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回 脱难行路入朱紫 寻医夜访论心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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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转醒的时候，入目是一处石洞的洞顶，像极了他的水帘洞。
“大王醒了。”是同类欢快的声音。
转眸看去，身侧围了一群面容熟悉的小猴子。是他花果山的猴子，这里是水帘洞。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的钝痛让他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目光穿过猴群，他看到了白袍金甲的通臂，捧着瓜果站在洞口。
“你阴魂不散的想干嘛。”
“悟空，”通臂仔细擦了擦手里的桃子递过去，见孙悟空轻哼一声抬手打落，讪讪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轻声道，“我没想干嘛，我知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没功夫恨你，我师傅在哪，我要去取经了，你给我离开花果山。”
“你法力尽失如何取经！”通臂一把按住翻身下床的孙悟空，正对上一双含怒金眸。
“天已经亮了，你再碰我，金刚棒伺候。”孙悟空挣了挣，挣脱不开。通臂抓着他的手腕，挣扎间衣袖滑下，大片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金色的软毛之下，白嫩的皮肤上交织着青紫的痕迹。
通臂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放软语气，“我陪你去取经好不好。”
“我会打妖怪，也能保护你师傅。”
孙悟空张嘴就想拒绝，可摆在眼前的情况却是容不得他拒绝。师傅师弟下落不明，取经路上重重劫难，他神通尽失无力保护，空有蛮力又能如何。他连飞去找观音求助都做不到，连几只小小鼠精都敢欺负到他头上。别扭地开口，“随便你。”
话说黄眉带着唐三藏师徒三人连夜逃出万妖国，赶了一夜的路，在一处休息。唐三藏心忧悟空，想麻烦黄眉去探探消息，这厢八戒又提议说让黄眉去落迦山把观音菩萨请来救悟空。黄眉顾虑着师弟，不想帮忙，猪八戒挂念悟空，与他争吵着。正是一个要他大义灭亲，一个顾自摇摆不定。
“二……”
“收声。”猪八戒推了一把试图劝架的沙僧，指着黄眉，“你是神仙，你师弟是妖怪，仙妖有别懂不懂，于情于理都该救我师兄。”
“黄……”
“收声。”黄眉推开又凑过来的沙僧，回道，“他是我师弟，是仙是妖都是我师弟，你说出花来都别想我帮你们害他。”
……
沙僧看着他俩争吵，他脑子转不过来，听哪个说都觉得有几分道理，一时也不知该劝谁。师傅在一旁为大师兄念着心经，祈求他平安。
忽然瞥到远处有人走来，他以为是万妖国派来的追兵，连忙跑到两人跟前，大声喊道，“有妖精追来了，怎么办啊。”
“怎么有点眼熟。”八戒睁大他那小眼睛看了看，拍了下黄眉，“你看那个像不像你师弟。”
黄眉点了点头，“就是我师弟。”
“还有大师兄啊。”
“救命啊！八戒慌慌张张去拿行李，搀起唐三藏就要走，“师傅别念了，快跑，通臂猿猴追来了。”
“师傅，八戒，老沙，悟空回来了。”
孙悟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他看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活蹦乱跳的，绽放着笑颜。
当然，如果忽略他身侧站着的通臂猿猴的话。
这真是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他俩，这是和好了？”猪八戒说着望向沙僧，又看向黄眉，几人均是疑惑不解。
万妖国。
“禀告女王，黄眉老祖和唐三藏师徒不见了。要派人去追吗？”
软塌上的万妖女王神情恍惚地说了句不必，便下令让小妖退下。
“你什么意思？”如今的万妖女王不过是个傀儡，梦魔看向操纵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质问道，“我帮你让通臂猿猴和孙悟空反目成仇，现在孙悟空没死，唐三藏还跑了，这就是你的计策？”
“别着急，唐三藏迟早要吃。”鲛女把手搭在女王的肩上，轻笑道，“不过呢，这出戏可越来越精彩了。”
“平安顺遂，所愿皆偿。这可是她亲口下的诅咒，你不想看看吗？”鲛女回望过去，笑意未达眼底。妖魔从来不讲究道义，只讲究利益。如果不是盟友，那不妨也变成傀儡。
正值秋夏交替之际，夜间风凉，更深露重。连夜赶路让唐三藏感染了风寒，又是刚出了万妖国地界不远，人烟稀少，也寻不到看病的郎中。所幸唐三藏略通医理，便让沙僧去采些草药来煎服。这厢通臂去寻些吃食，黄眉则留下负责警戒。
“你再乱说我打死你。”
八戒好奇心甚，还没围着悟空问几句，就被孙悟空握着拳头作势要打。
