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悲凉》爱茵

4、故人

　　这时走进来一对三十多岁穿着黄胶鞋衣着朴素却不像生活在农村的男女，男的手提着堪称艺术品的漂亮的圆形的竹篮，她知道，篮子是姑爹织的，姑爹有这门好手艺，她一直记得。篮子里飘出荠菜的独一无二的清香味儿。
　　“美儿，这是你小弟六儿，这是六儿的媳妇惠兰。六儿，这是你美儿姐。”“美儿姐，你回来了。”表弟和表弟媳的脸上露出真挚的表情，看来，她得打发老房和如燕先回去了。只是她不知道，表弟的真挚是真的真挚，这个姐姐，是母亲一辈子念念不忘的人，是母亲一辈子放心不下的人。表弟媳的真挚，是因为这个表姐像神一样存在于她的心里，她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身为县长的姐夫（是的，她的老公叫他海洋哥，可是她偏偏要叫他姐夫，因为，她知道他更喜欢他们喊他姐夫，男人的心事，只有女人才更懂得。）对她念念不忘二十几年，守身如玉二十几年。因为她的他，她的伍新（六儿大名叫伍新）才能顺利地当上了财政局的办公室主任。当然，这得益于他工作努力作风廉洁，可是，仕途上的事不好办，就算你再努力再廉洁，没有后台照样希望渺茫。她以为，她定是比西施貂蝉王昭君杨玉环还要美，其实也不见得，仔细看，她的眼角有了细微的鱼尾纹，肌肉也有了松弛的迹象。
　　“对了姑妈，郑浩林是谁？”“郑浩林——”姑妈还在大脑里搜索，她想不起自家有这样一个亲戚。“美儿姐，他是我们的县委书记。妈郑浩林就是郑书记，他和海洋哥到家里来吃过饭的——”
　　海洋哥，海洋哥——赵美儿，你多可耻多可恨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是谁不离不弃地守在你的身旁，是谁如此用心地教育了你的儿子，是谁让你成为了今天的你。他还尸骨未寒呢！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可是赵美儿已经无法矜持，海洋哥三个字，犹如一把被神灵附体的钥匙，猛然打开了那扇封存了二十多年的思念二十多年的渴望的心门。她还希望六儿说更多，可是六儿说：姐，我们先去把自己捣拾一下，这一身的泥。
　　海洋哥——海洋哥——
　　“妈，我想到外边的田野去走走。”她的万生走到哪里都惦记着他的本草纲目。可是她想不起她有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
　　海洋哥——海洋哥——
　　好在，来人了，不是一个，是五个。说曹操，曹操到。
　　“伍叔叔，赵阿姨，你们好啊？”走在前边的来人伸出筋络分明的长手。“郑书记好。”姑父姑妈激动地伸出手。原来郑浩林带着分管农业和财政的刘副书记，财政局孔局长县委办林主任政府办彭主任来到了姑妈家。郑书记一一地介绍，姑父姑妈激动地和各位领导握手。郑浩林在疑惑，老太太何以一改往日的唠叨，怎么没有问起视她如母的张海洋。他当然不会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她的美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拥有了幸福平静的生活，她不想任何人打乱她的生活，哪怕这么多年始终视她如母的海洋。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她虽然只是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农村老妪，可是这其中的轻重缓急她懂。她的美儿，折腾不起。可是郑书记也不是一般人，他的情商和智商都在线着呢：“上次和海洋县长来您家吃了一顿饭，就对您 家的伙食念念不忘，这不，在元善镇走了一个上午，想到你们家的饭菜直流口水，于是我们不请自来了。海洋县长没有一起来，您不会不开心吧，海洋县长到省城去了，省城的农产品博览会，于我们青山这样的农业县，那是大有好处，可是没有他去当定海神针还真是不行。”“郑书记好。”刚刚换装出来的伍新看到家里这一大群来客，赶紧热情真诚谦卑地和他们握手。得，全都是头顶上师。伍新不知道她的表姐赵美儿给县里捐了一千万的善款，所以他不知道这一群父母官所为何来。但领导们到他家来，他内心里还是深感荣幸的，不仅仅因为这群人有权有势，更因为这一群有权有势的人都是愿意办事实的人。特别是郑书记，在伍新的心里，亦是对书记大人心存感激和敬重的，当然，这种感激和敬重不仅仅因为他是掌握着他仕途命运的书记大人。