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逐天下》明月行舟

9、第八章

　　深冬腊月北风凄凄，正好睡觉好时节。

　　我窝在铺着质料上乘的绒白貂皮贵妃榻里啃咬着听说是来自北番贡品的香梨，一下没一下听着秋水唠叨。

　　其实也不是唠叨，就是那什子让女人三从四德之类的典故，今听到秋水提有一妇人因家婆故意刁难，大雪天里想吃鲤鱼定要那妇人去结了冰凌子的河里抓鱼。

　　那妇人听毕后，果真挎着竹篮来到河边抓鱼，可那结了尺把深冰凌子的河怎可能抓到鱼呢？于是妇人竟想用自己体温来解除冰凌子，结果是可想而知，寒冬雪季里她卧雪融冰不冻死才怪。

　　故事的结局是：乡里乡亲被妇人孝心感动，立以牌坊以育子孙后代。

　　啃完香梨，把那梨渣很准确的丢入圾篓，嗤笑道：“妇人的夫婿呢？他怎不去抓鱼？那家婆的女儿呢？她怎不去抓鱼？”

　　秋水对我番以白眼，解释道：“典故里未提及妇人夫婿、姑子。”

　　“哦……”我拖长声音点点，继道：“妇人死后，乡里乡里只需立一牌坊就轻松解决妇人丧命之事，可令妇人丧命的作俑者怎未放去官府呢？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说做媳妇的命贱，生死与说任由婆家人贱踏。”

　　去外折梅返屋瑶水恰时听到我所言，笑吟吟的捧着晶莹剔透的梅花走到我面前笑道：“那也要看嫁去婆家的妇人是怎个样，是为家世不错的小姐怎可会落到卧雪融冰的下场呢？”

　　瑶水此言深得我心，若嫁入婆家的妇人家世显赫看那家婆还能逞能不？此事的我突然深悟出一个人间至理，不禁大为喟然长叹，“若为女子，定要生在家世显赫或财大气粗的大户人家。”

　　秋水轻[啐]一下，就那手中写满孝子贤孙孝媳贤妇的书[哗]地一声从窗外甩去，我抬起眸子，看到掉落在雪里的书被寒风一吹，页页书纸唰唰翻动。

　　“我道那老妖娥子还真是想帮小姐，原来她是借谕讽笑咱小姐家世比不上楼月依！”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秋水总算是明白是怎回事，看着她柳眉横飞气势汹汹的模样儿，我满意的再次窝回柔软的榻里补眠。

　　自打越逸锦成亲后，我这明捡的姐姐成日窝在泓水阁，吃喝拉撒一样不落在涨水阁里完成。

　　嗅着春水焚的香料眼皮渐渐愈发沉重，不消一会，我对外面之事已全面不知，早早与周公争杀棋子是也。

　　睡了估摸个把时辰，我被莫水给推醒，“小姐，老妖娥子唤小姐随她同去承安寺拜佛。”迷迷澄澄地扫了屋子一眼，含糊问道：“秋水，瑶水呢？”

　　盈上我的目光有点闪烁，她笑了笑，“她俩给小姐准备去了。”有点慌乱地转过身，沏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端给我，垂下眼帘笑道，“婢子给您取大氅来，小姐您先喝口温茶。”

　　我撑着榻手起了身，天旋地转的晕旋瞬然冲击我头颅，急忙按着榻手，咬紧下唇使力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见鬼，今好端端怎又发作了？从厢房内取来大氅莫水见此连门奔了过来，也不开口就熟门熟路地开始揉捏我额角。

　　唉，我真是直感自个身子比七老八十的老婆都不如呢。

　　自打三年前失忆，每次醒后我都是头痛，近些年在春水治疗下头痛倒时消失，可头晕的症状时不时的给我客串一把，着实是令我窝火。

　　左右来回按揉起圈，莫水见我眉间舒霁，知头晕已过便取来大氅给我系好，又把刚加上好金丝木的手炉给我，再把那打磨椭圆色泽似桔红半透明，有通体暖身雄黄小心笼在我袖内后适才撑起素花油伞纸领我去前厅。

　　前两日，越府里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成亲二月余的少夫人已有月余身孕，喜得老妖娥子眉开眼笑，嘴都笑到合不拢，给诊脉的大夫付了三倍诊金不说，还特意赏了对玉瓶。

