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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很重视他 ...

  •   天亮了,维扬没醒,李易安把他抱起来嘴对嘴喂了顿苦兮兮的药。
      这荒山野岭没人来,常住户是群猴子野鸟等动物,偶尔来点其他稀奇古怪的生物,还是这清川居里的人。所以不能把维扬留在这,婆婆也老了,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在这里。有些危险。
      所以李大人真就翘了班,来接他们的张呦钰也被留下。
      维扬高烧不退李易安也没有办法,只能和婆婆上上下下好一顿伺候。
      在这小破地方,算是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
      等又拖了一天回去,李易安回了李府。
      一股恶寒窜上来,盛夏的阴雨天好像一股脑都出现了,满天的阴冷从紧闭的木门缝里钻出来,院里的柿子树枝叶挣扎起来,嘶吼着想要逃出去。
      李易安伸开手,推了一下木门。
      木门发出酸涩的支呀声,在他心头狠狠地敲了一下。
      院子里空无一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在阴影处砰然爆炸,碎裂的片段指引着他往大厅走去。
      大厅的柱子上绑着一圈人,那正是李府为数不多的仆人,总共六个,每个人都被挖了眼睛拔了舌头,顶着满脸的鲜血瑟瑟发抖。
      地上,墙上,屏风上,柱子上都是血,猩红的血迹刺着李易安的神经,额头青筋暴起,突突地跳着。
      “谁……”
      李易安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用颤抖的手把六个人放下来。
      那些人听见了李易安的声音,都哇哇地说着什么,可能是还没有适应没有舌头都日子,一想到自己已经残疾不能说话,空洞洞的眼窝便流下两行血泪。
      这里还有一个刚及笄的姑娘,李易安扯出干净的衣服撕碎,替姑娘擦了擦脸。
      姑娘浑身上下颤抖着,瑟缩在旁边一个大娘怀里,脸上不断地刻上新的触目惊心的笔画。
      “阿允莫怕,我去寻郎中来……”李易安心头窝着火发不出去,硬生生咬出一口血来,“谁干的?”
      他自问着,周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只有嘶哑的啊啊声还有阴惨惨的风声。
      李易安哽咽着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到自己房里去,转身回头看到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见面礼
      太熟悉了,这是杨秉清做的。
      这种令人作呕的手段只有他喜欢,爱不释手。
      当天晚上李府彻夜通明,李易安拿出家底来请了七个郎中,一对一治疗,剩下一个专门用把脉写药方的手去熬药。
      李易安双眼通红,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愤怒烧的。
      他想回去看一眼维扬,却始终是脱不开身,从腰后一抽却抽了个空。

      清梦楼里,维扬见李易安天黑了还不回来就想出去看看,结果一出门就能看到门口两个人守着,各自手里拿着一把黑剑套套起来的剑。
      他探头往别处看了看,都紧挨着门,寂静无声。
      知趣地回了屋,维扬打开窗户准备从窗户跳下去。
      他有点发怵,但是想了想一点消息都得不到还是攀上了窗棂。
      “洛公子是要去哪?”
      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维扬从头到脚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杨秉清还没开门就已经赢了,他完全拿捏了维扬最脆弱的那一个点。
      维扬狠狠心,过去开了门。
      杨秉清笑着举起手里的食盒,“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吃饭。听说,李大人还没回来?”
