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啦》长安姑苏

9、看景的二少爷（1）

　　周五下午舞蹈教室的课程排得很满，问儿连轴转了大半天，四月底的天她出了一身的透汗，趁着喝水的当儿看了一眼手机，电话突然响起，快递来了！

　　问儿蹬蹬蹬几步跑下了楼，跑最后一级台阶时，脚踝有些轻微的刺痛，今天的舞鞋不怎么习惯，不过没关系，快递要紧！

　　果然是花！问儿接过花狠狠地嗅了一口，青草的味道，没有特别的香味，应该不会影响到病人的恢复！花束不大，主花是清新淡雅的紫色无尽夏，周边围着满满一圈淡白的暮雪玫瑰，间杂几支浅蓝渐变的大花飞燕草，花束是中规中矩的圆形花束，好在花材别致淡雅，送给病人应该能把春末的美色带到他身边。

　　想想那个像桔梗杆子一样弱质的家伙，问儿就觉得心口堵了一团浸饱了醋的棉花。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空调一冷他的胳膊是要抽筋的；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但是满头满身明明就是一个大写的丧；哎，身体成这样，怎么能奢求他要积极向上地天天笑给人家看嘛？愿意自己走出家门还努力地去调研自己的专业，已经很了不起了！问儿抱着花束怔怔出神。
　　他连博物馆的电梯都不敢挤，肯定很难受吧，那他要上厕所怎么办？他只有一条好用的胳膊，怎么脱裤子？

　　“任老师！是男朋友给你送的花吗？！”清脆的童声打破了问儿奇怪的脑洞，她一脸绯红地摇摇头，把花安置在教室一楼的玄关处。对着一位位来接孩子的家长亲切地招手道别后，她拎起一楼门口鞋架上的玛丽珍鞋准备过马路。

　　“任老师，表白要加油哟！”坐在妈妈电瓶车后座一起等红绿灯的小女孩把手拢在嘴边对她喊，妈妈被头盔包裹着的脸也冲她绽放出大大的笑，不知道怎么的，这双夕阳下的笑脸生生给她的心脏安了一对翅膀，问儿过最后几根斑马线时踮着脚尖轻盈地一跃而过。走到马路上去，她下意识地踩着盲道的白线，脚跟连着脚尖地走出去好长一段碎步。

　　不知道那个呆子在干什么，她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随便，你好点没啊？

　　不行不行，他好像眼睛也不大好，又病着，打字肯定很不方便。

　　“隋懿，我下班啦，去看看你好么？”问儿迟疑了半天也没敢把拇指从“按下说话”键上松开，她在迟疑什么呢？最后还是把拇指划向聊天界面，放弃了这段语音。

　　好像自从那天跟隋懿分开，自己闲暇下来的时间，那张俏生生的脸总是会不自觉地冒出来，他在做什么呢？住院会不会很难受啊？

　　问儿从小到大的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学习舞蹈，基本也代替了锻炼，别说住院，头疼脑热都少有，就连女生每月那几天，她也格外地比其他女同学更有活力。

　　那个人有一双英气的眉毛，却好像总是染着些淡淡的愁，他的眼睛也很好看，不圆不尖的内眼角，笑起来会有一个小小的半边括号，收住他所有的笑意，眼珠好像是一汪还没成型的琥珀，流淌着，颤动着，一阵风过都能吹起涟漪。宽宽的双眼皮间仿佛沉淀着无数缱绻的故事，每眨一次眼睛，就是一个故事被缓缓地诉说。他总是会用右胳膊撑着身体微微动一动，他动的时候，肩胛骨会被撑得凸起，背脊上就会显现出一道左低右高的弧线。看多了被精致活力肌肉包裹的蝴蝶骨，这只伤了翅膀的蝴蝶却在努力拼命地飞得不那么沮丧，仿佛是萨莫色雷斯岛久经摧残却依然耸立的尼姬像，不屈、昂扬、多看两眼，就要生出耀眼的光来。

　　不管了！问儿狠狠吐了一口气，把温吞的热浪踩在脚下。

　　“随便，我来看你啦，快告诉我你的医院和房号！”绿色的发送键有魔法，大脑没开始思考，指尖已经按下了发送键。问儿还没来得及乐，绿色对话气泡旁边就冒出红色的感叹号，“随意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什么鬼？

　　问儿有些惊诧，捏着花束的手指收紧了些，她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这句系统回复。缓缓打出去一个问号，WeChat又迅速地送上了一枚红色感叹号和一串提示。

