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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丁言一开门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外面是零度以下的天气,前半夜下了点细雨,后半夜开始飘小雪。黄芩穿着一件湿透了的短袖T恤,原本帅气的一张脸变得鼻青脸肿,两条手臂上分别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没有穿鞋,一双脚上全是泥土。

      “我草!”

      丁言一连忙把瑟瑟发抖的黄芩拉进屋:“你先洗个澡,我给你找干净的衣服。”关上门,他攥着黄芩冷得跟冰似的手臂,将他朝卫生间里带:“尽量小点声,我爸睡着了。你身上太冷,用热水多冲一会儿。”

      黄芩被冻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点头表示知晓。

      听见卫生间里响起水声,丁言一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一块生姜,切碎了放锅里煮。然后在衣柜里找了一套加绒的保暖衣和一条新内裤,直接推开卫生间的门:“给你的衣服。”

      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一身伤痕,青紫交错,有的地方甚至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暗红色,在这副修长的躯体上格外刺眼。黄芩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丁言一看见在他胸口的位置有个碗口大小的青黑色淤青,十分骇人。

      黄芩说:“谢谢。”鼻音很重,声音也不大,差点被水流声覆盖下去。

      丁言一摆了摆手,关上门退出去,从客厅的柜子里找出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他没回卧室,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丁言一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抱着对方大约是广告推销的心态划了接听选项。开始的十几秒电话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丁言一问了一句:“喂?”

      对方开口:“丁言一,我能去你家,住一宿吗?”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太冷,一句话就这么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细微的颤音。声音也很哑,使得丁言一一时间没听出来这是谁。

      好在对方又补了一句话:“我是,黄芩。”

      当时听声音丁言一猜想了一下这货的处境,压根没想到他这么惨。这该不会是得罪人太多,所以被群殴后扒了衣服撂在街头吧?应该不会,丁言一转眼间否定了这种猜想。黄芩的仇人大概就是赵宇、吴子阳那一类人,也只有那类人才做得出群殴后扒人衣服这种事来。可要真是他们,肯定连底裤都给他扒光,不可能还给他留一层。

      那应该是怎么了?他没回家,也没去金辉那里。在又冷又痛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向他寻求帮忙。因着金媛的事,这几天他和金辉一直有联系,隐约知道黄芩最近可能遇到点事了,具体原因金辉没说,他也就没多问。

      是遇到什么事了?和上次那个手背上的烫伤有关吗?

      正兀自想着,卫生间的门打开,黄芩擦着头发从里面走出来。他问:“我今晚睡哪里?”

      黄芩的声音依旧很哑,丁言一皱了皱眉,他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就你后面上次你睡的那间,里边放着吹风机,你赶紧把头发吹干。”又指了指茶几上的药膏:“这是给你的,记得涂。”

      “还不睡吗?”

      “现在不是很困。”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客气。”

      丁言一看着黄芩走近自己,拿过茶几上的药膏,然后走进了房间。整个过程他默不出声,明明那么多疑问压在心里,他却一个都没问。估摸着厨房里的姜汤差不多好了,他进去倒了一碗,端进黄芩睡的那个房间里。

      突然来临的客人就算是安顿好了,丁言一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反而真睡不着了。被香烟烫伤没什么,被殴打也没什么,在这种环境里又是这种性格,黄芩会经历这些完全不让人感到意外,可他心里莫名感到有些愤懑。如果真是赵宇那一类人做的,他甚至有种想帮黄芩找回来的冲动。

      “草,管闲事上瘾是吧?”丁言一用被子把头捂住,强迫自己把脑袋放空。

      隔壁的吹风机声音已经停了很久,丁言一忍不住又在想,那碗姜汤他喝了没?那边虽然是两床被子,但是其中一床比较薄,他晚上睡着会不会冷?那个药膏……对了!后背的伤他够得着吗?一个人应该不方便吧?

      丁言一掀开被子,叹了一口气,还是过去看看吧。

      从门缝处可以看出里边灯没关,丁言一摸着下巴,嗯?没睡?他打开门,里边床头的灯亮着,空碗和药膏摆在床头柜上。不用看,光是闻着空气中那股味儿都知道他肯定已经用过药了。那人侧卧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棉被凸起来的地方呈一个椭圆形。像一个……蚕茧。丁言一为这样的联想而发笑,他走过去,想看看需不需要给他添一床被子。

      丁言一捏了捏叠加在一起的两床被子,感觉不是很薄。但瞧着黄芩睡觉的姿势,想了一下,还是从衣柜里抱了一床毛毯加在上面。床上的人应该是困得厉害,他的行为丝毫没影响到他睡觉。

      这下心里踏实了,丁言一关掉房间里的灯,打开手机上的照明灯准备回自己房间。才踏出第一步,他被旁边突然伸出来的手紧紧攥住。这人睡得太靠床缘,动作幅度太大使他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亮着的手机掉在地上,丁言一差点也被拉倒在地上,好在他及时撑着床沿,这才稳住身形。黄芩就落在他脚旁,丁言一听见刚才他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吭。

      “我草!你没事吧?”