      他掀起眼皮看了维扬一眼,谁也看不透里面到底是什么情感。
      维扬挡在门口不让进,杨秉清就端着手等他,腰背挺直。
      “杨公子还请哪里来哪里回。”维扬道。
      杨秉清在他身上看了一圈,最后盯着他脖子上一块紫红的痕迹揶揄道:“看来李大人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呢。”
      维扬厌恶地回过身,“劳大人挂念了。”
      杨秉清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又一一把东西摆好,坐在桌旁等维扬吃饭。‘
      维扬并不理会他。
      “看来,你似乎不太饿。”
      说罢杨秉清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扔到桌子上,扇柄上沾了些暗红的东西,扇面褶皱堆在一起的地方也挂着红。
      这就是昨天把维扬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扇子。
      维扬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皱起的眉仿佛一座山丘。
      “饿了吗?”杨秉清看似不经意地把扇子拿起来甩开,指了指桌上的餐饭,勾唇而笑:“饿了吃些东西,会饿坏的。”
      维扬看到展开的扇面上划着几缕类似血一样的颜色,面部表情有些失去控制,极致惊吓般地半张着嘴,瞳孔缩小。
      杨秉清刚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收好扇子道:“抱歉,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维扬只好依着他的话做。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维扬灭了灯。
      他知道,李易安今晚回不来了,那扇子不管是李易安受害被杨秉清带来,还是杨秉清偷过来的,都只能说明李易安在某个时候很忙很忙——这扇子就是维扬题字的那个,李易安轻易绝不离手。
      夜很深了,维扬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忽然,房门被推开,维扬一开始寻思着是李易安,想起身,可听来者走了几步,他又跌回床上。
      “滚出去。”他冷冷道。
      杨秉清在黑暗里轻佻一笑,“怎么听出来的,你二人好生恩爱。”
      维扬翻身起来坐着,听到杨秉清的脚步停在外室桌旁,放下了一个什么东西,听上去很柔软。
      “这东西是李曦许久以前在布庄定做的,今日我去李府的时候恰好撞见人家去送,便给你带来了。”杨秉清说着,转身要走。
      “怎么认出我不是李曦的?”
      维扬自嘲地笑了一声,现下听到杨秉清叫李易安,心底一层层被激荡出来的海浪一下一下地扑向他脆弱的心弦,是的,他很想念李易安,他的小遛毛子。
      “李易安进门后会关门,走的第二步,脚尖会磕一下地面。”
      杨秉清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出门走了。
      最伤心的不是那人不在,而是就算那人不在,他还是会以为那人在,这是习惯使然。
      第二天天还没亮,下起了雨。
      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大概以后就会冷起来了。
      李易安坐在屋檐下,等了很长时间才堪堪把伸出去的手掌润湿。
      扬扬大概不回料到下雨,想必也不会关窗,这会儿会不会被风吹醒?
      “什么年份这是……”他喃喃道。
      正出神,浅蓝色的长袍下摆被打湿一片,鞋子也染了雨,看上去像被某种透明的沼泽缠上了身子,有些摆脱不掉的滋味。
      “李大人,别来无恙。”杨秉清推开门,见到李易安竟然行了礼。
      李易安回过神来看到他,先是一惊,而后又平静道:“杨大人安好啊。”
      杨秉清勾唇一笑,信步穿过漏着雨的院子,筛了一身薄薄的雨气。
      “洛维扬在清梦楼好好的,不用担心。”杨秉清扫视四下找不到坐的地方,李易安又不起来给他让地方,就杵在李易安旁边。
      李易安垂着眸子,漫不经心道:“屋里有,自己去搬。”
      杨秉清竟然抿着嘴笑着转身去屋里搬了一个罗圈椅出来到李易安身侧坐下了。
      雨丝凉凉的,李易安的语气也是凉凉的:“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杨秉清面无表情:“你不听话。”
      “可是他们又没做错什么。”
      “你做错了。”
      李易安沉默下来。
      他又做错了什么。
      杨秉清没了往常日傲气凌人的模样,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慢慢扣指甲,双脚的脚尖对在一起,偶尔上下动一下。表情空白而干净,低着头的模样像一个小孩。
      过了一会儿,李易安蹭蹭流到下巴上的泪,“我什么时候能走?”
      “几个人?”
