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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执子之手 ...

  •   “你又何必去寻藤萝香来诱出我身上紫云香气,知道我身份的人……”公子微微扬手,洞穴石壁上一叶暗绿花苞便遥遥飘向他指端,右手翻转,那花苞便在他掌心幽然绽放,花瓣舒展,盛开至极,“都要死。”
      鼻端嗅到公子身上愈发浓烈的紫云香气,莫非他掌心花朵,便是藤萝香?
      再抬眼时,那绿色花朵已然枯萎,瞬间褪去了浓烈墨绿,徒留绢白色的干枯经络。
      徙天•碧莲瞪着公子的眼睛,瞳孔瞬间缩小,颤抖道,“妖孽——”
      靠在公子胸口,我清晰感受到,他身躯微微的震动。
      但他嘴角笑意未变,将那朵藤萝香轻轻放在地上,仿佛无比爱怜一般,“我喜欢褪色的花朵。”言毕看向洞口,墨色眼睛里,似乎有千般光彩流过,“更喜欢,燃尽的飞灰。”
      那幽深的长长洞口,渐渐有一点光亮慢慢近了。
      毒尊眼望着那点光亮,于虚空中伸出手去,喉间压抑悲苦,“商音——”
      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那缓缓移动的,是一幅正在燃烧的画。待得飘至我能看见的距离,那幅画已燃尽一半,丛丛火光映照之下,画中人徒留一个淡淡的侧面。
      燃烧之后,赤红的玉帛碎屑散落下来,竟稀稀落落,铺满了那幅画飘来的痕迹。
      毒尊低吼一声,纵身将那悬浮在空中的半幅画布拿下,浸入身后寒潭之中,自水中取出,那画布上的淡淡轮廓,竟然有了流光溢彩的生动婉约之感,似呼之欲出一般。
      他仍是低声唤着“商音”,碧眼之中,只有那个侧面。
      这个名字,似乎已是他存活下去的惟一理由。
      徙天•碧莲向前一步,冷傲的脸上已满是悲愤,“我不信——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人能练成《弓梳神策》!我不信真有人能成为人间之神!”
      她指着公子,目眦欲裂,“你!你以为上天真会让你改变天命为所欲为?你不过是存活于世的最大笑话而已!你自以为能摆布所有人,其实你才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公子敛去了唇间笑意,“妖也好神也罢,都是隐自己选的路。”
      那一刻,我看见他脸上落寞绝望的阴影。
      心口酸胀,我握住了公子的手,轻轻抵在脸上,“公子不是妖,也不是神。”闭上眼睛,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紫云香气,温热掌心,“公子便是公子。”
      “混账!”徙天•碧莲怒道,“你是文商音的女儿,怎能与弓梳隐沆瀣一气!”
      “你是说那画上的人?”我淡淡道,“我不是她的女儿。”
      “你与她九分神似,天下又怎会有这般巧合!”徙天•碧莲冷笑。
      “你可知……借尸还魂?”我倚在公子怀中,看见徙天•碧莲错愕的神情,终于缓缓勾起了嘴角,“我才是——妖——”
      “你!你们!”徙天•碧莲跌坐在地,看着我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个怪物。
      或者,我们真的是怪物。
      我与公子相视一笑。
      比起对天下人残忍,我们只是,不愿对对方残忍。
      是非对错,人间正道,又怎及得上公子拈花一笑?
      “弓梳岛主,你将我武功尽数废去囚于此地,又取代我成了徙国毒尊,成王败寇,我本无所怨,只是……”毒尊闭上眼睛,声音颤抖,“念在我曾与你父亲相交一场,可否放过舍妹与小女?”
      公子未曾答话,反而低头问我,“你可是有话要问他?”
      我点头,看向毒尊,“《墨灵诀》下阙在何处?”
      毒尊沉默片刻,“临国地宫。”
      “何人看守,何处可进?”我心中狂喜,毒尊竟知道下阙的下落!
      “三百年前写成《弓梳神策》的人,同时编写了《墨灵诀》,此二物本就皆为弓梳岛所有。只是此后多生变故,《墨灵诀》散落五国三岛,后为墨国灵宗一脉所得,设法与其神兽墨邪合为一体。此后江湖便有传言,得《墨灵诀》者得天下,因其能化解《弓梳神策》之天谴,更能唤出神兽,阻挡天灾。”
      毒尊缓缓道来,竟都是《五国志记》所不曾记载,“十四年前,《墨灵诀》下阙本在弓梳岛,海上霸主临国却因吞并麒国的野心而急欲得到《墨灵诀》,临国太师铁蒙更是觊觎《弓梳神策》已久,于是……决定攻打弓梳岛。当时的弓梳岛主弓梳极,与我本是挚交好友,只是我……因一己私心,而将去往弓梳岛的方法告知了临国太师,想要……置弓梳极于死地。”
      徙天•碧莲颤声道,“大哥,竟是你……有负于人!”
