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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五回 游故林何须心事重提 逢今宵此景只合相忆 ...

  •   孙悟空从漫长的回忆中抽身,视线几经辗转,终落于手中的桃子。他昨夜久违地梦到了花果山,梦到了远在他大闹天宫之前的那段岁月。彼时他学成归来满身本领,又被众妖推选为妖王,日日饮宴作乐,好不快意潇洒。
      朝游花果山,夜宿水帘洞。
      对他来说,做齐天大圣也好,做斗战胜佛也好,不过只是一切回到原点罢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庭院之中宾客满座,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夕阳最后一缕日光沉没于西天,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光影错落,红绸摇曳。
      吉时已至,拜堂成亲。
      这门亲事至此,不会再出任何纰漏。
      所有人悬着的心终是落地,媒人更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处。一时之间,语笑喧阗,鼓乐齐鸣,倒是实成实的喜庆。
      这是他的喜宴。
      通臂垂目拿起牵红,牵着他那未曾谋面的新娘,缓步前行,按着傧相高喊的礼辞,下跪叩首。
      他转过身来,与那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的红布对视,等待着礼成前的最后一拜。

      孙悟空拽着通臂的手腕一路将他带进水帘洞,把他推倒在他那象征齐天大圣荣誉的宝座上,屈膝压在他腿上。
      长夜里月光流转,穿过云层照进石洞,流照在他们身上。那张脸的眉眼分明与记忆中的如此肖似,却不见柔情脉脉,只是望着他,那般寻常的望着他。
      就宛如他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他街巷擦肩的过客,是他泛泛之交的友人,不再是……
      孙悟空心里窝着火,推着通臂的肩狠狠咬上他的唇,尖牙刺破脆弱的唇面,腥甜的鲜血在齿间肆意流窜着,蔓延至舌尖。
      “你成亲这么大的喜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孙悟空舔了舔唇上沾染的血迹,扬眉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怕我来砸场子?”

      突兀的男声如一记惊雷平地而起,一道道静默的目光探究地齐齐投注在那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热闹的喜宴霎时鸦雀无声。
      好似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平静。
      窃窃的私议声如雨点般细密地在人群中散开,将这喜宴搅得沸腾一片。
      那双金瞳子亮得摄人,扣住他的手腕踏出厅堂跑过庭院。长风吹起衣袂盈满袍袖,肆无忌惮的交头接耳声就如此清晰地落入耳中,转瞬又在呼啸的风声中渐渐消弭,被远远抛在身后。
      天上星子寥寥,月色也稀疏。街市的喧闹熙攘恍若幻梦一场,眨眼只余这山间流水淙淙,眼前那道水帘飞溅。

      “你不是已经砸了。”
      通臂将视线匆匆扫过石洞,重新对上那双金眸,语气平平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水帘洞。”孙悟空心中不快,有意提起坏他婚事一事,欲激起他怒气,没成想通臂反应平淡,让他只觉似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的火气忽然就散了,只余下无力感在心头翻涌着。
      “你喜欢她吗?”
      “与你何干。”
      通臂抬手按着孙悟空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他起来,“你还不从我身上下去,难不成真要我给你做压寨夫人?”
      要抢他做压寨夫人本是孙悟空瞧见通臂成亲,脑子一热,豪掷而出的戏言。
      “有何不可?”
      孙悟空微一挑眉,非但没有起身,反而将手缓缓向下,游移到对方腰间扯落腰带,指尖挑开衣袍探入其间,紧贴着衣料滑过那副温热的躯体。他俯下身,鼻尖亲昵地蹭上对方的鼻梁,暧昧地朝他脸上吹着气,痞里痞气地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就要跟你喜结良缘。”

      (有删节)