八戒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远远看着沙僧怏怏而归，“老沙，你不会又迷路了，没采着药吧？”
“不是的，不是的。”沙僧小跑过来连连摆手，反应过来后，又从怀里掏出采的草药给八戒看。
“那你闷闷不乐的干嘛？被妖精追啊？”
“没有。师兄，我是在想变心病是什么病。”沙僧将他遇到刺猬精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和他们说了，末了问道，“二师兄，变心病可以医治吗？”
八戒拍拍了屁股上的杂草，吟道，“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那，我天天念这两句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见沙僧木讷地摇头，八戒勾住他的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两句是我历经三百多世情劫，遥忆当年嫦娥妹变心，喜欢上那个砍树的吴刚，有感而发。那，变心病要是能治，我现在还能在这取经？孩子都会叫爹了。”
“可，你和嫦娥姑娘都没在一起过啊。”
“瞎说什么。”八戒被戳了心窝子，提肘撞了一下老沙肚子，“谁说我们没在一起过。算了，不说远的，说说近的，来你看看大师兄。他俩之前腻腻乎乎的，连吃根香蕉都要喂，现在呢，哎你眼睛怎么了，中风了？”
沙僧疯狂给八戒使着眼色，他八卦的主角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慢悠悠地掏着金刚棒。
“现在呢，还不是变心了，对师兄喊打喊杀的，前几天他还跟月老问他和万妖女王的姻缘。”
“你说什么。”
“问姻缘啊，我亲眼……”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猪八戒连忙住口，僵直着转过头去，“大师兄你不是去给师傅煎药去了，这么快啊。”脚上悄悄移着步子，“你看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煎药需要一直看着吗。”孙悟空露牙一笑，手上转了转金刚棒，举棒就打，“欠打是吧，行，老孙满足你。”
通臂回来便是看到猪八戒鼻青脸肿地在一旁揉着脸。孙悟空气哼哼地瞟了他一眼，便坐到唐三藏旁边。他不明就里的将采摘来的瓜果分给众人，特意留了悟空最爱吃的半生半熟的香蕉给他。却见悟空别开了脸去，也不和他说话，手中瓜果尴尬的悬在空中。
唐三藏无奈地笑笑，拿过通臂手里的那串香蕉递过去，孙悟空这才接了。
通臂垂眸看悟空咬着香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爱的紧。回神道，“圣僧，我方才打探过了，前方不远处乃是朱紫国国界。那方国君患有怪病，久治不愈，贴了皇榜愿以半壁江山为赠，广求医国之才。我想此地必有不少良医，可以进城为圣僧看看风寒。”
“好啊，给我也开点药。”八戒接道，心里腹诽着悟空，这猴子怎么没了法力还能打那么重。
“阿弥陀佛，也好，正好也要进宫倒换关文。”唐三藏点点头应允。
“皇上在接见神医不见你们，你们不要往里面闯啊。”
前不久在驿馆和一个所谓神医起了冲突，唐三藏的风寒也没治上，众人便先进宫倒换关文了。宫人传报叫他们等着，等了半天等来一句没空接见。孙悟空脾气暴躁，当即就往里闯，后面众人怕他惹事，连忙跟上。
正所谓冤家路窄，朱紫国国王接见的正是那个嫌孙悟空他们贫穷不愿给唐三藏医治的神医。悟空被他冷嘲热讽一番，火气大起，立马与他打赌要为那国王医治怪病。
“好，我输了我就离开朱紫国，你输了给我做试药猴子怎么样？”
“师兄啊，你哪会医术啊？答应什么啊。”见孙悟空正要应好，猪八戒拉着他小声劝道。
“悟空，莫要乱来。”
孙悟空冲师傅一笑，以示自己心里有数。看向那神医道，“你输了不准再踏进朱紫国一步，还要把你坑蒙拐骗的钱全吐出来，我输了，”孙悟空指指通臂，“那，他给你做试药猴子，他手下所有猿猴也都给你做试药猴子。”
八戒捂着嘴偷笑，众目睽睽之下，通臂黑着脸点了点头。
月上柳梢，猪八戒饭食餍足躺在榻上消饱，瞥见悟空还撑着腮在听师傅讲佛经，懒洋洋地开口道，“大师兄啊，虽然说临时抱佛脚它没什么用，但你好歹要抱抱吧。”白天师傅问悟空可曾读过医书，他连四诊都答不出来，谈何医人。回了驿馆通臂就抱了一堆医书过来，孙悟空由着他放在桌上，却是连翻都不曾翻开。“你这是直接认输了？”
“输就输了，反正要做试药猴子的不是我。”
“悟空，与他赌斗的是你。你不应如此”唐三藏摇着头看了眼桌上的医书，“为师相信你心中必有对策。”
孙悟空趴在桌上，油灯里的一簇烛火跳动着。他游历人间的那几十年也曾了解过一些医术，凡人行医治病靠的是医书记载，照本宣科。那国王的病，不是凡人能治的。他现今没了法力虽说不能上天寻求仙药，可他们的龙马好歹西海三太子，龙族浑身是宝，随便取些金汁便可医那国王。
“没有。”孙悟空恹恹地答道。
“这里可有一位孙神医？”清脆的女声传来，房门随即被推开，是一位美貌女子，或者说是女妖。
“刺猬姑娘，我大师兄不会治病的，我二师兄也说了，变心病没得医的。”
“哇，好正点啊。”猪八戒的耳朵不争气地动了起来，口水直流。
孙悟空嫌弃地揪住他的耳朵，“八戒你不要看到女人就流口水。”转眸看去，“哪里来的女妖？送上门给老孙打。”