      他颓然坐倒在地,“是我背信弃义,是我……令弓梳岛沦陷。而今下阙在太师之手,自是重重护卫,藏匿极深,我亦不知……地宫入口何处,有何人看守。”
      我道,“如若我是文商音,亦不会倾心于你!”
      徙天•碧莲望着毒尊,眼中泪光闪烁,“我知你武功尽失,不得走出洞穴半步,余生所愿不过是再见文商音一面,才带她来此……大哥!你我是徙天后裔,怎可做如此有辱血统之事!”
      徙国毒尊沈弥,竟是徙天皇族遗脉化名所致。
      我正自思量,却听公子淡淡道,“不过是因为,情之所至,如痴如狂。”
      他行至石壁,抬手轻轻抚过石壁边缘,“今日所言,若再有人得知,我自会追究。”话音未落,石壁上的毒花药草,竟然自那边缘起,成片成片渐渐枯萎,片刻之间,再无一株留有生命。
      徙天•碧莲扶起毒尊,轻声道,“种因得果。大哥,我会在此处陪你,穷尽一生。”
      “那么凛正呢?你不会再去看他?”我道。
      她恢复了漠然的神色,冷声道,“生死由天——”
      我怒道,“将一切归之为天命,实为懦夫!”
      徙天•碧莲,竟然有了稍纵即逝的笑意,“你与商音的性格,真正南辕北辙。”
      “哼!”我拂袖转身,仰首望向公子,“公子,我们去临国。”
      公子微微一笑,方才画布烧下的灰烬,竟然重又泛出赤红微光。地上便有一条红色痕迹,遥遥通向洞穴出口。
      他向我伸出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那一刻我希望,可以牵着公子的手,一直在这样幽暗瑰丽的长长路上,走下去,走下去。

      自徙国北林,穿越整个徙国至南海沿岸,而后搭船渡海,行七至十日海路,方得抵达临国海岸,而自临国海岸至临国皇都临城,亦要跋涉数日。
      自弓梳岛出来以后,这样的路途,要算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其实,可以不用追究银针主人是谁,不用弄清麒徙山脚的天灾人祸是何。君羽,凛正,微尘……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否需要我,他们是否……在寻找我。
      我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想,不去问。
      而我的世界里,只有公子。

      十二月二八,大雪,北风。
      徙国南海沿岸小城,依朵。
      “公子,我们在此过年可好?”我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看,家家户户,屋檐下挂起了大红灯笼。街道上到处都是攒动的人群,或者是这小城方圆数里的村落,都有来这里购置年货的人?只有大人半截高的孩子们,在人群中笑闹着穿来穿去,一个一个,额上都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公子大约也看见了那些笑容红润的孩子,点头道,“唔,这里看来热闹得很。”
      我忙兴奋地掀开车帘喊道,“赶车的赶车的,今日不走了,找个地方住下,我们休息几日。”
      “小公子啊,您可总算要找一处地儿歇歇了,我可有好些年没碰见过像您这般赶路急的了!”那赶车的一身棉衣,裹得跟个球一样,天知道他其实瘦得像跟杆子一样。
      我自钱囊里摸出一锭金子递给他,“喏,你呀,也一定好些年没碰见过像我这般出手大方的。你家可正在这依朵小城?”
      那赶车的接过金锭,眉开眼笑道,“小公子怎的知道?”
      “年关将近,若不是家在此处,又怎愿意长途跋涉地为他人赶车?”我道,“这位大哥,你送我至这里最好的客栈便是,而后你便自行返家过年去罢!只是过年之后还需来此处接我去郊外渡船之处,可别忘了!”
      “哎,哎,忘不了!”车夫将金锭贴身藏好,乐呵呵的,“这次可能过个好年了!我家里两个女儿,今年也可多买几身新衣裳!”
      马车行至“南海客栈”,我眼见这客栈自高处长长的挂了两串红灯笼下来,很是醒目喜庆,便道,“就这里了。”回头望公子,他自无异言,只是换了一副寻常男儿的面孔,便当先下车,伸手扶我跳下马车来。
      “妖、妖怪啊!”却听一人骇然惨叫,原来是车夫,自车帘掀开的一线缝隙中,无意中看见公子改变容貌的过程。
      我拉住后退的车夫,眯眼笑道,“你怎么了?”
      他指着公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抱住公子手臂,继续歪头对车夫童叟无欺地笑,“这是我家哥哥,怎么了,他长得很凶把你吓到了?”
