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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陷害 ...

  •   眼瞅着旱灾瘟疫大肆交织,几乎每天街头都是横尸遍地,清理都来不及,转眼义庄就存放不下了,衙门里没钱大兴土木再造屋殿收集尸体,李知县只好派人在无人的灵山脚下挖坑填尸。反正如今城中大乱,早谈不上纲纪伦常了,百姓命如蜉蝣,朝不保夕,也顾不得死后的体面了。

      满城的人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熬着,某天却不知是谁出了知县李定达要求娶冯家女儿的消息。李定达心里也纳闷儿,分明这事暗地里只有两家人知道,是谁嘴跟裤腰带似地给他捅出去的。

      但看百姓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日子,当官的竟还不忘贪图美色,要行周公之礼。李定达已年逾四十,可冯家千金不过二八年华,正当妙龄。论谁听得都要啐上一句,痛骂这等官邪荒唐之事。可李知县到底为官多年,如今金匮与世隔绝,皇权不下乡。那在金匮他就是天,他想做什么谁敢置喙一句。不过以免惹了众怒,不好收场,他索性向大众暗示透露是冯家有意将女儿献给自己。只因冯家小姐云英未嫁,冯氏又不愿女儿将来远嫁他乡,如今金匮之中,只有他知县李定达有勇有谋,忧国忧民,如此忠义仁孝之辈属实乘龙快婿。而李定达则表示为感谢此前冯家慷慨解囊,助缓灾情一事,而委屈己身,不得不安抚豪门大家之心,求取冯家小姐为贵妾。

      即使它听起来牵强附会,可如今城中百姓自顾不暇,有奶便是娘。李定达又三番四次扬言自己拿出私己贴补社仓,立慷慨豁达之名,而冯家也确实曾开仓放粮,征招矿工提供就业机会。况且李知县与冯家齐齐放话,成亲那日,全城百姓都可喝上喜酒一杯,领取白米三合。这般一想,倒还真觉得这是两大善人喜结连理的绝妙好事,又想着说不准可以借此冲喜,以求逢凶化吉,早日迎来久逢甘霖的那一天。于此,虽谈不上欣喜若狂,但额手称庆还是有的。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的黄道吉日。原本叶锦书还没什么印象,一听到这个日子,他忽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这似乎就是当年李定达贪污一案被曝之日。如此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场婚事是否是有人存心撮合。

      不管如何,叶锦书如今守着几块冰冷的银疙瘩也没什么用,虽说城中并无商贾之家囤粮居奇,可眼下确确实实没有粮米度日。倒是李定达的府邸正招帮佣,或许可以一试。

      先前李定达为博节俭的贤名儿,将家中奴仆放出去好些,如今家中逢大喜之事,需要人手布置婚房。冯家好歹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不能短了该有的仪式,叫委屈了冯家小姐,遂招几名佣仆。一来帮着装点新房,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叶锦书决定前去一试。李府管家见他容貌清秀,年纪尚小,又见他不爱说话以为是个哑巴,当即采用。安排家中仆人带他与其他几个帮佣前去熟悉事务。

      李定达对待下人倒是大方,一日三餐从不亏待。有无薪水倒还其次,难得的是能吃上一口白米饭。

      一日,叶锦书在大门前爬梯挂笼,低头一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玉立在李府门前。霍子戚一袭黛蓝缂丝直?并无绣上繁复的花纹,做工不像外头卖的倒像自家亲手织的。反观自己刚来金匮时也算华服锦衣,想那一身秋香色软黄金响云纱长袍才穿了一个白天,当晚就被姨夫姨母扒了私藏起来,此后只着最最普通的麻布长衫,没得半点花纹图案。

      李管家上来接待,恭顺地问好:“霍公子,您怎么来了?”

      霍子戚挂着笑回道:“义父派我来找李大人谈论婚礼细节。”

      李管家忙笑脸迎客,手指府内:“霍公子这边请。”

      叶锦书这方也将灯笼挂住了,正要爬下,梯脚却向前突然猛移了两寸。他一个不稳,身子竟整个儿向后倾倒了下去。本以为要摔个屁股开花,却不想落进了一个怀抱。

      霍子戚的双臂很有劲儿,不愧他在矿场挥了那么久的铲子,两条铁臂将他牢牢地抱住,没有丝毫摇晃的意思,甚至还有心情调笑两句:“嚯,这样貌俊得我还当是善财童子下凡了呢。”

      两人时隔半月的一次目光交汇。虽此前交情也并未好到要即刻推杯换盏的地步,可也不至于生疏如从未谋面一般,但霍子戚眼中俱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他将他放下,不温不火的关切了一句:“小心。”后便跟着李府管家进门了。

      叶锦书并没有向他道谢,他分明看到是他伸脚踢了那梯子才让他跌落,却是装得一无所知。他越发觉得此人危险,当年他混迹官场,何人心思单纯,可以拿捏,何人心机深重,难以驾驭,他只交往两三回便心中有数。而他隐隐有感,霍子戚是他平生所遇之中最为棘手之人。

      他若想此生平淡度日,必须得躲开他!

