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挖了偶像的墙角》二月萧瑟

9、九

　　始作俑者是那个粉头子楚楚。
　　楚楚的父亲黑白道皆有朋友，她通过父亲的耳目追查到我绑走温苗苗之事，本以为安全无虞，却不曾想戮夜阁到底技高一筹，司陵骁连我带温苗苗在牡丹阁吃饭休息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眼见温苗苗将就要将司陵骁哥哥带入歧途，楚楚寻了个土匪，将温苗苗绑了。见司陵骁面若寒霜，楚楚哭哭戚戚道她在那群土匪中精挑细选，特意选了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女孩子绑走女孩子，总不算大错。
　　“胡闹。”司陵骁责骂道。“平日闹闹便也罢了，性命攸关之事，岂可胡闹？”

　　那群女孩中有人大哭，司陵骁却已拂袖而去。
　　他身为戮夜阁阁主，手中多的是精兵强将，找一个被绑架的小姑娘不难。

　　大师姐瞥了我一眼。“还是头一次见你露出如此恐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她用狼一般的目光盯着那群小姑娘，道：“她们弄丢了戮夜阁阁主未过门的娘子，阁主会不会发赏金令？不知这群小姑娘的人头值多少钱。”

　　楚楚盯着我，听着大师姐的话，一张小脸变得苍白。
　　那群小女孩都噤了声，相互挽着手臂，不敢动。

　　我哽着一口气，出来不得。手中的黑血剑似在嗡嗡作响，期待钻出剑鞘，渴饮鲜血。
　　“一人对另一人倾心，是自然之道。”我泠声道。“可七情六欲，不是作恶的理由。”

　　我又有什么资格责骂她们？
　　头一个绑架温苗苗的，是我。

　　我脑中思绪翻腾，种种可怖的场景在脑海中升腾不休，她那么娇弱，那纤细的身体，柔软的小手，那明亮得几乎不染任何尘埃的眼睛，我不愿她多见一丝污浊的世界。
　　“你们的事，回来再说。”
　　找温苗苗要紧。

　　“戮夜阁有自己的眼线，找人很快，三师妹不用太过担忧。何况覃山县不大，居住于此的人口也不多，与其胡乱寻找，不如在此等待。”

　　我知晓。
　　可……

　　“师妹难道不觉古怪？我二人在雅间，楼下坐满了人，还有戮夜阁的阁主。我三人皆有手段，司陵骁不过望了一眼便认出混在那群女孩中的风流一只蝶，顷刻间将其击杀——我二人分心只有那一瞬。”

　　我立刻知晓大师姐之意。
　　到底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在我、大师姐、司陵骁的眼皮子下悄无声息地将温苗苗绑走？

　　可能，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大师姐：“此人厉害万分，三师妹以为，此人能值多少钱？”

　　我喃喃：“大师姐……如今，是说钱的时候吗？”
　　望了我一眼，大师姐轻拍我的肩：“难道不是吗？”

　　“查到了。”一个时辰后，司陵骁归来道。

　　查到温苗苗动向的是一个包打听。
　　他道：“温姑娘与那绑匪手牵着手，欢欢喜喜、蹦蹦跳跳离去的，那绑匪的确是个小姑娘，年纪与温姑娘相仿。属下们皆以为是被恶人所掳，不曾想竟是温姑娘主动绑匪一道离开，故……耽搁了一些时间。”
　　包打听说最后看见温苗苗的人见她与绑匪一道出了城，覃山县外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小片密林，两人似乎在那处。

　　司陵骁当机立断，令属下带了马车，一道出城去。

　　小河边很是宁静。远远便见细细的火烟。

　　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乱得一塌糊涂。是她？可是她在那处？
　　世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有的人，即便只是片许不曾相见，便会给人天塌地陷之感。

　　是她吗？

　　是她！

　　我的一颗心，沉沉坠下。
　　我感觉自己浑身瘫软，若不是她就在前方，我大抵连站立都没了力气。

　　尚青翠的小树林中，温苗苗与一个看来与她年龄相仿、衣衫破烂的少女蹲在一堆烧得奄奄一息的火堆旁，一面朝火堆里添才从树上折断的树枝，一面翻烤两条也就比大拇指长一点点的小猫鱼。
　　越烧，黑烟越大，呛得天地都昏天黑地。甚至生出几分雁渡将士熏烤牛羊肉的气魄。
　　两人一脸、一身黑灰，唯有眼睛，明亮动人。

