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暄笔记》木今白

29、湿漉漉的眼睛

　　李易安被软禁在知州府，维扬被软禁在白露。
　　维扬想去看看雨月娘，结果被门口的黑衣人劝回去。他想跳窗出去，却每每在伸出脚以后就被叫停，木门就好像是被一种鬼魅的声音不断关上又打开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李易安想去看维扬，自己却已经被密密地监视起来，什么也做不了，哪里也去不了，自己的工作也被搁下，压了一堆。
　　两个人相隔并不很远，但是能做到的却只有攀月望影，在黑漆漆的夜里沉默地对着乌云不掩相思意。

　　杨秉清那晚送来的婚服维扬很宝贝地放了起来。
　　这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维扬觉得胃里一阵钻心的疼，过了一会儿不见人来，额头上闷出一层冷汗，蜷缩在床板上十指扣着被褥。
　　他起来跟门外的人求助过一次，但是他们不说话。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快晕过去的时候，他以为是李易安来了，似乎是摸摸他的头，然后扶着他喝了一碗常用的胃药。
　　“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啊……”他气都喘不匀，睫毛湿漉漉的。
　　“乖，不疼了。”那人搓热了手焐在维扬肚子上，慢慢地揉。
　　维扬心里知道这肯定不是李易安，说不定李易安这会儿灵魂都过了奈何桥了。伤心之余，就暂时让别人当次情感寄托吧。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过奈何桥。
　　维扬睡过去，房间里格外安静，窗外的风声显得格外大。
　　“走吧。”杨秉清冷冷道。
　　李易安顿了顿，轻轻吻吻维扬冷岑岑的额头，把被子掖好。
　　杨秉清介于李易安不愿意把扇子接着给他玩就连着给维扬送了三天的冷饭。
　　李易安想不到杨秉清能这么膈应人。
　　当天晚上维扬悠悠转醒，听见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一开始没留意。平静一会后哭声暴起来，尖叫着他的名字。
　　雨月娘！
　　维扬的脑子轰然一炸，迈着有些无力的腿要出去却被两只手臂挡下了。
　　“放开我！”维扬吼道。
　　一个黑衣人道：“还请公子回房。”
　　维扬十分焦急地往走廊里看了一眼，发现每个屋子前都有人看着。
　　“放开我。”维扬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很难办。”
　　黑衣人岿然不动。
　　“我他娘的让你放开我！”维扬猛地往外一冲，发了狠劲地撞上去，果然是出来了。
　　黑衣人没想到他能突然疯起来，急急忙忙地抓住维扬的衣摆却不小心给撕到肩上去了。
　　维扬只穿着一件薄衫，这么一来就被看光。
　　黑衣人们被惊动，维扬再怎么也干不过这一群人，加上刚刚被拦了一下肚子，胃部翻腾倒海的感觉又上来，差点吐了。
　　雨月娘的呼救声不停，维扬也不能过去把她捞出来，只能回屋，然后被好几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
　　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杨秉清突然进来了。
　　杨秉清几乎每次都是傍晚才来，维扬不知道的是其实杨秉清白天要看着李易安。
　　“杨大人。”维扬面无表情道。
　　杨秉清莞尔，坐下后开门见山道：“既然你不肯跟我，那么我给你另外两个选择吧。你要自己的命，还是要雨月娘的命？”
　　维扬不明白了。
　　杨秉清很喜欢看维扬这幅困惑的表情。
　　“好奇在芒种里□□雨月娘的人是谁么？”杨秉清露出一口白牙，咧嘴道：“陈、清、枫。”
　　维扬的心跳漏了一拍，双手手死死地掐住衣服，胸脯剧烈起伏。
　　“还有两个月就入秋，天气不热。听李曦说你身子弱，太冷太热都不喜欢。就中秋那天吧，我会回来接你，去城外那个断坡岭。”杨秉清说着起身，“哦对了，记得穿上你的婚服，别忘了。”
　　维扬咬着后槽牙目送杨秉清走出去。
　　“你可以在清梦楼里自由活动了。”杨秉清迈出去甩开扇子，青色的长袍只留下一个淡青色的虚影。
　　维扬忍了好久，薄唇里吐出一口脏话，起身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杨秉清带了扇子？
　　不。
　　维扬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景，不禁皱起眉来。
　　杨秉清的手腕似乎受了伤，扎伤口的纱布上……写了字。
　　那不是纱布，杨秉清也没受伤，在他手腕上缠着的，是李易安的那根发带。
　　李易安……
　　死了么？
　　为什么杨秉清要拿着李易安的东西？
　　他提脚要出去，黑衣人道：“公子，明日方可自由出入。”
　　维扬隐忍了下去，退回屋里去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清梦楼里没有了客人，原来的小生一个不落地被关在各自的房间，全被当成了威胁自己的筹码。
　　不得不说杨秉清的头脑的确是很好使，稍稍一转就能知道怎么掌控全局。如果这个脑子用在治国安民身上绝对能让这个国家繁荣昌盛递几世而不衰不竭，源远流长。
　　可是他满肚子坏水却不见闹肚子，偏偏要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雨月娘的哭叫声不停，整栋楼显得阴森森的。
　　正在伤害她的那个男人曾经用一张漂亮的皮囊让她俯首称臣，而后残忍暴虐，狠心抛弃，沉默两年后又席卷着无数幕令人绝望的噩梦重来。
　　这份难言的痛苦和无法理解大概谁都无法感同身受。
　　可能就像土洞里的野兔刚刚经历了一场绝地逃亡，好不容易从狮子口中逃出生天，刚回到兔子窝旁边的草丛还没有休息一会儿，转头一看却发现那只狮子竟然守在洞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白天的时间比夜晚长，李易安在李府，每天都是在那六个因他而伤的同伴和杨秉清身边转来转去。
　　他再也没笑过。
　　因为那六个人看不见，他又想不出理由说服自己朝着杨秉清那张丑恶的嘴脸笑，而对于那些明里暗里监视他的人，他更是连看都不想看。
　　他成为了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前不久还在绿意蓬勃的大森林里自由翱翔，转瞬间可以活动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几根铁栏和几寸冷冰冰的铁皮。
　　那个抓他的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欣赏他，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他，一根一根地拔掉他的羽毛，让他这辈子都再也飞不起来。
　　这一夜很难熬，阿允走了，李易安双目通红，想着想去恨个什么人，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不知该去恨谁。
　　阿允小小的尸体被黑衣人用破草席子卷着走了，李易安一个人脱力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整个人都是愣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再过一个月就要及笄了，转瞬间却突然就成了一堆没有灵气的骨肉，硬挺挺地躺在地上，然后白皙的脸蛋上爬上尸斑，一辈子就这么没了。

