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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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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
温苗苗被抓了。
……
大师姐呢?我那拍着胸膛保证一定会帮我保护好温苗苗的大师姐去哪里了?
师父曾经教诲:人只能靠自己。
果然,不听老师父言,吃亏在眼前。
好消息。
温苗苗被迷晕后也被丢上了马车。我和她在一起。
马车颠簸,我担心颠着温苗苗的头,便让她枕着我的手臂,我小心抱着她,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松了一口气。马车渐渐驶入喧嚣的街市,时而走,时而停。
我不太明白为何马车会走此处?为何行事者已决定走城中最喧闹之处却不将我与温苗苗绑上?难道就不担心我与她醒来后呼救?
马车封得严密,没有窗。门封闭,我试着推了推,未听见门锁的声音,却也推不开,想来是门后上了门栓。
唯有在马车的制造上那慈悲堂管事一行人的行动像群违反乱纪之人。
温苗苗还在昏睡,我忧心她受凉便脱下紫色华服的外袍裹在她的身上。楚楚借我的衣衫是贵价货。待回去得陪一大笔银两。但与温苗苗相比,银两不值分文。
我照看着温苗苗,也细心听着从外传来的种种吆喝声——脂粉铺子,绸缎铺子,糕点铺子……我听着吆喝声在脑中勾勒整座覃山县每条街道的轮廓。
如今在东市。
小东说慈悲堂中有偷偷卖掉幼童的可能。他离开慈悲堂后也曾去过县衙,可县令却忙着遮掩自己儿子犯下的恶事。此种“父母官”自然不会细细查看自己治下的这座小城。
依照常年与恶人打交道的经验,我认为那管事背后一定有个团伙,该团伙暗中将由朝廷出钱委托其照管的孩童悄悄卖掉。此事牵连甚广,一两人做不得。
应有个总部。
我臆想中的总部应在东市。
可马车外那来自市场的喧闹声越来越小,渐渐只能听见偶尔传入的几声话语。
我继续关注着马车外的动静,也偶尔看向怀中温苗苗沉睡的小脸,她有柔嫩细白的肌肤,又黑又长的睫毛,我的手指不自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双唇若鲜花般娇嫩。
我心中,蓦然生出一个想法……
我朝下附身……
“啪!”
我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
不可。
不可胡来。
我是好人。
我是正人女君子!
岂可做那些狂蜂浪蝶之行?!
我将注意力凝聚在马车上。
封死的马车里穿不过一丝冷风,见不到一丝稀薄的光。
只感觉马车越来越颠簸。
覃山县靠近西京天靖城,在各州县中也算较为富裕。城中可容马车通过的大道上或铺着石板,或填充了圆石。城外的官道需时刻传递朝中重要政令,每隔一月便有人细细修缮,绝不会如此颠簸。此刻应是出了城,也定偏离了官道。
我索性躺得比先前还要平。
既被抓之,则安之。
若想要打入这群恶人的大本营,总要受一点小小的折磨。闭眼,我揽住温苗苗睡去。
在雁渡州时我是朝廷的四品官,是疾风小将军,曾无数次带军出征。出征时战况多变,我身为将领需紧抓每个瞬息好生休息,也要学会时刻备战,即便只是风声鹤唳也要谨慎对待。
马车忽然停下。
我即刻醒转,睁眼,将温苗苗平放。我一把脱下紫色华服,又顺手扯下曳地长裙,露出穿在身下的黑色骑装。有胆量独自前来,我自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小腿上各绑了一柄短剑,在怀中揣了各种迷香,也备下了万能的金疮药。
细听。
却听见赶车人卸下了拉车的马匹。
双轮马车失了重心,朝下一歪!我暗道不好,即刻将温苗苗揽入怀中,几乎同时拔出绑在腿上的短剑插入马车的门缝中寻找门闩,寻到后朝上用力一挑,门闩被挑起。我一脚踢开门!光算不得明亮,已是晌午后。
马车已悬空,出口往下便是一道矮崖!若只有我一人,我有无数种脱身的方式,可我带着温苗苗,我断然不会让她遭遇一分一毫的危险。
偏是此刻,温苗苗竟然醒了!
她恍惚片许、看清如今的境况后惊得一声惨叫。
“别怕,只要在我怀中,无人伤得了你。”我在她耳边快速低声道。我不确定她是否听清,只感觉她的一双手死死揽住我的脖子。
马车倾斜得更厉害!