　　“苗苗！”司陵骁怒吼。

　　温苗苗吓得一把丢掉手中才折断的小树枝，战战兢兢。
　　她身旁的小绑匪见我三人气势汹汹，赶紧丢了手中才折断的小树枝，膝盖一软，高举双臂，“啪！”一声！整个人砸在地上！惊得草丛中的蚂蚁四散溃逃，她撕心裂肺吼道：“大侠！饶命啊！求放过啊！”
　　温苗苗眼睛一亮，有学有样。膝盖一软，整个人轻轻落在地上！似觉姿势算不得美妙，索性伸直双腿，趴得笔直，一边趴一边朝小绑匪看，学着道：“大侠，饶命啊，求放过啊。”
　　只学了个皮毛。
　　气势失了三分。
　　求生的欲望失了十分。

　　我、大师姐、司陵骁，我们三人僵立在江边。
　　江风吹动我们的长发，我们在风中凌乱。

　　这就是——绑匪？
　　绑匪，你们的脸已经被丢光了。

　　最先回过神的大师姐一手将小绑匪从地上拉起，上下打量：“名字。”
　　“小、小夏。无姓。夏天生的，就叫小夏。”

　　“以前做何事的？”
　　“乞、小乞丐……”

　　“乞丐不会连生火需用干柴都不知晓。”
　　“以前爹爹在，一群乞丐在一处，有人生火，后来，爹爹不在了……”小夏泫然欲泣，她抬手摸了摸脸，原本就算不得干净的脸上登时添了一道黑漆漆的印记。

　　大师姐自然不信，她手上微微用力，小夏龇牙咧嘴不断哀嚎。她皱眉不解：“你没有内力，也无外功。你没有武功？那你是如何将温姑娘拐走的？”她打开赏金簿，对应小夏的模样不断翻找。

　　温苗苗已被我扶起。
　　我也需要知晓小夏到底是怎样将温苗苗拐走的！为了更好的保护她，我必须知晓这一切的由来！
　　司陵骁也蹙眉等着答案。

　　温苗苗道：“她推开门，给了我一根糖葫芦，说外面有做糖人的。”

　　我三人异口同声：“完了？”
　　温苗苗眨了眨眼：“完了呀。”

　　我心猛然一跳！
　　太可爱了！
　　温苗苗真的太可爱了！
　　一根糖葫芦就能拐走，不愧是娇生惯养、不曾见过人间辛酸、被保护到极致的富家小姐。我不忍改变她，不忍让她目睹人间的黑暗。
　　我定会好好保护她，护住她那若白雪般纯真的世界。

　　而司陵骁沉着脸对温苗苗道：“你不是三岁孩童，看见糖葫芦便跟着四处乱跑？幸而两次都是女子，若是男子，你该如何？”
　　“你、你、你怕我名节有失？”
　　司陵骁叹气，望着在我身边不断躲避他目光的温苗苗，道：“名节岂有性命重要？若两回绑架你的都是极恶之人，伤了你性命，你让你家中人如何想？又让我如何想？此种蠢事，以后别再做了。”

　　温苗苗用力垂着头，捏着衣角。
　　委屈，却也知晓自己错了。

　　大师姐重重合上赏金簿，再一次上下打量小夏，叹道：“一个铜板都不值。”
　　捅了捅我，细声问：“你当时是用小糖人将她骗出来的？”
　　“迷香，迷晕抱出来的。”
　　“呵……三师妹，就你，当大侠？这个不值钱的用根糖葫芦便能做好的事，你竟然要用迷香？没用。”

