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GL)》尚岂

6、第六章 不杀

　　『慕，慕——』桔梗花丛中林紫笙伸长手臂对着花丛外的年轻剑士用力舞着，提着裙摆自在地兜着圈儿，浅声的吟笑夹着微凉的清风掠过年轻剑士的面颊，经过与耳膜的欢娱后，揉进随风飘散的墨蓝长发里，最终消融不见。年轻剑士沉浸在如此的愉悦中，猛回过神来，林紫笙已定定地站在了自己面前，略带笑意地看着自己。
　　『公主殿下——』,猝不及防间，年轻剑士不由向后倒退了几步。
　　『在想什么呢？真少见呵。』盈满笑容的湛紫深眸里，跳跃着些蛊惑人心的动人神采。
　　『我——』并不期望着年轻剑士的答案般，不等她回答，林紫笙已拉起她的手没入桔梗花丛中。
　　『嗯？』宽大的衣襟不断被桔梗花的枝干和茎叶牵扯到，阻隔了前进的脚步，让人无法畅快淋漓，随心所欲地奔跑前行。年轻剑士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慕这样，当然是不行了。』抬头看林紫笙，一直没有认真观察地，此时才发现了截然的不同。『应该像这样。』林紫笙说着，上前挽起她的衣袖，将下摆在腰间打结固定住，有些粗鲁胡乱地，平直的衣襟顿时皱起了道道折痕。
　　『公主殿下，这样有点像，乡野村姑呢』年轻剑士带着些嘲弄的口吻说。
　　『原来慕也会开玩笑啊，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很好呵』林紫笙将手掌抚上年轻剑士的面颊，拇指贴着嘴角，稍稍地向上施力。『觉得开心的话，笑也是可以的。』
　　『唔』年轻剑士听话地，随着她拇指的力量稍稍向上弯起嘴角，极为不自在地，摆出自己所认为的所谓的笑容。面部掌管笑容的肌肉仿佛太长时间缺少训练似的，很快显出不适的僵硬，马上又放平下来，恢复到一贯的冷漠疏离。
　　『已经，不错了啊。』毕竟，不再像初见时如石化一般死气沉沉，了无生机，开始慢慢了解自身的心情，愿意不刻意压抑地自由表达。那其实本来，就是根本不需要学习，而与生俱来的本能，然而却被钝化成漫长的修行之路，每走艰难的一步都值得欢欣雀跃。这样的被无情地剥夺正常生活的似慕，林紫笙深深地望着她丝毫却没有因此而被玷污的纯净无垢的脸，有种如细滑的丝带萦绕在心头的甜蜜，却夹杂着些微无法言说的辛酸和无助。

　　双手扶着年轻剑士的手臂，前额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喘着气。『果然，慕的身体比我好多了呵。』林紫笙扬起绯红的脸不无羡慕地看着平静如斯的年轻剑士。
　　『是公主殿下，玩的太疯了的原因才对。』年轻剑士纠正道。
　　『慕什么时候也学会顶嘴了』林紫笙有些嗔怪地笑道。『就算是吧。自母亲去世后，也只有难得的这种时候，在慕的面前才会这样。』林紫笙稍微顿了一顿，『所以，对我来说，慕是很特别的人。』
　　『那，答应我一件事怎样？』
　　『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年轻剑士毕恭毕敬地将剑抱于胸前。
　　林紫笙摊开年轻剑士的掌心，用食指在上面轻画着，然后合上她的手掌，『就是这件，怎样？』
　　『公主殿下——』镇定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惊讶表情，然而面对的，是林紫笙不容更改和决不妥协的脸，极为肃穆地，隐隐蕴含了压迫性的王者的贵气。『如果是公主殿下的命令的话，我将誓死遵从。』
　　『没有人的性命是轻贱的，包括你自己的在内。如果有命去遵从所谓的命令的话，不如好好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不要背弃。不要让杀戮，变成你的习惯。』
　　『约定吗？』年轻剑士有些惶恐地收紧掌心。『我知道了。』

　　年轻剑士抱剑靠着门前的立柱，微微打着吨。林紫笙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拿一件长衣披在她的身上。年轻剑士警觉地惊醒来，看到眼前的人儿，立刻放松下来。
