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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黄芩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看见自家的防盗门没关。从毫无遮挡的门框口看进去,客厅里灯火通明,黄寻荣躺在沙发像是睡着了一样。隔着几步路他都能闻见里边的烟酒混合味,他低声骂:“草!”喝酒喝昏了,门都不关,也不怕被人偷。

      黄芩踢开门口的白酒瓶子,用力把门关上。

      那么大的关门声也没把黄寻荣吵醒,他的上半身仰躺在沙发上,双脚放在地面,没有穿鞋,赤裸的双脚被冻得乌紫。黄芩用脚拨开满地的酒罐子,把黄寻荣扔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随意盖在黄寻荣身上。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他没放轻动作,屋内被他弄得哗啦作响。正在把扫成一堆的瓶子装在垃圾袋里的时候,黄寻荣翻了个身,黄芩以为他要醒了,没理会他。等他装完垃圾回头,发现黄寻荣并没有醒。因为翻身的缘故,外套掉在了地上。黄寻荣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圆领毛衣,不知道是不是颜色原因,看起来显得人很瘦。

      黄寻荣的脸朝着沙发靠背,头发修剪的整整齐齐,左耳边缘患了冻疮,那一块的皮肤又红又肿。毛衣领口上方是一段长着几条皱纹的脖子,颈动脉的位置有个黑色的纹身。那个纹身很特别,不是虫鱼鸟兽,也不是花草图案,是两个字。因为皮肤松弛的原因,那两个字有些许变形,但是依旧可以很明显地辨认出来:戴钰。

      一笔一画间,没有赘余的笔画,可以看得出当时应该是纹的正楷字。

      黄芩走过去摇着黄寻荣:“回房间去睡。”

      黄寻荣睁眼,眼尾的细纹因为这个动作而加深,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里装满迷茫,好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眨了一下眼睛,迷茫消失殆尽,目光对上黄芩的脸。

      猝不及防,他推了黄芩一把。

      黄芩离得近也没反应过来黄寻荣的突如其来的动作,整个人向后倒,后背撞在茶几的边缘上,茶几被冲力推得向后移动,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疼痛使他的脸色立马便变了,他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你有病啊?”

      黄寻荣站起来,嘴唇蠕动了两下,抬手打了黄芩一个巴掌:“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那个巴掌不轻不重,比起以往不知道减了多少力度,可黄芩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怒火一样烫人。

      “我叫你去床上睡,你就平白无故推我?喝酒喝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门大敞开着,是怕咱家这点积蓄多得用不完了是吧?”

      黄寻荣坐回沙发上,弯腰把拖鞋从沙发底下找出来穿上,捡起外套披在身上,摸了摸衣服口袋,拿出了一瓶红花油:“自己擦一下。”

      黄芩冷着脸出声:“用不着,我好得很。”

      黄寻荣把手里的东西往前方递了一下:“黄芩!”

      黄芩没接,他说:“你自己动的手,你还不知道轻重吗?”

      黄寻荣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难堪,但到底没发怒,也没说刺人的话。他起身把红花油塞到黄芩手里,说:“时间晚了,去睡觉吧。”

      黄芩看着黄寻荣回卧室的背影,把手里的小玻璃瓶子往上抛又接住,冰凉的触感让他皱眉,不知道黄寻荣今天是怎么了,有点反常。

      第二天早上黄寻荣走得比黄芩还早,黄芩起床的时候,黄寻荣的房间门大敞开着,里边席梦思上只有一床凌乱的棉被,本该躺在上面的人早已经不知去向。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屋里现在暂时只剩下他一个人而感到了愉快。

      晚自习的时候,黄芩收到了几条短信,大致意思是他的储蓄卡正在支出金额。一次短信代表着一次取款,最后那条短信显示他的余额只剩下了十元钱。

      黄芩心里一沉,这张卡里存的是他打工和写稿赚来的钱,差不多算是他的“全身家当”。卡还在他身上揣着,钱怎么就没了?

      一下课,他便跑去离学校最近的ATM机上查余额,果然,余额只有十元。他连忙跑到银行去问,工作人员告诉他的确是正常取款,无法追回金额。

      黄芩虽然恼怒,但是也没由着怒火冲昏了头脑,他梳理了一下思路,给黄寻荣拨了一个号码过去。第一个电话对方没接,黄芩又给他继续打过去。一直打到第四次,对方才接了电话。

      “什么事不能回家说?非得打电话。”黄寻荣的嗓音从电话的那端慢悠悠传递过来,其中夹杂着几句“该你了”“对九”“草,你怎么这么慢”,听着很吵。

      黄芩问:“你今天那么早出门,做什么去了?”

      那边嘈杂的声音开始变小,估计是黄寻荣离开了人群,正在朝人少的地方走。他答:“你就是问你的钱嘛,放心,我给你存着。”

      他在常年混在茶馆牌局,认识了一些“能人异士”,有办法把自己儿子存卡里的钱给弄过来。

      黄芩握紧手机,力度之大差点把手机捏到变形,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噗”

      黄寻荣嗤笑:“你要去派出所告你老子吗?多新鲜,儿子告老子拿他的钱。”

      黄芩把手机用力一摔,还处在通话中的手机立即四分五裂,里边的小零件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面上。突然的暴力动作让旁边的路人停止脚步,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走开了。

      黄芩看着那堆碎片,在银行门口大概站了十分钟。然后他把摔坏的手机碎片捡起来,把电话卡抠出来留着,将手机尸体丢进垃圾桶里。他现在有一种想和黄寻荣打一架的冲动,带着满身的怒气,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算不上太长,他走到自家楼下时,怒火还一点都没散去。烧烤店的油烟从店门口飘出来,黄芩抬头,看见家里的灯亮着便知道黄寻荣在家。因为心里烦躁,他敲门的时候没收着劲,门板砰砰作响,活像高利贷过来收钱的。

      黄寻荣开门,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吵什么,进来,丢人现眼。”语气也比较平淡,听不出情绪。

      虽说黄芩一路上都有想要打人的冲动,可现在见了面,也没真的动手。进了门,他瞪着黄寻荣:“你凭什么拿我的钱?”