      李易安顿了顿,“两个人。”
      杨秉清冷不丁地把拇指指甲劈了一下渗出血来。
      “走不了。”他含住手指,嘬了一下,有点疼。
      李易安叹口气,继续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扬扬这个时候还醒不了吧,大概面朝里面。应该很害怕一个人睡吧,毕竟以前自己经常给他讲睡前恐怖故事,每天晚上睡觉都要蜷缩到自己怀里才能睡着的。
      杨秉清用脚尖碰了碰李易安,缓缓道:“你就那么喜欢他么,婚服都做好了。”
      李易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衣服送到他手里了,摸起来手感真不错,很贵吧?到锦绣布庄去做衣服……”杨秉清扬了扬脖子,“你很重视他。”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
      “我记得你很多话的。”杨秉清道,“怎么反倒哑巴了起来。”
      李易安并不说话。
      “还喜欢杏花么,杨府门口的杏花我留了一枝,做成了香膏,改天带给你。从前你说你喜欢杏花,我便跑去人家门口折来送你,你很高兴。你说你喜欢萝卜,我又去偷着拔了给你,你很高兴。后来你说你不喜欢你有弟弟,我就杀了小弟弟,你却开始不高兴,为什么?”杨秉清问。
      “为了你我挨了很多打,为什么到最后却不肯理我了?”杨秉清偏头朝李易安努努嘴,“我不是爱争强好胜,只是不喜欢你有比我还好的东西。但若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带来的。”
      李易安低着头自嘲一笑,“你总在想压制着我,这样对维扬也是吧。”
      杨秉清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头一次在清梦楼遇到你的时候其实我还听吃惊的,没想到你也会去。我挺喜欢他的,不是想压制着你。”
      “你总是这样说的。”李易安看了他一眼,“嘴里没有几句真话,云里雾里谁也搞不懂。”
      杨秉清慢悠悠道:“并不,你懂我,你能听得懂。”
      李易安低下头,似乎是承认了。
      “小曦,上一辈的恩怨一定要带到我们这一辈吗?”杨秉清看上去有些呆呆地,流露出了脆弱的表情,“这样未免太过于有失偏颇,对我们不公平的。”
      李易安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舒服些,幽幽道:“我如何去知道,老人不都说么,这都是命。”
      杨秉清闻言低声重复了一句:“这都是……命。”
      一片老叶被风吹落下来,上面挂着厚厚的雨露,身子便沉起来,落到地上的时候似乎也要更重一些,声音更闷一些。
      这就勾起李易安回忆深处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他还很小,只有四岁,而杨秉清比他大三岁,七岁。
      当时两人的双方父母看不上对方,但是还是表面和和气气,会让他们一块玩。
      小孩嘛,又作又野,爬了不知道多少树,下了不知道多少地,周围没有不认识他俩的,见面就反射性地想提起笤帚来。
      突然有一天,小杨秉清看到小李易安闷闷不乐地坐在家门口,他问他怎么了。
      小李易安说,他娘肚子里有个小弟弟,他不喜欢小弟弟,小弟弟会很吵,就像小杨秉清家的小妹妹一样不讲道理。
      小杨秉清手里拿着一枝带露水的杏花,问:“你不想要小弟弟?”
      小李易安点点头。
      “没事,不想要就不要了,好不好?”小杨秉清哄他,把杏花递给他。
      小李易安兴冲冲地问道:“真的?”
      “真的。”
      小李易安凑到杏花上使劲闻了闻,“真好闻。”
      当天小杨秉清去李家吃了顿晚饭,嚷嚷着非要喝李娘子的安胎药,都以为是他不懂事,再加上对孩子也没有什么害处,便让他喝一口。
      小杨秉清征得同意,跑过去到娘子身边护着碗喝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搅和了一下药,朝地上呸掉,伸着舌头道:“好苦,娘子为什么喜欢喝这个啊。”
      大人们哈哈大笑,这顿饭就这么过去了。
      当天晚上,李娘子竟然小产,孩子没了。
      小李易安呆呆地看着爹娘痛苦的表情,看了看身边的姐姐,还有和自己双胎的弟弟,愣了。
      从那以后,他再没被允许和小杨秉清一同玩耍,几个月之后,小杨秉清竟然离开了兰陵,听说去了长安。
      后来等他长大了再问起小弟弟的事情,才知道是小杨秉清当时在他娘的安胎药里放了东西。
      谁能想到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做出这么令人胆寒的事情来,都是不敢想他以后能做出什么的。
      两行深深浅浅的孩童脚印被分开,后来,一行缩成了一棵杏树影子,另一行展成了一副山水好画。
      想来本也是两小无猜一路行,却奈何人心难测是非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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