      叶锦书将两盏灯笼垂挂完毕之后,便将梯子搬回了仓库。再出来时,整个府中忽然蒙上了一层庄严肃穆的气息。只见周遭的仆从个个低头弯腰,噤若寒蝉,人人脸上只有谦卑恭顺,只一双脚迈得极快,四处奔波做事,莫敢出错。

      他并无他念,依照此前吩咐去往后院厢房附近收拾灌木丛。方入后院大门,便听见屋里传来知县李定达的声音与另一名男子浑厚的嗓音。他们详谈私密,音量不大,只是这处厢房地处偏僻,周遭不过植栽了几棵还未开放的玉兰树,因为大旱时节,已然枝叶凋零,枯黄微垂。光秃秃的枝干遮不住大片阳光,也展不出毫寸阴翳,亦挡不住细碎声响,更显此地僻静。

      叶锦书打眼一瞧,甚是有缘地又碰见了霍子戚。只是霍子戚此时正忙于听墙角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然陷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境地。

      屋中二人,除了李定达之外还有一人便是中央下派金匮查赈的督察院监察御史董庆春。董庆春乃长平五年的登科进士。当年他登科及第之时才二十五岁,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成臣,也算年少有为,只是官运不算亨通,在其职位苦熬十年并未等来升迁机会。
      李定达心里明白中央下派查赈御史并非只是为了了解灾情,也为此前金匮县丞王珍殉职一案而来。李定达表面一团和气,并无半分不妥,实则心中已经波澜大掀。督察院里都是些自视狷介的书呆子,不知要出多少价码才能买下他的灵活变通了。
      董庆春放下摩挲胡子的手,连奉上来的信阳毛尖都不屑一顾,脸色铁青地直冲着李定达质问道:“自陛下下令赈灾以来已两月有余,赈灾饷银前后下放共计五十万两,如何百姓还是这般食不果腹,无处可庇?”

      不待李定达回话,查赈御史董庆春肃杀的嗓音接着传出,每个字抛下来都是铡刀般的威力:“若我将此事禀明陛下,李知县,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李定达一听这话,深觉棘手。只是他虽与董庆春品级相当,可督察御史权力极大,纠劾百官,辨明冤枉,辑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臣。他手握弹劾之权,李定达也不得不卖他三分颜面,故而态度多谦逊,却也并非低三下四般讨好,只镇定回话:“本县办事不力,没能控制好灾情是本县失职。只是去年秋收亦是广种薄收,上交粮税之后,又接二连三补给军粮,金匮社仓已是空虚,且此次夏旱来得猝不及防,本县虽已尽可能私己贴补,也鼓励当地地主豪绅仗义疏财,开仓放粮,可仍旧是杯水车薪。本县不过一芝麻小官不敢置喙中央决策,更不敢打诳语,赈灾饷银经户部拨下再到金匮,确实已所剩无几。本县即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望御史大人明鉴呐。”

      他一席言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落下一点话柄能让人捉住。

      董庆春叹了口长气,似是深信不疑:“李大人惨淡经营,为百姓呕心沥血属实令人敬佩。”

      李定达猜到他下一句肯定要提及王珍殉职一事,便先发制人,借着气口抢话道:“御史大人谬赞,要说舍生取义,忧国恤民非金匮县丞王珍莫属。只可惜他为民忧心过度,病死家中,实属大盛之损,金匮之失。还望御史大人回京述职之时能如实禀告,以彰王珍忧国忧民之美德,为其谋得身后哀荣。”

      董庆春嘴角轻扬,将茶盖轻扔回茶盏上发出“嗑”的一声脆生。他起身负手身后,踱出去几步,透过窗门瞧见远远一片喜气,笑容愈深,语气却是听来大怒:“李大人,我可从未听说历来哪位恪尽职守的清廉官宦会在赈灾这个节骨眼上娶妻纳妾的!李知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玩忽职守,罔顾百姓死活,在此存亡危急之秋,声色犬马!”

      李定达面见董庆春的薄怒,发现他怒虽怒,却并非真发自肺腑,还藏了许多婉转之意在其中。李定达显然已经接收到了对方的讯息,双眼立刻放出精明的光彩并含带暗示地仰视着眼前的董庆春,慢条斯理地回答:“御史大人,此事本县可以解释,望大人给本县一个表现的机会。”

      董庆春回过身,一张铁面有了些许缓和。他眉目舒展,捏了捏李定达的肩膀,笑容可掬地一字一句道:“李大人,言重了。”

      霍子戚听完屋中二人谈话到此处,不觉冷哼了一声,一回头却发现叶锦书正默默站在不远处,做着一只无声的黄雀盯着他这只螳螂。他暗道不妙,此情此景无论被谁拿住,他都难辞其咎。更何况叶锦书高深莫测。若是他将他偷听一事向李定达和盘托出,那他的计划岂非要泡汤。

      他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地转了半圈,心中便有了主意。他闪身拐进隐蔽处之前,故意往厢房门缝上弹去了一颗石子,震得两扇大门沉沉发颤。虽声响不大但还是将屋中私相授受的二人惊得失了分寸。

      李定达急忙破开厢房大门,跳出屋内,朝外铿锵大喊一声“来人”,后院门外立即赶来七八个仆从将只身站在院落中的叶锦书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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