      幸好手机落地上时照明灯是朝上的,丁言一蹲下来,借着那点光把黄芩抱起来放在床上。至始至终,黄芩的那只手都没有放开过丁言一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高于常人,丁言一皱眉,空出来的手把床头的灯打开。

      “怎么这么烫?”

      灯打开后才看见黄芩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因为高烧的缘故,眸子泛着水光,青紫色的淤青突兀地分布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可怜巴巴。

      屋里有了灯光,黄芩手上的劲就松了,他说:“别关灯。”

      丁言一拨开他的手,“怕黑?”

      黄芩没说话,或许是生病使人容易变得脆弱,在周围的光突然消失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恐慌将他吞噬。太冷了,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话,就真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了。灯光没有温度,但他分明在灯熄灭的那一刻感到彻骨寒气。

      给黄芩盖好被子后,丁言一按说明书取了退烧药。家里的酒精已经没了,他只好取了一张毛巾用冷水浸湿。等他拿好这些东西走回床前,发现黄芩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

      高烧中的人昏昏沉沉,正处半睡半醒的状态。

      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己做了很多个梦。一会儿是在农村的土坝子上,几个壮汉将一头肥硕的猪摁在脏兮兮的架子上。黄寻荣顶着一张年轻一些的脸,拿着屠刀走向那个架子,文女士将他拉进屋里温声叮嘱他别向外看。一会儿是在家里,文女士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收在一起。直到屋里和她有关系的只剩下黄寻荣和黄芩时,她擦干脸上的眼泪,语气强硬地说:“我不要孩子,我还这么年轻,带着他怎么嫁人?”

      还有一些梦很奇怪,他看见黄寻荣挽着文女士的手臂笑得温柔,两人鬓边白发苍苍。双方布满皱纹的无名指上都带着一枚同款戒指,上面的碎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片刻之后他又看见自己在家里,黄寻荣用泥土捏了一个人出来。他逼着黄芩模仿那个假人,黄芩不愿意,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泥人碎了,他们俩在泥浆里滚来滚去,整个场景荒谬而又滑稽。

      额头上一阵冰凉,迫使黄芩从这种断断续续做梦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丁言一正俯身用湿毛巾给他擦脸,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全是那些梦里的景象。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走马观花一般从他眼前晃过。

      黄芩伸出手,被丁言一捞住塞回被子:“你烧成这样就别乱动了,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我不喜欢男人。”

      “什么?”

      黄芩的声音太哑,音量又压得很低,以至于丁言一根本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把耳朵凑到黄芩嘴边,听见他说:“我和他吵得很厉害,我们当了这么多年父子,我最擅长的就是该怎么抓他的软肋,我……骗他的,我不是那种人,我……我一直很想知道,他们生我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我好难受。”

      真的好难过啊,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错误,此后数十载人生,全都是别扭和矛盾。

      这回他听得一清二楚,就在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后颈覆上了一只滚烫的手,接着是一具正处于高烧中的身体贴向他。他原本是弯着腰的,被那股拉力往下带的时候,为了防止自己撞在床上人的身上,他向后仰,使自己坐直。黄芩也跟着坐起来,现在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脑袋放在他的肩膀处。这人的体温在几秒钟便透过有些厚的睡衣传递到他身上,温度高得让人感到不安。

      “我……草!”

      丁言一母胎solo十多年,被人投怀送抱倒还是第一次,而且对方还是个男的。这样的感受太过诡异,以至于丁言一第一时间感到有点懵。

      黄芩现在浑身酸软,坐起来就已经用去了所剩无几的大部分力气。双手没过一会儿就没了劲,开始慢慢松开。他睡得位置靠床边上,人往下滑肯定又要掉到地上。丁言一在他有向下倒的趋势之前便伸手固定住他的腰背,皱着眉问:“你要干什么?”

      黄芩只感觉头昏脑胀,分不清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整个人迷迷糊糊,听不见丁言一的问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就像一个被深海吞噬的溺水者,水下越来越黑暗,对于未知危机的恐惧感包裹着他,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恐惧,让他胆怯,让他心生畏惧。

      眼前就有一根绳索,出于本能,他将会毫不犹豫地攥住它。

      “是错的吗?我就是他们的错……我错了,还是他错了?还是‘他’错了?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半辈子……过得一塌糊涂,还妄图着……编写别人的命运?”

