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GL)》尚岂

7、第七章 疏蒙

　　春天。
　　八年前，自年轻剑士来的那年种在中庭中的樱花树，纷纷扬扬的花瓣已经可以落下不薄不厚一层。砌下的落花如雪般纷乱，拂了一身还满。散落在纯蓝天际的轻盈流舞，娇俏顽皮地钻进亚麻色长发遮掩下的白皙粉颈间。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触碰温热的颈项，食指和中指夹出顽皮的花瓣。
　　『公主殿下——』微带着些粉红的白色花瓣，比起夹着它的略显得苍白的手指来，反倒多些健康和生气。
　　『你何不——让它多停留片刻？』波澜不惊地语气，透着薄薄的惋惜。
　　『离开，总是迟早的事。』
　　『是么？慕总是这样，直接得不懂得隐讳，即使是终归要到来的事情，你又何尝知道，她在那一刻不眷恋那样相依偎的温存。』
　　年轻剑士低下头，如做错了事般，现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即使八年过去，然而很多时候，对于林紫笙的心事，她还是无法完全的领受。对于年轻的天才剑士来说，揣测人心，尤其是话语里总是暗含着隐藏在表面文字下更深的某种意味的林紫笙的心思，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林紫笙摇摇头，伸手拂落她墨蓝长发上驻足的白色花瓣，露出浅浅的微笑。一直温柔地围溺着自己的淡淡浅笑，蒙上了某些莫名的哀伤，浮现在16岁的少女绝美的脸上，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生出许多疼惜的感情来。年轻的剑士忍不住想要伸手，戳破那层浮现在表面的明显哀伤，还原那个一如既往的笑容。然而，生生按捺住这多少有些鲁莽和不敬的念头，只有更深地低下头不去注视那湛紫眼眸里直入到内心的目光。
　　『真是。』林紫笙亲昵地伸手摸摸原本比自己稍高的年轻剑士因为低垂着反而略显得比自己矮的头，『有什么好在意的啊？』转过身闭上眼，吸吮空气中微微泛着的柔软甜香的味道，平滑的风钻进衣领直抚过周身，是通体畅快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呢，这样的四月天。
　　『还有几天，公主殿下就16岁了吧。』
　　『嗯。似乎，要举行全城性的庆祝仪式呢。』林紫笙说着，声线里毫不隐讳地透露出欣喜的希冀来。『可以出到皇城之外了，真想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
　　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是花月正春风的好时节呢。

　　仍是笑着，盈满蛊惑人心的温柔浅笑，滤掉浮光掠影的繁缛后，只剩下淡定从容。仍然是那样亲昵地对待自己，然而隐隐地，却感到一丝丝的疏离。杀戮成为习惯，沉默是生存的状态，思考不过是偶尔的疏于防范。如果把这8年来说的话用笔纸记录下来的话，会是薄得让人心悸的脆响吧。其实自己都无法容忍这个连微笑都不会的自己，钝感而冰冷，和这把剑——有什么区别。年轻剑士把冢拿到面前，光亮的鞘上映衬出毫无表情的脸。
　　『慕——』林紫笙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亚麻色的长发端庄地束在脑后，在鬓角和额前留了几缕碎发，湛紫色的眼眸里有着无法细叙的璀璨，沐浴在浓浓的春日之光下。如此灿烂而耀眼的光芒，竟有些微微灼伤眼睛的疼痛。从未有过如此的臣服之心，年轻剑士几乎要惶恐到跪拜下来。
　　『走吧。』林紫笙极尽优雅绰约地一招手。
　　『是。』诚惶诚恐地紧紧跟随着，这就是——差别所在吧。

　　絮舞东风，鲜花着锦，紫陌纤尘，花絮相混。
　　巡城仪式盛大而恢宏，早已声名在外的竹取国公主，在这16年间，无论是对那绝世的容貌还是神奇的力量，所有对她心怀觊觎的人，丧生在冢剑下的亡魂足以组成一直令人丧胆的实力强悍的兵马。然而在16岁的时候，她竟然自己走出这皇城，来接受这昭昭天下或轻薄，或鄙俗，或惧畏的万千眼光。这不能不说是可与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大战争相媲美的盛事。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自然谁都不愿错过。