　　我抿唇望天。
　　是我肤浅了，原来拐人还可以用糖葫芦。
　　我着实没用……

　　温苗苗被司陵骁扶上的马车，她那双薄薄的绣鞋已磨穿了鞋底。她想叫上小夏，看了眼一脸正气的司陵骁便怯生生打消了主意。

　　小夏眼巴巴望了片刻，一步一挪去我大师姐身边。“毛大侠。您是传说中的戮夜人，对吧？您看、我怎么样？您将我上交官府吧，监牢里每天都有饭吃。听说吃得很好，都是当日的剩饭，每天竟能吃两顿饭呢。”
　　大师姐再度翻了翻随身的赏金簿。“你连一个铜板都不值。”
　　“那，毛大侠，小女子愿做牛做马，只求毛大侠给一口饭吃！”
　　“你连一个铜板都不值。”

　　“小女子什么都能做！”
　　“你连一个铜板都不值。”

　　“大侠，小女子就算切了卖肉，也不止一个铜板吧？”
　　大师姐上下打量，细细思索，道：“就算切了卖肉，你连一个铜板都不值。”

　　我知道，那一刻大师姐认真思考了将小夏切开卖肉的事。每一言每一句皆出自真心。

　　温苗苗气不过，她从马车上跳下，虽还是不敢看司陵骁，却格外固执地将小夏扯上了马车。
　　司陵骁此番未阻止。

　　牡丹阁中，那些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此番借着寻温苗苗之事，戮夜阁不留意找到了三个恶人的聚集处并将其一锅端了。
　　覃山县风平浪静，除了县太爷夫人和被大师姐夺了性命的那几个恶人的爹娘，无人不快。

　　天色已晚，今夜住覃山县。
　　小夏仔细梳洗过，换上了温苗苗的衣衫。她面上、身上有许多被虫类叮咬过的痕迹，她算不得美，却也清秀可人。温苗苗强行将她留下，说自己缺个小丫鬟。

　　夜深，我轻轻叩开温苗苗的门，递给她一双绣着小兔子的软底绣花鞋。我自不会忘记顺便给小夏买一双厚底的红花鞋。今日瞄了眼，她二人穿多大的鞋我心里有数。
　　“多谢姐姐。司陵骁买的绣鞋好丑，我欲自己去买，他却又不允。还是姐姐好。”
　　她气鼓鼓嘟着嘴，似有千千心结。

　　小夏已入睡。
　　温苗苗却睡不着，她拽着我的衣袖说要去我那处。

　　房中不过我二人。
　　温苗苗抱着我的手臂，气鼓鼓道司陵骁年长她好几岁。身为教主，司陵骁日理万机，对属下很是严厉。平日在教中不苟言笑便也罢了，回到家中时司陵骁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两人每回相见，一举一动最是有礼。
　　“那你心悦他吗？”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她抱紧靠着我的手臂。“他们说，他好。我不知道。”

　　我在军中也不苟言笑，处理军中事务时也有理有据。可我在师父面前，在师门众人面前，在温苗苗面前，却笑得比谁都欢喜。
　　再严厉的人，面对重要的人时，总能不经意流露几分遮掩不住的欢喜。
　　可司陵骁面上从未显露过分毫。
　　与其说是欢喜，不如说是责任。

　　“苗苗。你有戮夜阁的金令，到覃山后也有机会逃走，为何，不逃？”
　　“我觉得，姐姐是个好人。而家里好闷啊。”

　　我听着她软软的话音，顿悟了。

　　清晨醒来，我对大师姐道：此事上是我肤浅了。
　　指腹为婚对温苗苗与司陵骁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我决定助人为乐，挖司陵骁的墙角。

　　“三师妹，你的理由真令人感动呢。天下繁华若锦，为何非要挖墙角？”大师姐好奇道。

　　“我知晓这天下花团锦簇，若云似霞，可我只喜欢那一朵。我知晓弱水三千，可唯有那一勺方才令我倾心。”
　　我握拳，大声道：“师父曾教诲——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一枝红杏探出墙！满街红杏汇成春！”

　　大师姐：“魔怔了。三师妹你看，这是下一个魑魅魍魉，值六百两白银呢！”

　　商量中，楚楚到了。

　　她换了绿衣，一改昨日的不安，精神抖擞道：“姐姐！昨日被姐姐训过，又见姐姐与司陵骁哥哥针锋相对的英勇模样，楚楚终于懂了！”

　　我颔首。
　　做错事不要紧，改过便是。

　　“姐姐，你与司陵骁哥哥好生般配！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与司陵骁哥哥的月老粉！”

　　嗯？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