      黄芩的手垂落在两侧,无意识的呢喃一字不落全部收在丁言一耳朵里。心里好像有一处被刺了一下,他很清晰地感到自己不想看见这个人这么难过,身体先于头脑作出反应——他抱紧了他。

      南方不常下雪,今晚这雪还是小县城迎来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没有声音,人在屋内只能感受到寒气比以往更重一层。房间里两具躯体紧挨在一起,一具炙热,一具微凉,两种温度通过接触的地方互相传递。丁言一紧紧抱住面前的人,连同对方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附带着揽在怀里。他把下巴抵在黄芩肩膀上,头微微朝旁边侧一点,使嘴唇离怀中人的耳朵更近一点。

      “别难受了啊,你没有错。”丁言一用适量的音量说着,“不是你的错,别难受了啊。”

      过去过来也就这么几句,他反反复复地说,略显笨拙地安慰着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说话的人。

      大约持续了五、六分钟,丁言一松开黄芩,看见他好像是睡着了。怕他再从床上掉下来,丁言一把他整个人朝床中央挪。

      这一挪,对方又睁开眼睛,神色颇为认真地看着丁言一,让人摸不准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

      丁言一把他弄起来一些,将药和温水拿过来,轻声说:“张嘴。”

      黄芩依言张嘴,感到几粒药片被塞进口中。然后不用丁言一说,他自己低头就着丁言一的手喝了一大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差点呛到。

      “别急。”丁言一告诉他。

      “苦。”黄芩说。

      丁言一愣了一下,想到那次黄芩醉酒后要的糖,失声笑道:“醉了是这样,病了也是这样,像个小屁孩儿。”他放好杯子,打算去厨房拿几颗冰糖。

      黄芩伸手拉住丁言一的衣角,丁言一止住脚步,看着他。

      “你是丁言一。”不是疑问句,是陈述的语气。

      丁言一回答他:“是。”

      黄芩收回手,丁言一把滑到旁边的湿帕子盖到他额头上,掖好被子。他先去厨房拿了糖,然后去卫生间又拿了一张湿帕子,回来的时候黄芩已经睡着了。这次是真睡着了,他维持着丁言一离开前的姿势没动过,呼吸绵长而平稳。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丁言一把糖用纸巾垫着放在床头柜上,给黄芩换了张帕子。这人烧成这样,他也不可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他打着哈欠,去自己房间把新买的数学习题册拿过来。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写八道选择题,就给黄芩换一次帕子。写一道大题的时间要长一点,有些时候可以三道题换一次,有的时候一道题换一次。有一回换毛巾的时候黄芩醒了,人还是烧着,不太清醒。丁言一给他喝了温水补充水量,然后朝他嘴里塞了一粒冰糖。

      或许是糖缓解了一些病痛带来的不舒服,再次睡着后黄芩没再皱着眉,那一小块的皮肤舒展开,留下了几条短小的细纹。

      习题册写了九页,丁言一感觉困得厉害,注意力总是不容易集中。他合上书,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不费脑的小游戏,坐着消磨时间。

      黄芩的烧在凌晨六点左右退下去了一些,丁言一用体温计给他测了下,大约是38°C,总算没那么吓人了。

      六点半的时候丁言一出去洗毛巾,顺便自己也洗了一把冷水脸,出卫生间碰见丁父过来洗漱。

      “你还不睡?”

      “我等会也要洗漱,然后去学校。”

      丁父打量了一下丁言一,目光停留在他眼下的乌青处,思索片刻:“你这几天熬夜有点厉害,我给你请个假吧,休息一天,你那个朋友也得你照顾不是?”

      丁言一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把你吵醒啦?”

      丁父没开口,年轻的时候在外地打工,租的房子在一楼。窗户没安防盗栏,门也是坑坑洼洼看起来命不久矣的木门,夜里屋内总进贼。被偷过几次后,人就机灵了,睡觉的时候放根钢棍在床前。别睡太死,晚上听见有声响就睁开眼看看。过了这么多年了,浅眠的习惯还没有改正过来。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昨晚开大门的时候他就醒了。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大概猜到那个朋友是个什么状况。后来他俩去了隔壁的隔壁那个房间,距离太远,他就听不见说话声了。

      只听见每隔一会儿,就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卫生间里响起来洗东西的声音。他没管,因为这是丁言一自己带进屋的人,该他照顾。不过也稀奇,他这儿子以前成天在外面交一堆狐朋狗友,也没见和谁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丁言一故作惋惜:“哎呀,耍一天少学一天,浪费时间。”

      丁父笑骂:“臭小子,见好就收,别贫。”

      丁言一回到房间,又给黄芩量了体温,37.5°C左右的样子。他放下心来,困意席卷而来,也懒得再多走几步回自己房间。直接掀开被子躺在黄芩旁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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