　　『其实一直想问，慕怎么可以这样睡了6年。』林紫笙拢拢裙裾，靠着她坐下来。
　　『公主殿下，这样会弄脏衣服的。』年轻剑士提醒道。
　　『你还不是一样。』林紫笙有些赌气地说，脸上却浮现出会心的笑容。
　　『在哪里睡都是一样，在这里的话，就可以更好的保护公主殿下。』
　　『竹取阁其实有很多空房间，随便挑哪一间都可以，想要保护我的话，住在旁边就可以了。』
　　年轻剑士摇摇头。如何形容那种心情呢？并不完全是因为想要保护林紫笙的原因，虽然刚开始的确是因为那个因素。可是在不经意的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地想要待在靠近她的地方。她好像，处于这个世间中心的耀眼阳光，向着世上的万生万物散布着她的德泽，自己即使只是一颗平凡无奇的草木，也不可抑制地怀着仰望的心，循着她的方向和轨道，承接能够安心生存的光辉雨露。对了，就是那种安心，从周身每寸每厘活的地方倘溢出来，抚平心上每处褶皱的安心。
　　『天气看来，还要冷好一阵子。怎会有人在这样的天气成天睡在外面啊？要被人说竹取国的公主虐待臣子了。不想住别的房间的话，跟我住也是可以的。』年轻剑士没有明确的反对，沉默地算是响应。林紫笙稍稍松口气，心里一直都想要这样，却总是担心着，被性格执拗的年轻剑士拒绝。那样的话，以后也不好开口了吧。虽然被标记着公主的身份，然而和年轻剑士，却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长大起来。那种相互依偎，自己的心情被对方在意的温暖，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真的这样就可以么？』
　　『啊』
　　细长的眉毛弯起来成八字形，林紫笙有些无奈地看着倚门而坐的年轻剑士。还是，不要勉强她吧。这样想着，林紫笙不再多话，如往常一样的坐到桌前。
　　『屋里，果然暖和多了。』对于年轻剑士，那种温润的流淌于胸口中，毫不吝惜地释放着能量的热度，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温暖了吧。于是并没有考虑太多的，只是如实地传达着自己的感受。
　　『嗯。』眉眼弯弯地浅浅地笑。两个人谁都没有惊异于没有触感的年轻剑士缘何能感受到房间中的温暖，仿佛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她们两个人之间虽然在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时间里形成的这种默契，是一种游离于身体和语言之外，谁都无法道明的如钥匙与锁孔一般完美的契合。
　　一直以来都只是窗纸上透过依稀的烛光映照出来的剪影，6年如一日的，是连那个光影翻书的节奏都能默数于心的熟悉。一直在擅自揣测着，虽然带着些不敬地惶恐，那个光影有着如何这样那样的表情。那样的揣测，甚至已经变成每天睡前必须温习的功课之一。却突然在无法预料时，唐突地闯入了原本只属于臆想中的某种氛围，带来更多的是如生活的规律被粗暴打断了般，有些恍然和盲目的不确定。年轻的剑士透过发稍间的空隙，瞟见在红烛包围中的林紫笙。沉迷于古籍的林紫笙，垂于脸侧的长发在烛光下被度上金色的光华，华美绝世的脸包围于尘封与人们记忆中的带着些酸涩味道的过事中，感染上端庄静谧的神色。手指翻过薄脆书页的细微声，和窗外流风滑过竹叶的沙沙嘈杂相得益彰地一唱一和着，附和成绝美的动人声响。
　　抚过略有些酸涩的脖子，林紫笙起身想要活动活动。『唔。』年轻剑士轻闭的眼，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在摇曳而隐约晦暗的烛光下掩映下的脸，竟呈现出略微羞涩而鲜活的色彩。仍然是平直的唇角，却洋溢着能融化人心的温柔神色。『真是，这么快就睡着了。』自语地，起身抱来一床棉被，环过年轻剑士的肩膀围溺住她的身体。忽然颈项间被硬物抵住，林紫笙微微笑，稍稍上前，拥住年轻剑士，有些埋怨地说，『慕总是这样。』