我提早一步跳下矮崖。
虽只望了一眼,我却也看清此处算不得高,崖壁上生着不少怪树,跳出马车后我一手环住温苗苗的腰,一手拉住另一棵杂树的树干,借力跳去怪树右侧生得更矮一些的那棵树下,单手拉住粗壮的树干、将我与温苗苗藏于树枝的遮掩下。
几乎同时,马车轰然落下!矮崖虽不高,也有较长的缓坡,却足以将马车摔得残破不堪,只在其下漏出一点点紫色华服的衣角。
透过树丛,我隐约看见一中年汉子慌慌张张朝下望了眼。继而是马的嘶鸣声,马蹄渐渐远去的声音。
我松了一口气。
怀中的温苗苗用力抱着我的脖子,连眼睛都不敢睁,不住地颤抖。可除了最初那声惊慌的尖叫,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竟是未曾发出一声呜咽。
“别怕,只要在我怀中,无人伤得了你。”
我心疼,便再一次在她耳边低声缓缓道。
她的颤抖似乎比之前轻微了许多,面朝我,温苗苗睁开眼。眼中有恐惧,更多的却是信任。
我估算了最容易落脚处距离脚尖的距离,估算向下跳的难易程度,见往下不远处便有曲曲折折的下山之路,柔声道:“苗苗,抱紧。别怕,有我。”
她揽得更紧了些,却不再颤抖。
一松手,我稳稳落在下方的小路上。往下,是遍布碎石的山坡,我忧心她摔着,将她背起,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同时细细打量矮崖下的状况。
缓坡,还有断崖下,视线所及之处的破烂马车足有九辆。
我嗅到了淡淡尸臭,看见了一辆马车下探出一只手。手只剩枯骨,枯骨上却逃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
再远处,便是密林。
我感觉自己的眉梢拧在了一处。那人将我与温苗苗连着马车一道推入此处,我本以为山下会冒出一群悍匪,杀人夺财……
没有埋伏。
没有机关。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与鸟雀们喧闹的声音。
完了?
这就完了?
把我们丢下矮崖就完了?
不是,管事——你作为一个“恶人”,将我下药迷晕,丢入山谷就完了?没有机关、伏兵便也罢了,你甚至记不得补刀?!
你此种荒诞行为对得起我和大师姐给你的“恶人”的身份吗?对得起我和大师姐幻想的你是一个巨大团伙的其中一个头目的设想吗?
我的心在疯狂嘶吼。
我的嘴却依旧笑着劝慰温苗苗:不怕,有我。
唯有疑惑越来越重。
这伙人不为人,不为财。如此行事难道单纯只为杀人?可单纯喜欢杀人之人不会留下如此多的漏洞。
我果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此番果真是我弄错了。我却一时想不明白错在何处。
一路思考,一路小心前行。
顺利下山后我小心放下怀中的温苗苗。
她直愣愣盯着我。
“别怕,安全了。”我笑道。
她依旧直愣愣盯着我,片许后,她的眼泪水便吧嗒吧嗒往下落,濡湿了娇嫩的脸颊,嘴唇微微颤动,却怎么都出不得声。她朝我伸手,似乎想要我抱住她,偏偏双手颤抖不休,怎么都够不着我。
我赶紧小心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又在她后背小心抚摸了几下。终听见哭泣声。心中的一颗顽石顷刻间坠入心底,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她紧紧抱着我,呜呜咽咽不知说些什么。
我一字一句,缓缓道:“别怕,我说过了。只要在我怀中,便无人伤得了你。一定。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啜泣声缓缓停止。她从我怀中挣出,尚且含泪的美目望着我,忧伤如烟似雾。她抽搭了两声,复又一把揽住我的脖子。“姐姐……”她声音轻软。
听她说话,我感觉自己睡在绵软的白云之中。我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不知,她可否听见。
“姐姐,我错了。”温苗苗忽然道。“姐姐说不要来,乖乖跟毛茸茸姐姐回牡丹阁找司陵骁,可我不听话……今日若只有姐姐,一定……”
我知道。
若只有我,马车下落时我的确有无数种脱身并斩杀马夫的方式……
“苗苗想做什么便做好了。有我。我很强的。”
我只是害怕我自以为傲的“强大”并不能将她保护彻底。
她又发出细细的啜泣声。“姐姐最好了……”
我认为我算不得好。
我若真好,便不会让她哭。
我想听她的笑声。
师门,在此刻有了大用。
我给苗苗讲起二师兄的故事。
我之前已与苗苗说过,我那二师兄没有别的本事,除了长得好看。师父常指着二师兄那张足以惊艳整个天下的脸责骂我们这群平平无奇的徒儿道:长成他这副模样,就是天大的本事。
拥有天大的本事的二师兄性子冷淡,时常被人追着遍处跑。其中有英俊男侠客,也有美貌女娇娘。他每每拒绝,追求他的人却若浪水滚滚而来、永不停息。
温苗苗果真不再哭泣。她坐正,一脸好奇。
我松了一口气。笑吟吟说起往事。有一日,一追求了我二师兄许久、生得清秀的小美人来找二师兄,正巧遇上二师兄在帮大师姐给兔子扒皮。那小美人竟是当场大哭起来,娇滴滴哭诉道:为何吃小白兔?小白兔那么乖巧可人。
“苗苗猜,二师兄是如何做的?”