他明白，海洋哥才是真的把他当亲人，没有他，财会毕业的他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财政局的，没有他，他也不可能当上办公室主任。可是郑书记和他的表姐夫张海洋，是非常难得的一对合拍的搭档，虽然他们也常有争吵和分歧，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向来都是一致的。所谓下梁歪，皆因为上梁不正，上梁正了，下梁也就正了。二位老大统一了，他们做事也顺畅了许多，财政局拨出去的每一笔款项，都用在了刀刃上。所以这几年青山县的变化很大。“听说伍主任是有名的孝子，果然名不虚传，得空就回家陪父母，实在难得。”“父母养我，不容易，我为父母做的，太少了。”六儿不卑不亢恭敬地和郑书记握手寒暄，再一一恭敬地和各位领导握手问好。想起当年姑妈家的艰难生活，赵美儿的内心不由得感慨万千。
　　赵美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不露痕迹的殷勤，凡是跟张海洋挨边的人和事，她都做不到无动于衷。“美儿姐，这是我们青山的郑浩林书记。郑书记，这是我表姐赵美儿，我二舅的女儿。她才从东海省的禹城回来。”那时赵美儿正在给客人们切茶。“您好，赵总。”“您好，郑书记。”他们向彼此伸出手。握手的当时，他们的表情与众不同的严肃。似乎都想从对方的举动里，看透对方的秘密。可是他们知道，他们彼此在心里笑了。他笑，是因为这个女人对青山县的阔绰，更是因为他知道了她是他又爱又恨的张海洋惦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得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他怎会放掉任何观察她的机会。她笑，只是因为她明白，她没有做任何手脚，他离她，却越来越近了。“我们十点过钟通过电话对吧赵总，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您就是赵阿姨的侄女。我代表全县人民再次感谢您，同时也请您放心，我们决不会辜负了您对我们青山县如泰山一般的关怀。”“郑书记，您不要再提了，我做的事微不足道，您若再提，我将无地自容。”
　　经商多年的赵美儿早已习惯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能够产生利润能够使公司更加繁荣的实事上，可是此时，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及其耐心谦卑地陪着这群不能为她的事业带来任何裨益的陌生人喝着茶聊着天，她想要从他们身上探寻到张海洋的蜘丝马迹，失去了他，再也得不到他，听人们提提他的名字也是一种幸福，和常跟他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也是一种幸福。
　　“妈妈——”他的万生从外边兴冲冲地回来，手里拿着一大把在别人看来只是植物而在学中医的儿子看来却是拥有各种用途的草药。戴宏，他真的把她的儿子培养得很好。更令她惊奇的是他的身旁跟着一个提着小竹篮的秀气大方的姑娘。
　　“万生，这是郑叔叔，这是刘叔叔，这是——”不必要对儿子做的介绍，可是赵美儿却隆重地介绍了，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他们足够细心，不难发觉，这个男孩的面容，有太多的地方和张海洋神似。只是她不知道他们却生出了和她南辕北辙的心思：张海洋完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早就劝慰过他的，痴情并不值得发扬光大，这不，吃亏了吧。
　　“大奶奶，”这时姑妈正好从厨房出来，和万生一起进来的姑娘开口了：“我奶奶知道你家里来了客人，要我给你们拿了些腊肠和酸扣肉来，你们要是忙不赢我可以在这儿帮忙。”“朝霞，你奶奶真是想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好吧，帮大奶奶把你六叔和六婶之前摘来的鼻涕菇和荠菜拿到井里去洗了。”“好的。”女孩举手投足间流溢着拥有幸福家庭以及良好家教的得体与大方。“万生你也去帮忙吧。”老太太看出了她的孙儿在此地的无聊和想要跟朝霞一起去的渴望。她真想把这个孩子捧在手心里狠狠地爱抚，有了他，她的美儿的一辈子，才是真的有了依靠，不管这个孩子姓什么是谁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