“孙神医，求求你治下我情郎的变心病吧。”
孙悟空眼神一动，直言道，“变心病，没得治。”
“有得治的！我夫君不会无缘无故的变心的，一切都是那个紫金铃。”女子情绪有些激动的反驳着，将事情始末徐徐道来。
原来她与情郎金毛犼情投意合，两心相许，一日外出游玩，金毛犼偶得了一个邪物，名唤紫金铃。自此后不仅性情大变对她越发冷淡，更是将她赶出家门。三年前，还强掳了朱紫国国王的金圣宫娘娘与他为妻。朱紫国国王的怪病也正是受他惊吓所起，加上思念成疾，郁结难抒，故而久久不愈。
“大圣爷。我知道你是齐天大圣，一定有办法帮我的。”
“我帮不了你，我没有法力了。”
刺猬精失落的走了，唐三藏服了药要早早休息，悟空也只得离开回房。刚行进院落，便见夜色朦胧中，有个人影在他房门口杵着。
孙悟空掉头就走，还没出院门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通臂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腰，脸上的毛发蹭的他颈侧有些痒痒的。
他象征性地挣了挣，如料想般挣脱不开，便由着通臂抱了半天。对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呼出在他脖颈。
万籁俱寂，不发一语。
“你放开我。”终是孙悟空忍不住先开了口。大晚上的被堵在自己房门前也算了，大不了去找老猪挤挤。这算什么，睡不着来找他消遣？
“悟空，让我抱会。”通臂颤着说道。他们之间的事，师兄了解不多，只和他说了他知道的部分。他方才知道，先对悟空心动招惹悟空的是他，让悟空心寒对悟空始乱终弃的也是他。失忆并不该是拿来解释他做的这一切的借口。他无法麻痹自己，也无法拿它搪塞悟空，更没法借此乞求悟空的原谅。他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你生气的话就废我法力吧，别不理我。”
“废你法力好让妖精来吃我师傅？”孙悟空没好气地回了句。他一向拿通臂没辙，此前通臂堕妖了一心杀他，他知道他应当断则断，可却就是下不了重手。而后通臂欺他辱他，伤他负他，他最终下了决心和通臂就此了断。可八戒白天和他提起通臂失忆一事，他心中就又原谅他了。不该如此了，不该再纠缠下去了。“我不生气，也不恨你，我累了，像之前说的，咱俩两不相干了，放开吧。”
“我不愿意！”通臂害怕地抱紧孙悟空，生怕他会消失一样。等悟空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悟空打他也好骂他也好，等他气消了，总能哄回来的。可冷风一吹，他又清醒了。孙悟空是何许人也，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经此一遭，怎还愿与他牵扯。如今这话实实在在地从悟空口里说出来，他心如坠冰窟。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愿意，不作数的，那是我喝醉应的，不作数的。”
孙悟空一根一根去掰通臂的手指，纹丝不动，放弃般的转去撸起自己的袖子，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身上这些伤痕，作数吗。”
通臂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孙悟空身上的累累伤痕，亦是他的条条罪证。
“我……”嗫嚅着开口，伸手想去拉悟空的手，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孙悟空抬手拉下了袖子，纤长而浓密的眼睫扫过，投下一片阴影，遮盖着那双灵动的眼睛，轻声细语，似在叹息，“我知道你失忆了，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呢，如师傅所言，你是我的情劫，是取经路上八十一难中的一难。不推开你，还能怎么办呢？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我伤他如此之深，雁过留痕，水落有声，心上疤痕岂是我几句话便可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知道了。”通臂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人面，皓月映照长川，无波无澜。
浮光明晦，无声交眸。
相隔咫尺，心隔远端，唯有两个影子纠缠交织着。
通臂低下头，两人间的距离渐渐缩短。轻轻覆上他的唇瓣，他拒绝地去推通臂的肩。
让我最后再吻你一次。
是法术传音。
听到通臂声音的那瞬，孙悟空屈起的指节舒展开，轻搭在通臂肩头，顺从地由着他抱着。
通臂并未进一步侵犯他，蜻蜓点水一般在唇上印上一吻。
是告别一吻。
“我陪你走完这段取经路，再不僭越。”
孙悟空听见自己轻轻应了声好，散入风中，微不可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回 脱难行路入朱紫 寻医夜访论心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