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弱鸡要努力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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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朋友圈，够干净的。”隋棠把玩着隋懿的手机，啧啧摇头。床上的隋懿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和乱糟的头发，半眯着眼睛，望着隋棠指间的黑方块。
“没有办法了么？”隋懿的声音闷闷的，一夜没睡着，心脏在左胸口擂鼓似的响。
“别小看女人......”隋棠耸耸肩，小声嘟囔。
老仙女这次失态了，别说对话框，连那白菜的好友都被删得一干二净。隋棠又划了几下隋懿的手机，一只最新款的水果手机，被隋懿用得像老人机一样禁欲。屏幕上App寒酸得可怜，除了手机自带，外置的app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连桌面都是最简单的木板底纹，这样在高亮度下也不至于刺激到他的眼球。
“什么？”隋懿的脸上透着浓重的病气，一双眼睛笼着雾，小鹿一样圆睁着望向隋棠。隋棠抽了抽嘴角，咽下了想说的话。
“那什么，你要不要玩玩微博？或者给你安个淘宝什么的？这样你也不用每次想买东西都像小媳妇儿似的，等着我带你出去。”隋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手里飞快地百度，怎么把已经删除所有痕迹的微信好友加回来。换了任何时候，隋棠都能大大咧咧地使唤隋懿开着轮椅帮他去倒水去拿冰棍儿，昨天他还抱隋懿去撒尿，还捏过隋懿的左腿，心里还嘀咕隋懿的左腿好像又细了。回头看见亲弟弟一脸空茫的表情，插着针管的手青筋微微凸起，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
哎，还是闭嘴吧。
其实隋棠心也不是一直那么大。隋懿刚出事那会儿，出院后每天躺在床上乖得过分，按部就班地吃药休息，等到能在轮椅上坐稳了，他每天雷打不动地自己出门去遛弯儿，老隋同志和隋棠也乐得看到隋懿这么“身残志坚”的样子，直到隋棠有一天发现隋懿的床头柜里有好几板颜色不同的药物。不同于他吃的防止身体出现异常、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瓶瓶罐罐，这些小药片色彩鲜艳，数量又少，绝不像是医院开出来吃到现在的。隋棠留了个心眼，趁隋懿忘了关抽屉，仔细记下了每一板药的名字，一一回去查证之后，从后脊梁一直冰到后脑勺，一板哌唑嗪、小半板曲唑酮，还与一些其他的黑的浅蓝的药物，用于解决ptsd导致的睡眠和噩梦状况。
于是隋棠买车的计划生生提前了大半年，提车之后，隔三差五地后半夜偷偷连人带椅扛着隋懿去运河边的夜市晃荡，美其名曰：梦游。
如果不是被苏茉发现，兄弟俩的小秘密也许会持续到现在。隋懿不能乱吃东西，隋棠就特别贤惠地煲好绿豆汤、银耳、桂圆鸡蛋或者藕粉，保温壶提着到运河边陪隋懿去散心。至于为什么选在晚上，隋棠自己也说不清，受伤后隋懿并不会像小说电影里那样要死要活、暴躁易怒。相反，他依旧是见到老隋同志恭恭敬敬，见到隋棠精神好时会与他斗上几句嘴。即使是因为肢体缺失需要人帮忙，他也绝对不会强调尊严、没用一类的词，仿佛，失去肢体并不是绝望到死的事情，亦或是这件事压根就没有进入他的情绪轨道。但总这么克制着，估计会憋出内伤吧？