　　年轻的剑士警觉地紧随在车队的旁侧，眼睛的余光敏锐地扫过车道两旁簇拥的人群。有年轻的少妇，满脸稚气的孩子，经营小本生意的商贩，狂傲不羁的少年，俊逸非凡的贵族，甚至想要趁乱行窃的窃贼。然而出乎意料地，看到林紫笙的一瞬，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侧脸，所有的人，都从自己眼里看到了卑微，那份惶恐畏惧，丝毫不输于之前的自己。
　　华车上的林紫笙，带着礼节性的谦恭浅笑，抛撒与那样的熙攘人群。即使从未出过皇城的大门，然而对于如此浩大的场面，却是应付自如的完满。虽然谦恭，却是只有她才能享有这一切的理所当然。在某一瞬间，年轻的剑士看到她的眼里出现从未有过的坚忍神情，那是一种与生俱来，怎样的狂风暴雨都无法摧折的坚忍。年轻剑士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地懊恼起来，只是漠然地淡淡扫过，这芸芸众生的思量却已如沉入眼底般地了然于心。然而那个人，即使自己费尽心机，也难猜透她心中的半分心思。
　　终于，长大了啊。这样的公主殿下，才无愧于那样的头衔。
　　作为使者，传承神的意愿，播撒神的恩泽，用那样纯洁无垢的身躯。她是温暖映照的日，她的光不是只施之于自己，自己只是千万尘埃之一，承接那千万分之一的光子。然而那样的温暖，已经奢华到足以将自己围溺至死。
　　『公主殿下——』完成了巡城仪式的林紫笙，换上了平日的便装，又是清幽素雅的模样。
　　『你们，都下去吧。』
　　『是』侍女们都顺从的退了下去。
　　『说起来，慕今年也是十六岁吧。』
　　『嗯，我和公主是同年。』
　　『是这样啊，那也要好好庆祝一下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样不好吧，公主殿下。』
　　『我把侍女们都支开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林紫笙说着，已经解开了腰带，把公主的衣服脱下来，带着有点孩子气的狡黠眼神看着年轻剑士。『接着，慕也该把剑士服脱下来了吧。』年轻剑士微微叹口气，顺从地松开腰带，脱下了剑士服。
　　『公主殿下，真是孩子气呢。』
　　『就今天，让我任性一下不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公主殿下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做任何事情，无论在什么时候。如果公主殿下想要任性的话，随时都可以。』眼前惶惶然闪现出之前如日般悬于遥不可及苍穹之上的光影。
　　『慕，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不舍得你的剑士服吧。』
　　『不敢』年轻剑士说着，双手托着把剑士服毕恭毕敬地递给林紫笙。林紫笙稍有些楞地接过来，有些欢喜又好奇地穿上剑士服。除了比年轻剑士稍矮些以外，两人的身材实际上相差并不多，所以穿在身上竟是出人意料的合身。林紫笙捧起宽大的剑士服的衣袖，凑到脸边，深深吸口气，『有慕的味道呢』她缓缓走到镜子前，细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长久过后，终于发出些细微的叹息。
　　『怎么了？』年轻剑士不解地问。林紫笙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沮丧的表情，『果然没有慕穿起来帅气呢』年轻剑士终于忍不住地，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来。林紫笙微微松口气，『那慕，为什么还不把公主服穿上呢？』抬头来，仔细想想，『在我的印象中，慕一直都是穿的剑士服吧。所以，我很想看呢，慕穿公主服的样子。』
