官道上客来商往,满载而归的商贾赶着马车扬起一路的沙尘,“往北有塞外飞雪,向南烟雨潇潇,西行平沙漠漠,东去有汪洋大海。”
“长路迢迢,关山难越,”那商贩的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通臂轻轻地叹了声气,抬目望着云中远去的鸿雁,不知是在问他人还是在问他自己,“这天下之大,他又会去往何方?”
已是暮春时节,人间芳菲尽落,处处红消翠减。悲风乍起,乱红如雨,更是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晼晚看他悒悒不乐,忧心如酲,便上前轻挽住他手臂,“难得出来一趟,不若你陪我踏青出游,赏赏这京郊的春景吧,可莫要辜负这大好的春光。”
“正逢春末,这京郊早已山花尽败,又何来的春景可赏?”
“这乍一看确是草木萧疏,满目山穷水尽之景。”晼晚转眸四望,将目光停留在京郊附近的那座山上。那山中有一片无主的桃花林,年年在暮春时节才姗姗盛开,引得无数游人前往观赏。她往前走了半步,莞尔一笑,“可你又怎知,倘若再往前一步,不会就此豁然开朗呢。”
桃林绵延不绝,似有十里之遥,风过树摇,花影缤纷。
通臂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飘落在他掌上的落花。他望着那绛红的花瓣,隐隐忆起那似乎也是一片桃林,开尽了的桃花铺了一地,枝头挂满了半青不熟的小毛桃。他沿着山间小路行走着,穿过山岚水影,入目是一片欣然的桃林。
“我好像,来过这里。”他抬眸,扫过弥山遍野的灼灼芳华,恍若置身于昔年那片青翠如玉的桃林。
走过这条蜿蜒的林间小径,推开门便是一座肃穆了千年的古寺。
晼晚见他走向山前的佛寺,心中不经暗暗犯起了嘀咕。因着那游方僧人的一番话,他素来是对佛寺避之若浼的。莫说是主动踏入了,就连佛寺的门前都是不愿走过的。
“你不是向来都不喜欢佛寺吗?”
那扇雕花的寺门紧闭着,红木厚重,沉淀着数百年来风雨飘摇的斑驳裂纹,不动如山地屹立在这深山幽谷之中。
“我也不知,我方才心中想着,这里应是有座佛寺的,便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此处。”通臂抬手便不假思索地推开了寺门,他若是真的曾来过此地,那这间佛寺,必能对这他所经历的这一切给出答案。
“你不曾来过,怎么会知道此处有座佛寺,”京中寺庙众多,既是烧香拜佛,又有哪间寺庙不可。若非是那王家三小姐早过摽梅之年仍嫁杏无期,这忽而天付良缘一事传得神乎其神,这间佛寺怎会一时名声大噪,香客如流。晼晚转念便想起姻缘签一事,她快走几步行在通臂身侧,“我前几日与你说那求姻缘分外灵验的寺庙便是此间。听闻那大雄宝殿之侧,生长着一颗连理双生的姻缘树,树上挂了满树的姻缘签。你既是来了,不若去看看?”
“姻缘树?”
待到那佛殿之外,通臂这才看清了那姻缘树的本貌,原是两颗比邻而生的菩提树。想来是曾受狂风骤雨侵蚀,使得枝干交缠在一处,后又在天长日久中,渐渐地抽出枝桠长成一体。树上挂满了祈愿的木牌,直直压弯了枝桠,他遥望一眼随着僧人在殿中摇着签筒的女子,“哪是什么姻缘树,不过是两颗菩提树罢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施主眼中看它是菩提树,便是菩提树,看它是姻缘树,它便是姻缘树。”老僧人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贫僧是这寺中的住持。那位姑娘来这寺中无非是想求得一段良缘,贫僧观施主你,来寺中既不像是烧香拜佛,亦不是祈求姻缘,倒像是心中有惑。”
“你既说我心中有惑,那不妨说说我心中有什么惑?”
“施主心中的惑自己都看不清,贫僧又怎会说得清。”
“我看不清,故才会心中有惑。你说不清,如何能为我解惑?”
“施主心中的惑,非贫僧可解,亦非佛祖可解,”老僧人对他的诡辩只微微笑道,“我佛以爱护之心给予众生安乐,以怜悯之心拔除众生痛苦,前者为慈,后者为悲。纵我佛再多慈悲之心,仍无法度尽世间苦难,施主可知为何?”