　　老妖娥子挑今日去国寺求神拜佛想必是个一等一的好吉日，遂，我立刻是精神抖擞，五脏六肺是无比舒畅。

　　国寺啊，这是你寻常人能进的么？去那儿的非富则贵，我只需随便撞上个非富则贵的男人怎还会窝在越府呢。

　　心潮澎湃的我由莫水扶着走在仆人扫荡到一尘不染的回廊上，时不时见到捧着滋补品的仆人不禁想起九夫人。当初九夫人怀孕时，越府里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多喜悦，老妖娥子也只派人问候几句就再无动静。

　　看来，女子出身与日后嫁入婆家是否安顺是有很大的关系啊，九夫人一介歌女势必不得越府人欢心，无论她是否怀有越家血脉。

　　看着这空荡了很多的越府，我突然感到像是少了些什么，直到经过碧波水榭才堪堪想起我竟有二月余未曾见到二至十三夫人。

　　“莫儿，二至十三夫人都去那儿了？”

　　“好端端小姐问她们做什。”莫水语调有点低落，也不知道是否与我一样因未见到夫人们感到沮丧，“他们成亲第五日后，二夫人她们就给遣散出府。”

　　捧在手中的手炉不留神地掉地，我望着外裹着狐皮的鎏铜手炉一溜儿地滚到回廊外的雪沟地，形圆小巧的炉盖不慎摔开一条小缝，氲氤清香的金丝木细细地散落雪地，木屑在雪色里映出一层薄薄金光。

　　我比莫水快两步弯腰拾起手炉，把炉盖重新合上细看，覆裹在盖上的狐皮被木炭一灼血红的狐毛都烧去一绺，可惜了……

　　在越府里曾经唤为夫人的女子都到那儿了呢？越逸锦都遣散她们去那地了呢？以后怕想要凑齐四人来泓水阁玩骨牌都会成种奢念吧。

　　与其同楼月依相处，我还真愿意与她相处，最少吃喝玩乐大伙都在行，谁叫她们不是歌妓出身就是舞妓出身，不是舞妓出身就是被芝麻大点官儿送给越逸锦做妾的庶女呢。

　　心里再暗道了声可惜便加快脚步向前厅进去。

　　去了前厅，候在厅里的管事抬起下额，鼻孔朝天很不客气的告诉我们‘老夫人吩咐了，她与少夫人先走，至于泓水阁里的人五人快快跟上就行’。

　　四婢女很是气愤冷冷哼起，而我则很是淡定出了府门。与得志小人计较委实没什意思。

　　出了府后，看到府门口停着的华盖流苏马车，我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还不错，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才能坐得上的。

　　然，我对此次出门显然认识不太全面，四婢女竟然在往驶往承安寺的分叉路玩起把戏，她们望向我的眼神令我头皮头麻，无意识的拢拢大氅,我只听见她说了声，“小姐，您坐稳了！”

　　就在我完全不提防也完全没有准备之中，两匹大马突地喘着粗气，前蹄腾跃起，竟似发疯般的狂奔起。

　　垂挂在翘角华盖上的银玲急骤叮当，一声一声像是刺锤刺在我心尖。铺天盖地窒息让我十指死指蜷缩，手心里的刺痛令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骇然地望着坐在车内的春水，瑶水，莫水，我想问，你们四人又合着玩什么游戏？你们玩命可别扯上本小姐呀！本小姐身虚体弱实是经不起你等折腾。

　　我这不起作用的小姐怎么让四婢停下呢，我如同一件死物在车厢内东倒西歪，磕磕碰碰，感觉似是从深崖之上失足跌落，完全找不到重心，更遑论可抓住什么可靠的物什。

　　命苦，命苦啊！我怎摊上这几个爱拿性命开笑的婢子！！！

　　马车不知狂奔了多久才在秋水的[吁]声下听话的放慢脚程，手颤巍巍地抛起车帘子，我青唇白脸伸出头颅，[哇]的几大声，吐得是昏天暗地。

　　秋水回头视了我一眼，眉目温笑盈盈且道：“瑶水说的果真没错，小姐真能挺住。”

　　我要死不活的抬起双眸，虚耗愤道：“下次有什么事前，拜托提前知声。本小姐虽是贱命一条，可咱可不想就此魂赴黄泉……”

　　“多亏楼月依帮忙，要不我主仆四人不知何时才能逃出越府，”

　　瑶水向是不太爱说听，可她一旦开口，其余三婢是决定听从，故听到瑶水温糯平缓的声音，这三人立刻服和，春水也摸出让越逸锦保管有段时日的乌鞭轻和着挥打自已手心，有点残忍笑起，“有空我四人定要好好谢谢她。”

　　沉默是金，我垂眸含首默念，“阿弥陀佛，越少夫人，您多多保重。”念及此处，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大的问题，怨念生起，我那个恨啊……我的余姚杨梅咱何日才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