　　第二天早晨，维扬醒了。准确的说，他终于熬到了天亮。
　　他冲到芒种门口，却被人拦下。
　　“我可以自由活动。”维扬强忍着泪水道。
　　黑衣人抬起胳膊，冷冰冰道：“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不要让在下太为难。”
　　维扬皱起眉来转身的时候断泪如雨。
　　张呦钰应该在二楼的那间屋子，门口果然没有黑衣人。
　　他推开门，看见鼻青脸肿的张呦钰坐在桌前愁眉不展。
　　“张呦钰？”维扬喃喃道。
　　张呦钰瞧见他来了，咧开破了口子的嘴角呲牙咧嘴地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来。
　　“公子来了？是想我了么？”
　　这也是李易安的功劳。
　　维扬心疼地走过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子？”张呦钰擦去维扬脸上的泪，傻乎乎道：“不会是红杏出墙绿了李知州吧。”
　　维扬推开他，“闭嘴。杨秉清让人打的？”
　　张呦钰耸耸肩，“无所谓，皮厚。”
　　维扬不敢面对他，因为他脸上身上的青紫色伤痕和自己的完好无损形成了极为讽刺的对比。张呦钰无辜躺枪，他什么都没有做，现在所受的苦难都是拜维扬所赐。
　　张呦钰哎呦一声坐下，“公子，说实话吧，我去过知州府，但是门口好多黑衣人，不让进。我也不会功夫，进不去，让你失望了。”
　　维扬心头一顿，仓促地说了一声“你没事就好”。
　　“你可以出去？”维扬突然问。
　　张呦钰点点头，“除了三楼的其他的人都可以出去，也可以永远离开。”
　　维扬很感谢张呦钰的不离不弃。
　　“这样……也好。”
　　维扬说着，从腰间摸出钱袋放在桌上，郑重道：“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维扬低声说了什么，最后张呦钰吓得弹起身来，失手把一个瓷杯碰到地上摔碎了。

　　维扬后来去见了雨月娘，但也只有那一次。
　　他进了门，看到面色憔碎的雨月娘差点愣住。
　　雨月娘斜靠在床柱上，两只手被绑起来，身子上被潦草地盖着被子，双眼空洞无神，看上去像是一湾已经死去的大海。
　　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回应却是沉寂。
　　“雨月娘，醒着么？”他忍不住哽咽起来，扭过头去擦了泪。
　　过了好久，雨月娘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的声音模模糊糊地连成一句话，“我……还醒……着。”
　　维扬强作镇定地去拉上她的手，双膝跪地虔诚地说：“相信我，我会陪你一块变好的，好不好？”
　　雨月娘机械似的点点头。
　　“再过几天，您就会得救的，一定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