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说主妇》姜悠

4、源头

　　流言不会止于智者，清者也不会自清——消极等待策略完败，那么主动出击就是必然的，于是我妈理所当然的问出那个问题：“怎么办？”
　　我做出一个掐灭火苗的手势，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表情，恶狠狠地说：“把源头给掐了！”
　　我妈问：“源头？你知道源头在哪？那么多人传，这根本没法查呀！”
　　我说：“还用查吗？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 —— 明摆着’嘛！”
　　妈：“是谁？”
　　我：“贺兰安石！”
　　妈：“没凭没据的，你怎么怀疑到你姐夫头上了？”
　　我：“咋没凭据，你刚才的表现就是最好的凭据？”
　　妈：“这话咋说？”
　　我：“你从进来就问我‘对于姐夫有什么想法’。但没有问过‘姐夫有没有纠缠我’……”
　　何谓“流言”？它的意思是：广为流传的，没有根据的话。它有两个特点：一是广为流传，二是没有根据。
　　“没有根据”，总给人一种它可以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错觉。但事实上，它若是想要达成“广为流传”的效果，其所编造的故事也必须符合一定的世俗逻辑，也就是说不能超出普通民众的理解范围，不能让普罗大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这也正是它最具有欺骗性的一面。
　　一男一女的流言，根据世俗的逻辑，这样的故事就一般就应该有三个版本：一是“女的看上男的”；二是“男的勾引女的”；三是“互相勾搭”。具体的情节不需要流言的捏造者太过费心，毕竟“大众”的想象力无限，故事会在流传过程中被传播者反复润色，自发地“精彩”起来。
　　我三个版本都听过，但三个版本出现的频率不同，以第一个版本也即“女的主动”居多。但是，我妈的问话，说明她只听过第一个版本，没有听过其他两个版本——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因为我妈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比较“自信”！
　　常言说的好，“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在面对儿女的问题上，估计全天下的妈都一样。在我妈眼里，自家女儿最漂亮，最优秀，最……总之，按照我妈的脾气，如果她听过第二个版本即“男的主动”的流言，无论频率多低，她都会无限放大，先入为主地认定，那个“不安于室”的人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男人”，毕竟她家女儿这么优秀，招人惦记是必然的，就算第一个版本出现的频率高到令她不得不相信，她也应当会先问“是不是姐夫骗了你”，然后才会问“你是不是看上姐夫了”。
　　结果，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不仅顺序不对，而且该第一个出现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没在我妈口中出现过，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妈听到的流言，被人为筛选过。
　　此外，我听到的流言，第一个版本出现的频率最高，说明流言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以第一个版本的形式出现的，后面的版本是“好事者”的功劳。
　　妈：“你说的这些，只能说明流言的捏造者的头号目标是你，其次才是你姐夫，甚至有可能是顺带了你姐夫！并不能说明流言是你姐夫捏造的！”
　　我：“老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这话听过吗？”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是人们在面对流言时，最常说的话。传播者总是拿这样的话，指责陷入流言困扰之人，并以此说明自己传播行为的正当性。可是，他们忘记了这个社会还有一个通行的规则：“谁获利最多、谁嫌疑最大”。
　　其实，“无风不起浪”这句话我也认同。但“风”起自于何处，绝对不能看流言本身的内容。流言所说的话，正是流言的捏造者想让大家相信的话，它往往是最大的谎言，最不应该被相信、最应该被怀疑……风起何处？自然是：利之归处。
　　我妈点了点了头。
　　我继续问：“姐姐她们这一家子又搬回来了，她们手头又吃紧了吧？”
　　我妈一瞥嘴，说：“岂止是吃紧，又欠了一屁股债，唉，造孽呀！”
　　说来我们家，过去在长安一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什么名气呢？答案是：有钱！——我们武家是长安城有名的暴发户。