　　『啊』年轻剑士的脸上泛上了淡淡的红晕，应答道，手上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动作。林紫笙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将年轻剑士手上的公主服接过来，『这个衣服穿起来的确是很麻烦，没有侍女们的帮忙的话我也很头疼』林紫笙替年轻剑士穿上公主服，细心地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
　　『看吧』她看着镜子里的年轻剑士，稍稍迟疑了一下，轻轻拆开了年轻剑士发间的缎带。墨蓝的长发温顺的垂下来，服帖地躺在年轻剑士的背上，泛着蓝幽幽的荧光。『慕，是很漂亮的女孩啊。如果能多些笑容的话，一定会得到很多人的倾慕的』林紫笙扶着年轻剑士的肩膀，说。
　　『公主的话，是慕也可以做得很好。如果我有用些的话，偶尔也可以保护慕』与年轻剑士不同的是，林紫笙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能精准无误地揣测到她的心思，然后用最温柔的方式来对应，使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地甘愿臣服。
　　『用你的眼睛，好好定格其中的我。无论是璀璨耀眼抑或污秽不堪，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她靠着门前的立柱，抱剑坐着，鬓角的长发在微微的风中飘荡。林紫笙走上前去，撩拨起她额前的头发，由着温顺的发丝从自己的掌心滑落。“哐”的一声，突然冰凉的剑刃横在林紫笙的脖子上，年轻剑士的眼里满是警觉和敌意。
　　『呃，公主殿下，是您啊，抱歉。』年轻剑士不好意思地收回剑，低声说。
　　林紫笙摇摇头，『要无时不刻地保持着这样紧张的状态。偶尔也休息一下可以吗？』林紫笙轻轻按着年轻剑士握剑的手，说。
　　『啊。』命令般无法抗拒的温柔声响，在自己的耳边若呓语般游荡着，年轻剑士不自觉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慕的头发，该修整了呢。』林紫笙拨弄着年轻剑士的头发，笑着说。不等年轻剑士回答，她已经解开了她头发上的缎带，墨蓝色的长发立刻随着风飞散开来，肆无忌惮的拍触着她的面颊。林紫笙灵巧纤细的手在年轻剑士的发梢上轻巧游移着，伴随着手的动作，一缕缕长短不一墨蓝色的头发悄然飘落到地面，稍稍带走了些许焦虑和不安。林紫笙环过年轻剑士的肩膀，把年轻剑士的头抱在怀里，『偶尔也休息一下吧。春天来了，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什么都不想，小小地午睡一会，是件美好的事情呢。』
　　『是吗？』年轻剑士顺从地闭上眼睛，静静躺倒在林紫笙的怀里。『有太阳的味道，还有，桔梗的香味。』年轻剑士喃喃地说。林紫笙默默看着在怀中安睡的年轻剑士的脸，眼睛里有着莫可名状的心疼和怜惜。她的皮肤薄净，是如溪水在晨黎间蒸腾起的袅袅迷雾般的清洌，隐约可见其下流淌的殷红。鼻尖小巧而□□，修整过的刘海适宜地散落在光洁的额头，微弯的细长睫毛偶尔挂绊住随风挟来的浅白花粉。不由得稍稍收紧了手臂，明明是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女孩，带着孩子天真稚气的无辜睡脸，自己的手轻松就可以环抱住的羸弱肩膀。明明是纯净到谁都不愿伤害的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她身上仍然有浓郁得化不开的血的味道，她的气息，她的发稍，都暗暗涌动着令人作呕和心悸的血腥气味。
　　即使是这样——林紫笙伸手轻轻替她掸去睫毛上的细微粉末，手指不经意间滑落到没有一丝褶皱的平滑唇瓣，如水般静谧淌溢的光亮，传达着润泽而温热的触感。踟蹰再三地，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似有似无间轻吻年轻剑士的唇角，却是满嘴苦涩的味道。抬头看去，年轻剑士稍稍上弯的嘴角，分明是恬静淡宁的浅笑。却原来这苦涩，竟是来自自己心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