隋懿时常会看着戛然而止的左臂，一发呆就是一下午。每当隋棠看到这一幕，心底下那种酸酸的心疼又冒了出来。隋棠打好了盘算要带隋懿去散散心，但到第二天要实施的时候，在客厅沙发上坐立难安，从下午到晚上老双亲都睡下了，才壮起胆溜进隋懿的房间，扒着床边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忽悠隋懿去运河边放风。运河边的话题每天都换着花样，隋棠平日里能跟隋懿说的话 在家里都说得差不多了，兼之兄弟俩性格维度相差太大，学的专业又八竿子打不着，实在很难找到可以就着风月聊的话题。兄弟俩去运河边散心，十次有八九次都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喝完一保温桶的流食之后，对着河水变成两块望夫石。
“小花，我这样了，还能干嘛？”隋懿嘴角挂着点苦涩。
隋棠挠挠头，隋懿这行动处处离不开轮椅的状态，像极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猪肉，可能唯一比猪肉好一点的，就是他能自己运自己去一些地方。
“你还有脑子，和老爹一样，去教书呗？”
“唔，我这样，怕是没有学校要我吧？”隋懿动了动胳膊，运河边的夜风就把他空瘪的衣袖吹鼓起来，像一片雨打后挂在旗杆上的白帆。
“诶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把固定尺，一只……”
一只手也能操作，隋棠突然语结，他发现隋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左臂的空袖筒灌满了风，像一只竹哨蛇，蛇头一般的袖口冲着他还在招摇。
“谢了小花，我们回去吧，昨天关老师联系我了，石窟的发掘报告……他还是想让我主笔。”隋懿动了动身体，把空袖子压进裤子口袋。心理医生建议过他可以把袖子塞进裤腰，或者把袖子剪到合适的长度——总要适应这具身体的，不是么？他接受了，但是为什么要以破坏衣服的原有形态为代价呢？古人谈削足适履，到自己这里怎么反而要削袖了？谬论！好端端的衣服，裁了多可惜？
要它们去适应一条残缺的胳膊……更……可惜。
隋懿浅浅笑笑，他的笑带着一丝丝梅雨之前太阳的味道，温暖，但却有些无力。
隋懿这一笑，生生把隋棠的心底震开一道口子，新鲜的肉遇上刺骨的风，有种凛冽的痛。隋懿受伤，大家都绝口不提那场事故，但是隋懿为什么陷入ptsd，为什么要吃那么多彩色的药片，家里也许只有隋棠最清楚。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么？”隋棠站起身，给隋懿掖了掖盖毯。大云石窟是一家人都不愿意再提的名词，让隋懿主笔发掘报告……别说家人，就是隋懿自己也不敢轻易去回想。受伤之后的一年，他没有参与任何发掘现场，也会无意识地去规避石窟类考古资料。每每看见图册上林立的佛头，他的脑中总会闪现一瞬间的空白——那是火药炸开的颜色，白得耀眼。
“我尽力……吧。”隋懿抿了抿嘴角，初夏的河风带着水汽和凉意，透过盖毯侵袭着两条腿，从内里慢慢地蔓延出痛意，右腿不自觉地抽动一下，右侧垂在轮椅椅面下的毛毯微微扬起，又根据钟摆原理荡到椅面下去，两只脚托空空如也。
第二天，隋棠驱车陪隋懿去见导师关凤山，窗外是六月的风，温热和缓。隋懿被吹得头晕，于是关上了车窗，歪头靠在玻璃上喘息，胸口有点闷，热热的。车过减速带，身边的一叠文件夹滑散下来，露出夹面的纸缘泛着黄，底下几张纸还带着几点褐色的痕迹。
“没事儿吧？能坐稳么？”隋棠微微侧头望了隋懿一眼，他两条腿端端正正地靠在车门上，但上半身软软地靠着抱枕，脸色映着车窗的苍蓝，有点瘆人。隋懿抿抿嘴角摇摇头，眉毛中间聚成一个川字。他不是一个能忍痛的人，受伤后，这个“川”字成了他面容的标配，天气渐热后，川字仿佛更加深刻。隋棠靠边停了车，打开一瓶水递过去。
“喝一点吧，天热。”
隋懿依然摇摇头。
“我早上出门喝过了，外面上卫生间不方便。”隋懿伸出舌尖润了润唇，咽口唾沫。
“有你哥我呢！”隋棠不容分说，把水凑到隋懿嘴边。说这话时，隋棠心里也咚咚地打鼓，受伤一年，隋懿拒绝了一切师长朋友的探视，销毁了自己的手机卡，每天疯狂地看书、吃药、睡觉。今天要见导师，关凤山甚至激动得给隋牧青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隋棠听完这场对话，不敢想象关凤山看到隋懿的样子会怎不会晕过去。