      那车夫见我神色无异,不禁站在原地道,“我方才……看见他容貌变了……”说到此处仿佛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做出愧疚的样子来,“看来这长途跋涉,确是累到你了。你赶紧回家好好过年,好好休息,莫要再一时眼花,自己吓自己。”
      此事说来确实叫人难以相信,何况车夫也未曾见过公子真实相貌,又见我神色自然,不由得也真的相信是自己眼花,于是又坐上马车,憨厚一笑,“哎,可真对不住,我自己眼花倒在这里大惊小怪的吓到小公子。我这就驾车回家了,定记得过年后来接您!”
      我向他点头。
      自练成《弓梳神策》之后,公子便能随意更换容貌,我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公子变成怎样,也还是公子。
      我仰头看向公子,不禁笑出来,“你看我多能哄人!”
      他纵容一笑,那样平淡的五官,竟然也笑出了几分公子的味道,“你多能哄人,我会不知么?”

      两人进了客栈,楼下竟济济一室,坐满了人,于是勉强寻得一个角落坐下,叫了酒菜来吃。
      等菜的时候甚是无聊,我随手抽了两根筷子在桌上敲敲打打,嘈杂热闹的人声中,便听见有个大嗓门道,“现下的麒王君宇,在做太子的时候,那就是万民拥戴啊!这麒国此刻是上下一心,临国想要插空子可是难上加难!反观我们的皇帝,眼下虽说年岁尚小不过十五,但也不至于就这么任临国摆布是不是?竟要与临国铁邑军家的女儿联姻,我说,这是不是弄错了!要说联姻,也该选个麒国公主不是?咱徙国要对抗的,难道不就是临国么!”
      “就是就是!”四下一片附和之声,更有人道,“这凤翎妖瞳初始担任复辟同盟盟主之时多有魄力,眼下竟屈从于临国淫威,着实令人丧气!我徙国铁蹄江山,何时才能重现啊!”
      又听近旁一桌的人道,“这依朵小城,真正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最最寻常的老百姓,也敢聚众讨论政事,且对当局诸多不满,真正新鲜!”
      此时酒菜上来,我瞪着满桌好菜,竟发觉没了胃口。
      “脸色变了。”公子打量我,“是因为君宇继承皇位,还是因为徙天•凛正要与临国联姻?”
      我狠狠将酒杯摔在地上,“这平皎月,非要逼我舍弃往日情谊!”
      杯子碎裂的声音,不过是众人熙攘中的小小杂音,然而邻桌几人,已悉数向我看来。其中一人俊眼修鼻,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竟向我眨了眨眼睛。
      自以为自己很帅是吧?哼,正碰上心情不好,我随手将手中筷子向他笑脸扔过去。
      他两指轻轻一夹,便阻了那朱红筷子的去势,笑道,“小公子脾气娇纵,若不知收敛,总有吃苦的时候。”
      我抬高声音,“听说临国皇帝眉间隐约有颗红色小痣,又喜欢微服出访,但这次却也太过胆大包天,竟到徙国国境之内嚣张!”
      客栈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众人齐齐望向那手指还夹着一根筷子的“临国皇帝”,神色各异。
      方才还自诩风流的人,此刻满脸怔忡,于是眉间那颗红色小痣,便愈发清晰可见。
      “他是临国皇帝!”
      “他竟然敢微服踏上徙国地盘!”
      “他也太瞧不起我们铁蹄江山了!”
      群情激愤。
      我很无辜地趴在公子耳边道,“我还特意加了‘听说’二字呢,可也不算欺骗百姓吧?”
      在众人采取暴力措施之前,那个人已经带着两个随从,飞快离座。
      “不要让他跑了!”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嗓子,众人顿时反应过来,潮水一般向他涌过去,他被逼得没法子,只得从身后的窗口纵身一跳,逃之夭夭。
      人群纷纷涌出客栈去追,只不过片刻之间,方才喧嚣的大厅,已然冷冷清清。
      店小二站在原处兀自发呆。
      我很同情他,“糟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收那么多客人的饭钱?”
      那店小二的政治觉悟相当的高,满脸大义凛然,“方才的情况小公子您也瞧见了,我们客栈能有如此豪气冲天的热血客人,真正是天大的荣幸!”言毕有点鄙视地看着我,“小公子为何无动于衷?”
      “我……”我摸一摸鼻子,有点心虚地递给他一锭银子,“唔,方才那些客人的饭钱,都由我付。”
      “哼。”那店小二接过银子,满脸不情愿地拿眼角将我上下扫了一遍,走了。
      这是什么世道!是我付钱的哎,你还要给我脸色看!
      话虽这么说……这铁蹄江山的子民,剽悍得很呐!
      回头,见公子仍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喝酒吃菜,用最平淡的五官,吃出了最贵族的气质。
      他道,“宁儿,莫要闹了,回来吃饭。”
      那样熟悉的口吻,以及自然而然的语调。像从前在弓梳岛上的无数个日子里,他也是这般任由我瞎闹,但是他永远让我觉得,我在玩累了以后,可以有回去的地方,那个地方,便是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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