　　『公主殿下还不是，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年轻剑士说着收回剑。
　　『一定要这样警醒吗？』
　　『嗯。那是作为剑士最基本的修行。因为危险，往往潜伏在我们不知的地方。』
　　『是这样的修行啊。』林紫笙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愿意睡床上的话，至少盖好被子。』随即用手拨开年轻剑士额前的刘海，亲吻她的额头。
　　『晚安，慕。』
　　『唔，晚安，公主殿下。』年轻剑士有些不知所措地，并没有察觉到脸上浮起的微红。
　　蜡烛被轻轻地吹灭，悉窣的衣服摩擦声后，黑暗的房间归于安宁的沉静。视线平视所及的地方，湛紫色的眼睛睁忽闪忽闪地不肯轻易闭上般。『公主殿下，为何还不睡啊？』本来想要如此问的年轻剑士，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处于同样的境况。如果被反问的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年轻剑士踮脚站在弯弯的竹枝顶端，俯瞰着独自徘徊于湖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雾在水榭间亲吻她的脸，带着些许香甜。突然竹林间，传出些异动的气息。『又来了吗？』恼怒如此的胜景被打断般，年轻剑士皱皱眉头。
　　『慕——』年轻剑士没有搭理林紫笙，全神贯注地屏息观察着四周的气息，林紫笙也意识到什么似的不再开口。四周刷刷地闪出数十条剑士的身影，只是如饿狼般，紧盯着林紫笙。
　　『嗯——』年轻剑士满脸杀气地按住剑柄，剑柄与剑鞘的空隙间隐隐露出冢刺目的光华。林紫笙按住她握剑的手，眉眼间的威慑之气毫无疑问地代替了言语上的阻止。
　　『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来抓我？』
　　四周的剑士们稍稍惊讶于林紫笙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并没有放松警惕地，其中看起来为首的一人说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抓据说身上有着神奇力量的竹取国公主。』
　　『那你们知道，所谓的神奇力量究竟是什么吗？』他摇摇头。
　　『连自己要为什么而拚上性命都不知道——』林紫笙的眼神顿时黯然下来。
　　『不要！』林紫笙转身抱住年轻剑士，然而闪亮的弧光掠过，剑已出鞘。『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林紫笙低着头，亚麻色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睛，双手紧紧抓住年幼剑士的肩膀，衣服上立即皱起了道道折痕。
　　远处，一排竹林被齐刷刷地拦腰砍断，飞溅在湖面上，激起丈余高的水花。周身的剑士们面面相觑地迟疑着，一出一进间，谁都没有看清剑的动作。
　　『刚才剑的目标不是竹林的话，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你们没有赢的几率——』年轻剑士突然一改之前的冰冷声调，竟带着些孩子气的责怪口吻说，『不要累我背弃约定。』仿佛在她心目中，那是件比十几条人命还要重要得多的东西。为首的剑士知趣地一挥手，剑士们迅速消失在竹林中。
　　『慕——』林紫笙抬起头来，红着脸，羞愧起自己的错怪来。年轻剑士的鼻腔里突然蹿出些不寻常的气息来，『你笑什么？』即惊讶又稍有些恼怒地看着那张从未在白天出现过的微笑的脸。
　　『公主殿下在恼怒什么啊？』年轻剑士有些莫名地不知所谓，『我只是也觉得，不杀人比较好呢。』抬手看看掌心，是清晰可见的指痕，『不杀。』
　　那是与林紫笙之间，需要用性命来遵守的约定。
　　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