      “我不好看。”
      “浑身毛茸?” 通臂吻了吻孙悟空眼角的泪水,揽在他腰间的手寻觅着覆上那半握成拳的手,将他的手温柔地包裹入掌心,附在他耳边轻语,“你很是特别,我想看看。”
      孙悟空闻言一动,偏过头看向通臂,重复问道,“我对你来说,只是特别。”
      他的眼睛虽是双病眼,在夜里还是远比一个凡人要看得清楚。
      彼时他们之间说开了一切,不再有什么隔阂,谈过情说过爱,还差临门一脚就要共结连理。
      而那临门一脚,就是他们提上日程的婚事。
      “大圣爷这是打算逃婚?”通臂没在房中看到他的新娘,想是他耐不住寂寞偷跑出去喝酒,未料到他竟是离开了猴群,一个人跑了出来。他斜靠着树干调侃着,“你穿这身恐怕不好跑路。”
      “这里可是我家,我若是不嫁你了,那也得是我赶你走才是。”孙悟空听到通臂调笑的声音,牙尖嘴利地回击道。他在意的,从不是这一场虚礼,而是……
      他仍望着后山的方向,“你过来。”
      “你怎么想起来要去后山?”通臂站到孙悟空身后,手扶上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也曾耳闻过孙悟空大闹天宫被擒拿天界,花果山被一把天火付之一炬,花草焚尽生灵涂炭。此后五百年间更是寸草不生,只余焦土一片。而孙悟空闹地府强销了花果山猴类的生死簿,那些死去的冤魂不入轮回不得解脱,离不开此处去不得地府,只得日夜在山中游荡。
      既是玉帝下的命令,这桩闲事无人敢管。唯有西天的如来敢管,也唯有观音菩萨的杨枝甘露可以救得花果山的枯木逢春。
      “你当初应承观音菩萨护送金蝉子取经,是想救花果山,救他们?”
      “五百年太久了,他们飘荡了这么久,不记得名姓来历,生死簿上寻不到记载,便送不得地府往生。”孙悟空轻声说着。
      他为了四万七千余猴子猴孙的性命甘愿引颈受戮,玉帝杀不得他,放火烧山借以泄愤。他是花果山的大王,到头来,还是护不得他们的性命,只得将他们封印在后山。
      “观音菩萨说只有我能救他们。”
      一棒打死魂飞魄散,自此永远消散于世间,抑或花费数百年光阴四处查阅,打听亡者姓名身世,重修生死簿,送他们重入轮回。
      “我帮你。”通臂了然孙悟空的选择,难得正经地说道,“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孙悟空轻轻一笑,“你那日也说要帮我。”
      “那日?”
      “就是你喝酒输给我那日。”孙悟空侧着脑袋挨着通臂搭在他肩上的手,回想起那日他喝得醉醺醺的,歪七倒八地从一片柔软之上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这才发觉他原是趴在通臂身上睡了一宿。所幸那人定是喝得比他还醉,都日上三竿了还宿醉难醒。
      “以你这没喝上几杯,便红着脸开始说胡话的酒量,我怎么会输给你?”
      “你那会也不认账,非说是你赢了,亏得我还好心摘了桃子给你吃,”孙悟空一喝多就断片,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谁先倒下。只是下意识觉得,必然不能是自己。他堂堂齐天大圣,要是喝酒输了传了出去,这可多没面子。两人踩着石桌各执一词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围观的老猴子好说歹说地劝下了架。
      “那我可有哄着你说你赢了?”
      “依你那个小气性子,才不会哄我,”孙悟空抬起头,仿佛回到那时的水帘洞。通臂气汹汹地留给他一道背影,非说要还他的桃子。可这整个花果山都是他的,哪有摘他的桃子还他的道理。也不知他出去绕了一圈撞见了什么,回来便说要给他种桃树还他桃子。
      “你说那后山光秃秃的难看死了,要种满桃树才像是花果山的一部分。”
      “可那片焦土之上常年盘踞着冤魂的怨气,什么都种不下,也长不出来。”通臂接着说出孙悟空未说明的话,望着那双依旧明媚的金眸,缓声道,“往后百年千年,我说过的话,对你的承诺,我都会做到。”
      “若我做不到,纵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为你做到。”
      孙悟空由着通臂握住他的手,暖意透过对方宽厚的手掌流淌过掌心,晕热在指尖。他从来都应当知道,无论通臂是否缺失了部分记忆,都永远应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通臂才是。
      他心中如释重负,将另一只手也顺势塞进他掌中,“我脚疼,你背我走。”
      通臂听他嚷着脚疼,当他又是不穿鞋跑了出来,掀起孙悟空的裙摆查看,却见是一只脚上还穿着喜鞋,另一只脚上的鞋不知所踪,赤着的足上脏兮兮的一片。
      “这衣服的裙摆也太长了,害得老孙都差点摔了一跤。”
      这恐怕不是差点,是已经摔了。
      通臂见他裙摆上溅着泥点沾着泥污,便已是心知肚明,知他好面子,也不欲拆穿他。这山间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河流,他将孙悟空抱到河边放置在岩石上,蹲下身握住那纤细的脚踝。又记挂着深秋水凉,他体弱要比常人畏寒些,只是掬起些水浇了上去。