“凡众生相,皆有佛性,不增不减,不生不灭。若是众生能见其自性本心,佛性自显,苦难自消。若是参悟不得,被七情六欲所扰,自甘沉沦苦海,我佛又如何能度。”
“若真如你所言,世间种种皆是庸人自扰之,”通臂轻抬下巴示意他看这菩提树,“那这树上的姻缘签岂不是皆为虚妄,你那佛殿之上的佛祖,不也只是泥胎一尊,本无一物。”
“心中有佛,所见万物自皆为佛。佛殿上的是泥胎还是佛祖,施主前往一观便知究竟。”
“我既说他是泥胎,便看他也是泥胎。”通臂对那僧人言罢,收起折扇便向着大雄宝殿走去。他到要看看,这些贴了金箔的泥胎,究竟有何玄机。
佛殿上香客来来往往,佛前蒲团上跪着几个上香祈愿的民众。那大殿正中,一尊金身佛像以左手结无畏印,以右手施与愿印,宝相庄严,垂目低眉,聆听着世间众生的苦难。
“刚刚不是还说不进来吗?”晼晚抬目瞥见一角白衣,拿着签文走近一瞧,见果真是他。“你看,我这支签可是上上签。”
通臂拿起那支姻缘签,据上面那几句签文来看,倒确是个好签。他指腹隐隐摸到刻刀的痕迹,便将姻缘签翻到背面,见那面赫然是未刻完的生辰八字。
“那僧人说,向佛祖祈愿的时候,要将生辰八字与姓名也刻上,”晼晚解释了一句,抬手便拿回了木牌,“先不与你说了,这个还没刻完呢。”
通臂看她急匆匆地走了,便又将目光落回那殿中佛像上,静静凝望着那尊佛像的双目。
“我不喜欢这里。”
循着耳畔顿然响起的声音,恍惚间他似是听见了奔流不止的浪花飞溅声。
重重迷雾散去,只见眼前匹练飞空,若银河倒泻,山中松风水月,遍地柳夭桃艳。春景淡冶如笑,夏时苍翠欲滴,秋来明净如妆。待到冬日里粉妆银砌,群山惨淡而如睡。
云蒸霞蔚,春桃不谢,因它本是,云外仙乡。
那眉心一点,亦非是朱砂,那是佛的眉间白毫,是佛的三十二相之一。
月明风清,柳昏花暝。
晼晚抬手从渐渐逼近的火舌中救下那张即将被烧掉的小像,见火盆中热浪翻涌,火焰舔舐着尚未燃尽的纸张,又在燃烧的火光中愈烧愈旺,“你为何要将这些烧掉?”
通臂手上动作一顿,也不答她,只拿起地上那叠画像,一张张地将其放进火中。待手上的尽数烧完了,他起身拿过晼晚手上那张,扔进跳跃的火光中。
“你不再找他了吗,”晼晚将目光从火光上移开,出声叫住了他,“你的梦中人。”
“我已经知道他在哪了。”通臂停下脚步,回身望着眼前云鬓朱颜,巧笑倩兮的女子。
恍若时光倒回到八年前。长街初见之时,那个极有胆魄的小姑娘扒开妇人抓她的手,站在一片血泊旁,从容不惧地望着他。
晼晚明眸如旧,明了他未言之语,风轻云淡地笑笑,“如此,我们和离吧。”
佛寺之中素来幽静,木鱼声声,诵经声朗朗。
晼晚撑着油纸伞叩开寺门,走过佛殿,站在禅房的屋檐下将伞合上。今日落雨,她本是不该来的。她将纸伞靠放在门边,望了一眼屋内正抄着佛经的僧人,抬起手敲了敲大开的门扉。
“施主。”
“你不过出家一年,总不至于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吧。”
“贫僧既已出家,这俗世之事,便再与贫僧无关。”通臂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墨笔,静心抄写着经文,“施主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伯父伯母他们还是老样子,希望你可以还俗。”晼晚顿了顿,这才提及此来之事,“明日我便要启程离开京都了,随我夫君去他上任的地方。大抵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机会回京了。”
“嗯。”
禅房静寂良久,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便只有落笔的细微声响。她再次打破沉默问道,“那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
通臂将桌上佛经又翻了一页,提笔在宣纸上续写下经文,“山高水远,施主此去,一路顺风。”
屋外依旧细雨绵绵,晼晚偏过头,望着禅房外那株亭亭如盖的桃树,淡然一笑道,“院中那株桃树,今年花开得不错,瞧着……比往年要热烈得多。”
通臂手中执着墨笔,默默诵读着金刚经上的经文。直到墨迹在纸上渐渐地晕开一个墨点,他抬手合上佛经,将那份未抄完的经文留在案桌上,走出禅房,隔着雨幕望着那株独立在烟雨中的桃树。
这株桃树在寺庙中有许多年头了,正对着他所住的这间禅房。无人知晓它是由何人种下的,也没有僧人说得清它的来历。许是一颗桃仁,或是一段桃枝,或被人随手丢弃,或随风落到此处。在凄风苦雨中萌芽抽枝,挨过酷暑挺过严寒,一日日地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金刚经有云,若以色见我,以声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马车渐渐地驶离了京都,城门上的匾额再看不真切。晼晚放下了车厢的帷帘,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了一块木牌。
这是她昔年从那间寺庙中求得的姻缘签,不是上上签,而是下下签。她摇了多次的签筒摇到了一支上上签,可最终还是应了这支下下签。
“小姐,这签文定是不准的。王爷为您新挑的夫婿可是今科的探花郎,咱们此行要去的西京,远是远了些,可听人说那是个不比京都差多少的富饶地方。”
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不曾出过远门,意兴盎然地憧憬着西京的繁华,晼晚取下头上的一支珠钗,同那块木牌一起收到妆奁的暗格中。
“这支签文,确是不准的。”
她合上妆奁,以手指抚过那梨花木上镂空的雕花,既本无一物,又如何会落下尘埃。
远路应悲春晼晚, 残宵犹得梦依稀。本篇女主名字取自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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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番外6 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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