      黄寻荣关上门:“你存不住钱,我帮你留着,等你上大学了再给你。”

      “你凭什么管我?”

      “因为我是你老子!”黄寻荣说完,补了一句,“放心,老子我不黑你的,说了大学给你就是大学给你。”

      黄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黄寻荣一开一合的嘴,脸上写满了讽刺。

      黄寻荣难得能忍受黄芩这个样子没有生气,他又说:“快高考了,就别再出去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好好在家呆着,多背点书,少去跑跑跳跳的浪费时间,明天我就去学校……”

      “你什么意思?”黄芩语气生硬地打断他的话。

      黄寻荣没恼,他说:“改一下,别走体育。”

      “我说了我不改!”黄芩低声吼着,从去年争论到今年,从高二争论到高三,他们吵过闹过十多次。黄寻荣始终认为走体育这条路没有前途、不光彩,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别人都认为是成绩不好才会去选择体育,好像体育生比普通文科生或者理科生要低人一等似的。

      “黄芩!你明明不用走体育这条路,也可以上个好一点的大学,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听我话?”

      “大学?”黄芩像是听了个笑话,“什么大学?你有考虑我的感受吗?”

      黄寻荣终于开始有了怒气:“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黄芩冷嘲道,“为了你的面子吧!”

      黄芩转身想要开门,被黄寻荣拉住胳膊,他问:“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黄芩回头看着黄寻荣:“我就问你一句,那些钱还不还我?”

      黄寻荣用力把黄芩拽到里边,拉远他和门的距离。“把专业改了,我就还你。”他还想提更多的要求,比如好好听他的话,别老惹事,别总和那些混混呆在一起,别考离家太远的大学,别总是一副不良少年的打扮。可他知道黄芩的脾气,知道现在提那么多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他从中挑出了一个最要紧的说出来。

      可这个要求对于黄芩来说,却是最不可能妥协的。

      他没回答,用力拨开黄寻荣的手朝外走。

      “黄芩!”

      黄寻荣喝止他,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他一把拉住黄芩的衣领,将他朝地上惯。黄芩仰面倒在地上,身体和地板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黄寻荣低头看,黄芩的外套边上正在滲着红色的液体,几块碎玻璃渣子散落在周边的地面上。

      他连忙蹲下来,想把黄芩的衣服撩开,然而却被黄芩一巴掌拍开他刚触碰到衣服的手。

      “红花油,穿得厚,没扎着我。”

      空气中的确弥漫着药油独特的气味,黄寻荣收回手,脸上的表情挺复杂。就在前两个月,也是这样的争执,他失手将黄芩推到玻璃碎片上。伤口不长,看起来却很狰狞。血液顺着朝下流,连裤子都被血浸湿,原本蓝白色的牛仔裤变成暗红色,触目惊心。

      不知道是抗拒的动作刺到了他,还是想到某次失手造成的过错,黄寻荣暂时在这个问题上妥协了。他退而求其次:“那你别再和金家人来往,这总可以吧?”

      黄芩盯着面前的父亲,一双眼睛通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刚才被摔在地上疼的,或者二者兼有。

      “不可能。”

      “你不想要钱了?”

      “那本来就是我的。”

      语气不重,意思却很强硬。

      黄寻荣忍住再次动手的冲动,他靠在背后的门上,点了一支烟。透过淡灰色的烟,看着写满了倔强的脸。他在恐慌,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一天黄芩有了机会,他一定会从他身后的门出去。可他不希望有这种可能的发生,他们是父子,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黄芩铺路,他在纠正他的错误。

      他不能,不领情。

      黄寻荣抖落烟灰,冷笑着说:“什么是你的?你长这么大,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没有我,还有你这兔崽子在这儿气我?”说完猛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气味让他感到舒坦了一些。

      “金家那窝毒瘤子就这么好,你非得往上凑?还是说——”黄寻荣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黄芩:“你对那小子有点意思?”金家的丫头人还小,看着不大点,身体都没发育完全,他不太信黄芩会对她有想法。倒是那小子……倘若黄芩是弯的,那么他们俩完全有可能……

      黄芩笑了——是被气笑的。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黄芩学着黄寻荣的样子倚靠在身旁的沙发靠背上,看着黄寻荣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他一字一句向外吐着:“有其父必有其子。”

      黄寻荣的脸在一刹那变得灰白,还未燃到一半的香烟被扔在地上。那点赤色星火躺在冰冷的地面,不出几秒便熄灭变暗。这个房屋不大,刚好关住了两只困兽,一只想要逃走远离,一只想要永久停留。

      寒冷的冬夜风雨交加,失去任何自然光的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万家灯火照不亮这方广阔的土地,其中一点灯光里的人置身于季节带来的低温之中,他在思考,冬天怎么还不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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