      “以后都不穿了。”
      孙悟空嗯了一声,单手提着裙摆,微低着头看他动作。通臂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匀称有力,指腹处经年累月留下的茧子磨着他的脚。
      那是一双常年练武的手。
      “通臂,”孙悟空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你那时,是如何记起我来的。”
      通臂细细帮孙悟空洗着脚上污渍,水流过赤裸的足面重落回水中,晃荡着他们的倒影,那双金色眼瞳神采奕奕,灵动地转着。
      火眼金睛,孙悟空的眼睛是他所见过最特别的。那是将星光揉碎了的颜色,却不似星光那般柔和,偏要如火光一般灼目。就像孙悟空这个人一样,看似娇小却毫不柔弱。明明都已经被他逼入绝境,偏生不肯向他示弱服软,闪着泪光滴着眼泪,也要倔强地高扬着头看着他。
      “眼睛。”
      “为什么会是眼睛?”
      “因为,你的眼睛很特别。”
      “特别?”孙悟空探着头瞧了瞧水中的影子,通臂以前也常夸他眼睛好看,“特别好看?”
      “是很好看。”
      那目光坚韧地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明明让他讨厌,又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通臂挥手用术法疗愈孙悟空脚上被树枝刮蹭出的浅痕,将水渍用衣袖擦干后放在他腿上暖着,问道,“可还有哪疼?”
      见孙悟空摇头说不疼了,他这才去脱孙悟空另一只脚的鞋袜,瞧见他脚踝处红肿着,这下算是明白他何故坐在那不动了。
      孙悟空见他发现,缩了缩脚,“我没摔。”
      “你是没摔,想来是之前你眼伤落下了病根瞧不清路,把脚给崴了。”
      “你胡说什么,我眼好着呢。”
      “那你摔哪了?”
      “我摔,”孙悟空险些被他绕了进去,赌着气欲将脚从他手里收回来,心虚地移开视线,仍是嘴硬不肯承认,“我没摔。”
      通臂拽着孙悟空的脚,有意捏了捏他肿着的足踝,不紧不慢道,“此方景色宜人,难得只你我二人,不若我们以天为被以地做席,悟空,你站得住吧?”
      “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那种念头,谁要和你做那种事。”孙悟空霎时红了脸,慌乱地将裙子放了下去,躲闪着避开通臂伸过来的手。
      “躲什么,”通臂嘴上占了便宜,看他反应有趣,也不恼那红衣屡次三番地从他手上滑过,勾着衣袖抓上孙悟空的手臂阻止他乱动,“不是要我背你。”
      孙悟空犹豫着,还是别扭地趴到通臂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上。
      “我没摔。”
      “好你没摔,你想去哪,后山吗?”
      孙悟空轻微地摇摇头,“回去吧。”
      通臂没有再说话,没有问他回哪去,只是点点头,背着他沉默地走着。山路崎岖难行,通臂走得很慢,他也不觉得颠簸,有些困倦地枕着他的肩。
      他看着山间景色一点点变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又被晚风轻轻地吹散。天色忽而暗了下来,他有些怕冷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环紧他暖着。
      “通臂。”
      “嗯?”
      水流奔腾不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彻,只需轻轻抬起眼,他便能看见那道水帘,一如百余年来那般,日夜兼程地倾泻而下。
      他还是很想唤他的名字,一遍遍地唤他名字。
      “通臂,还有多远。”
      烛火缓缓亮了起来,影影绰绰地映照在那层轻薄的红绸上。
      “方才不是主动得很,现在倒是知道害羞了。”通臂见孙悟空执意不肯相对,索性直接拽掉了床幔。那片红绡飘落在地,孙悟空光|着的身子便坦诚地落入他眼中,脸上情|潮的红晕未褪,泛着泪光的金眸低垂着。
      那双眼睛,那双湿润的眼睛,终是迎着跳动的烛火抬起,一片清明地望着他。
      “你对我,”孙悟空深呼了一口气。
      长街人来人往,人群嘈杂喧闹,那少年回眸看的那一眼,是他此生命中注定的姻缘,是他此生情缘天定的良人。
      观音大士一早便将因果摆在了他的眼前。
      孙悟空望着那张他深爱的脸,固执地一字一句问道,“你对我,可有一点……”
      通臂扣着孙悟空的肩,将他要问的话以吻封缄,用那双含情的眼眸柔情百转地与他对视,“嘘,如此春宵良夜,别问那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五回 游故林何须心事重提 逢今宵此景只合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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