　　“我去.....”问儿缓缓地抬头看了看天边被夕阳染得火红的云层，和去博物馆那天殊无二致，怎么，怎么这呆子会想着要把自己给删了呢？

　　问儿看看花束，又望望面前车来车往的马路，双颊上因为运动和兴奋生出的绯红慢慢退却，汗浸湿的胎发在晚风吹拂下挠着她的前额和耳鬓，她凌乱了。

　　【医院】

　　\"乖乖，身体还没好透，先别着急用功。\"苏茉把病房的窗帘捆好，把盛好的粥放在小桌板上，随手收走了隋懿正在翻看的笔记本。

　　“哎，妈！”隋懿想拦一拦，昨晚又发了一场高烧，现在他还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苏女士一双弹钢琴的手无比麻利，笔记本被收走的时候，隋懿正盯着里头那张纸巾发呆。

　　“什么都没你身体重要，先把粥喝了，我让你爸给老关打了电话，那个什么报告的，让别人写去。”苏茉擦干净保温桶菜碟下的蒸汽，放在粥碗边，顺手又把隋懿床头柜上放着的几本资料摞整齐，收拾停当了，在床的中部坐下，摸了摸隋懿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

　　“烧还没退？”她嘟囔了一嘴，又撕了一张退烧贴往隋懿额头上贴。

　　隋懿只好随母亲去，他摸摸额头上边缘四散翘起的退烧贴，把被压进去的几根头发拔出来，抿了一口粥便放下勺子。母亲大人的目光过于密集，他不喜欢这样的对峙，他把左袖的衣袖往回收了收。

　　“妈，这次出院了，我想回学校，顺便，在学校的公寓住了。”

　　苏茉女士明显顿了一顿，刚走进病房门的隋棠听到这话圆润地往回退了一步带上门，这是□□开会呢，他这个小喽啰还是在门口待命吧。

　　“回去干啥？还怕老关不让你毕业么？再说，你现在肌力也不怎么好，自己转移都还费劲呢，回学校去摔了可怎么办？”苏茉嗓音下意识地降了八度，她一着急就这样，弄得隋懿不得不倾着身子侧耳听她说话，右手没什么力气，往前倾的当儿差点整个人栽到苏茉身上。

　　“我能小心的，妈您别当我是婴儿，悬崖峭壁我也是爬过的，肌力.....”这句话说出来，配合着摇摇欲坠的身姿，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爬过又怎么样？！爬过还不是把自己弄成这鬼样子！你晚上要上厕所怎么办？有台阶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苏茉的嗓音又跨越了两个八度，在病房里起伏。隋棠在门口越听越不对劲儿，苏茉女士的高音一起，他心里就打起了鼓，完犊子，亲妈这是绷不住了。这倒霉孩子，谈判都不会挑好时候，炸药不炸他炸谁！

　　“妈、妈！先让小懿把粥喝了啊，咱去给他买点栗子啊，买点栗子！”隋棠开门进来，几步窜到床边揽住老仙女的肩膀准备往外走。

　　“小懿你喝好粥扔边上啊，一会儿我回来收拾！妈你不知道，那家栗子好香，要不是刚才排队人多我就买了，现在应该人不多了走走走！”把老仙女带出病房门的那一瞬间，隋棠真觉得自己挺机智的，要不是隋懿眼神不好，他现在非常想给隋懿抛个大大的眼色，让他看看自己这精彩的忍术。
　　原来....在妈妈眼里，真的是我自作自受啊......

　　隋懿脱力地躺回枕头上，右臂搭在额头上，嗓子这时候抽着风地痒起来，咳嗽一声大过一声，带着他半截身子都开始颤，两条腿酸酸软软的。他一向不是个爱自怨自艾的人，只不过现下浑身都不痛快，兼之又被老妈一顿嫌弃，生理和心理都累得很。虽然老仙女说得没错，但....自己也没这么不堪吧？

　　“噗”极暗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叹息，一会儿又一滴，接着眼角脸颊源源不断地热了。是那种无法控制不停涌出，却听不到一丝声音的泪，伴着压抑的喘息。他把右臂搭在眼睛上，眼睛上方的衣袖马上变得湿热起来。

　　当作没看到并不是不存在，当作无事发生并不代表自己依然健全……隋懿自认为一向以反求诸己为处世准则，老妈的反应他也内省过，要不是那天晚上去拉郑聪和滕禹甯，或许老妈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体夜夜沾不了枕头。不行不行！要是不拉他俩，说不定他俩和栾小杰一道往生去了，栾小杰………要是祖宗进化的时候多给后代进化出一对手也好，拉着郑聪和滕禹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办法去推开栾小杰。幸好是我，也应该是我……或许和栾小杰一起去那边做师兄弟，每逢初一十五回人间享受享受祭拜也不错？那母亲就不会每日过得惶惑不安，她那些优美的旗袍，织绣的裙子就不会被裁成破布条碎布块，最终被埋在花园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