　　我爹年轻的时候，是北方有名的木材商人。木材在我们古代，那就是现代的钢筋，我爸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正是隋末唐初，那时大量国家级工程上马，到处大兴土木，我爸赶上了这股东风，于是很快就发达了。所以，我们家富，非常富！我妈也是个赚钱能手，她嫁给我爸之后，我们武家的生意进一步扩张，于是更富，特别富。
　　我家虽然是暴发户，但富裕程度令高门世族都为之侧目。当然，认真比较起来，我们家数十年的积累，肯定是比不上人家数代人乃至数十代人的积累。但是，老牌世家虽然财富多，但他们花钱的地方也多，拖累更多，而且有不少讲究，很多财产是不能动的，被钉死了。比如老家的祖宅，日常养护就是一大笔开销，自家人根本就不在那住，那就是个只出不进的花钱大头……所以，按人均可用净资产来说，我家甩不少人家几条街——但，这是在我姐成亲之前。
　　我妈是赚钱小能手，我姐夫，那就是花钱大高手。我妈就三个女儿，我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在母亲眼里，特别不一样。不知道别家的母亲是不是这样，但我妈打小就特别偏心我姐，最疼她。在准备嫁妆的时候，我姐那份也是最多。父母对于家产分配，大概是比例是：我两个哥哥各占10%，我妹妹13%，我7%，我姐60%。
　　看着我两个异母兄长好像是受了亏待，但我妈问心无愧，因为她跟我爸的婚前财产都给了他们两兄弟，包括婚后在老家购置的产业都留给他们了。我妈本身就嫁妆丰厚，加之我爸后来一直在朝廷当官，没再经商，她们婚后的财产大部分是我妈挣的，自己辛苦掐来的钱，凭什么给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妈如是说！
　　当然，我姐也不算是特别得到优待，因为决定份额时，父母打算让我姐留在家中招婿，给父母养老，所以她的最多。可是，后来我姐看上我姐夫了，跟着我姐夫跑了，成了贺兰家的人，我妈失望之余，却还是心疼她，给了她原来份额的一半，也就是30%——这可比得上一个小世家的全部家当，足以让她们小俩口数代人衣食无忧。可是，她俩成婚不到一年，这部分财产就被我姐夫给败光了，还欠下一大笔债……那可真是段糟心的岁月！受此打击，我家财富大幅缩水，变“穷”了！可是，我姐夫仍然不知收敛，时不时得回家“要饭”，我们家几乎每年都要给他清一笔账，起初我妈还会生气，现在，已经麻木了——毕竟次数太多了！
　　现在我们家在长安城仍然很有名，我姐被京城各家作为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以此举例说明儿女婚姻对于一个家族败落的决定性作用……
　　我：“妈，你手头还有钱吗？”
　　妈：“就只剩下棺材本了。不过你放心，你的嫁妆妈给你留着，他一个子都别想！”
　　我：“妹妹走运，跟姐同一年出嫁，早早把嫁妆带走了；姐的钱花完了；你手头的钱也被他算计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只剩下我这还有点油水，我说他盯上我了，你觉得是瞎说吗？”
　　我妈一拍桌子：“这个臭不要脸的！”
　　我：“我从宫里出来才多久？再说了，以我跟李治的关系，流言要传，那也该是传我跟李治呀！一个是登基不久的当朝皇帝，一个是区区贺兰家还没上位的继承人，哪个男主角更有吸引力？你就问问你自己，你更想听我跟谁的故事？”
　　我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贺兰安石的那些破烂事，长安城的坊间早就免疫了，大家早就对他不感兴趣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咖位太低”、“关注度不够”、“不吸引眼球”、“糊穿地心”……以他为主角的消息能传播开来，估计得用点非常规的手段，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买热搜”——这个“买”字，真是非常传神！
　　此外，流言的传播是有时效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热度有限”，人们总是“喜新厌旧”的，这种老套的流言，早就应该被新的替代了，会“保持热度”这么久，没有人在后面精心维持，那才是见了鬼啦！
　　“当然是皇帝了！” 听到我的问题，我妈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紧接着，我妈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拍着我的胳膊说：“女儿呀，听妈一句劝，这李治真的不错，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我看这女婿就很好，这长安城……”
　　我赶紧喊停，真让我妈自由发挥，她能就这个话题说上三天三夜。我继续将话题扳回正道，问：“所以，贺兰安石有动机，而且他常在咱们家出入，有条件对你施加影响，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流言真的被人相信了，他也是最大的获利者，您觉得呢？”
　　我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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