希望他带够了速效救心丸。
这是一场意料之中的见面，关凤山没有多言，隋懿也一直挂着他惯常的微笑，只是今天的微笑有些吃力。关凤山双手握拳，在裤腿和藤制沙发的布艺坐垫上来回磨蹭，目光一直没有落到隋懿的肩膀以下。
“关老师，我没事。”在被关凤山的第二十七次欲看又止目光和想一探究竟的意犹未尽的话尾烘托着，隋懿小声说了一句，脸颊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他用右手调整了一下假肢膝盖的位置，关凤山自然也看到了，伸出手悬在隋懿右膝上方，又迟迟不敢触碰。
隋懿轻轻握住关凤山的手腕，放在假肢关节处，关凤山的手指触到一种坚硬却没有任何温度的柔软，像是在触碰一具被人遗弃的陶瓷内胆的棉花娃娃，陶瓷的内胆悲伤，棉花的包裹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
“假的？”
“嗯。”
师徒两人对看了一眼，嘴角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情绪要破土而出，但谁都没有露出败色。
“这是，这是……之前你的笔记。”关凤山从包里拿出带塑封页的文件夹翻开，里面寥寥几页，画着四五排人物头像及砖刻花纹图样，纸张揉过，又被人为展平了，松石一样的皱痕布满整张纸面，边角同样也染着棕褐色的色块。
那是和隋懿手里的文件同样的痕迹，两年的时光，陈旧成纸张上的皱痕和已经褪成暗褐色的血迹，新鲜的血液在700多天后不再滚烫鲜艳，一如眼前自己的得意门生，明明还是那张略带稚气的脸，眼里却没有以往淡然却坚定的光。他还是隋懿，但他不像隋懿，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致塑像，眼里空空然，寂寂焉。
“我觉得你的画工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精彩，应该能为报告增色不少。”
“是么？我....我就是为了不写那么多字，才......”隋懿捏着关凤山递过来的文件，看不出来什么特殊的表情，依旧是与往日类似的羞赧式的微笑，深色的瞳仁古井无波，提到自己的小九九时，还微微地眯了眯，手里那份关凤山递过来的报告，隋懿的指尖已经掐进了纸面......
\"不....不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她....\"隋懿反复地嗫嚅，眼珠子盯着天花板转来转去，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着像一条弥留状态的鱼。隋棠抬手揉揉他乱糟的头发，给他把眼镜戴好，那双黑黑的眼睛顿时明晰了几分。
“喏，看看。”隋棠把手机塞到隋懿面前，屏幕上是那张他带着兔子耳朵的照片。
有点冒傻气。隋懿眨了眨眼，微微扬起下巴凑近了屏幕，蹙了蹙眉头，眼底的浮肿皱得可怜兮兮的，一脸嫌弃像。
“想什么呢？帅着呢！我给你存手机相册里，在这儿。”隋棠夺过隋懿的手机，举在隋懿面前给他演示。
“喏，相册给你设了隐藏，点右上角这个眼睛就能看见。屏幕给你安了指纹锁，摁这儿就能打开。诶？你内读屏软件还用吗？用的话我明儿给你配个蓝牙耳机。”隋棠按住隋懿要去摸手机的手，继续解说。
“诶诶诶，还没说完呢我。”隋棠还想唠叨些什么，隋懿有些疲惫地阖上眼，抬手摆了摆。
“行吧行吧，我再多句嘴。要学拱白菜，你这只小猪可要把自己打结实了。”说完给隋懿把被子又掖了掖。
“我没有！”隋懿还想争辩一下，隋棠一爪子揉乱他前额的刘海，摁灭了他的话头。
“这小弱鸡样子，多好追的白菜都给你吓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弱鸡要努力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