温苗苗想想,软声道:“一把丢掉兔子,一把抱住她,说‘乖,不吃就不吃,兔兔多乖巧,肯定不吃’。”
“不,我二师兄如蒙大赦,当日杀了两百多只兔子挂在姑娘的家门口。”
温苗苗瞪大眼,轻轻拉住我的手,噗嗤笑出声。
我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笑了。
温苗苗复又轻轻抱住我,道:“还是姐姐好。苗苗,最喜与姐姐在一处。”
“因我是个好人?”
“因为你是姐姐。”
唰——
收回好人牌。
墙角,终被我撬下一块。
我喜欢听温苗苗说“最喜与姐姐在一处”,可当我环顾天色,才觉日头已微微偏西。“苗苗,天快黑了。”
暮色已在山窝中囤积。此处不是藏着许多村落,勉强也算兴旺的覃山,荒山野岭罢了。
好消息,我和温苗苗莫名其妙便脱了身。
坏消息——
犹记得当年在雁渡州时,大将军刘三花曾苦口婆心对我道:十三在草原上无人可挡,可一流的将领要能在草原上疾驰,也应在山林中势如破竹。
我当时洋洋得意道:我是驰骋草原的疾风小将军,不需进山打防御战。
如今回想……
此事上,果真是我肤浅了!
我——
迷路了……
偏是在此刻,我恍然记起离开前大师姐说的那番话:你二人千万不要一道被困在某地。
——大师姐……你这个乌鸦嘴!
我叹息……
若不是大师姐满脑子都是钱,日复一日寻思如何凑够二千三百两,我又何苦带着一腔“查清幕后指使者”的热情沦落到如此境地?我沦落却也无妨,可是,温苗苗她……
苗苗……
“姐姐?”
目光落在温苗苗面上,我却又释然了。
能与她单独相处几日,是此番发生的唯一好事。
我莫名想到行动前大师姐挤眉弄眼道:若是被一道困住,岂不可以弄一处俗气透顶的孤女寡女、干柴烈火的大戏?
——开什么玩笑!我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吗?
我是正人女君子!
作为正人女君子,见天色渐渐暗淡,我很快拟定计划。
我并不担忧被长期困在此地无人救援。
借我轿子、仆从、华服的楚楚是司陵骁的粉头子,也是我与司陵骁的月老粉。她察觉有异后即便告诉她那黑白道通吃的爹爹,也可抓到罪魁祸首并从他们审问出我二人的去向。
何况还有司陵骁和戮夜阁。
如今首要之事是寻找水源,其次便是今夜的吃食。至于住处反而简单,那些坏掉的马车皆可用来生火,有火,便不用太过担忧野兽。
“姐姐,话本中的人在山林中过夜都会寻一个山洞。”温苗苗面上还挂着泪痕,却已不再啜泣。
我笑言并非如此。
山高地远,高树林立,哪儿那么容易寻到山洞?就算真有,大抵也被熊、虎一类的猛兽占据。
密林深深,我将华服撕碎成一道道布条,布条相接,打上死结,一端捆在摔得破烂的马车上,一端系在温苗苗手腕上。
我擅长野外生活,却不擅长在野外寻找道路。我可以迷路走丢,她不行。
温苗苗始终紧紧拉着我的手臂。
一步也不敢远离。
我以为此番轮到我好生表现。
可寻了一圈,我听鸟声、风声,树叶声,唯独听不得泉水叮咚声。此山与我生活的雁渡山不同,雁渡山是胭江与汀河的发源之地,不难寻觅水源。
山中有不少藤蔓,我记得师父曾说,天靖城附近的山上有一种中空的藤蔓,其内储存了清泉,斩断便可畅饮清泉。可如今不过三月,藤蔓尚未滋生,野果未长。手腕上紫色的带子却已经几乎到了尽头。
事情,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