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番外二之彼端的青空(上) ...

  •   额上滚的是大滴烫得灼人的汗。

      手指紧抓了身下的褥子,隔着层层亦要将尖锐的利甲刺入到掌心的肉中,勒出红痕,继而划出掌心的血渍来。

      腹中胎动的痉挛持续了犹如一个纪元那般长久,汲取了母体身上所有的气力灵光,挣扎着。她口中塞了厚厚的毛巾,牙根咬得要断掉一般。眼兀自的睁着,不动暴烈如定刻的骇人。侍女们心中害怕,此刻这幅容貌是如是狰狞。

      洑汐。

      沉了极深海般碧蓝的眼眸,打着微卷柔顺得如此可人的灿金色长发。美归美,决计算不上绝世。

      但是,她是祸水,她是祸水。

      焱淼最伟大的占星师都无一例外的占说,坚定不移,咬牙切齿,口口声声的断定,这女子是祸水。

      看了就明了,那叫做洑汐的女子。平日里嘴角轻扬的总带了些嗔怒娇俏的表情,眉目深刻如雕,眼底流转间有足够惹人垂怜的魅惑。举手投足可荡魄,蹙眉凝眸可涤魂的祸国妖姬。

      焱王不听,定要娶她。

      焱王是异常强势的君主,尽管遭到占星师们以死相谏的阻拦。洑汐入嫁之时,也是占星师们血溅百尺城头之时。

      不能啊,焱王陛下,不能!

      他不听,他对她深深的迷恋,在歌舞场中第一眼看她之时。或许其中更掺杂了身为男子的自信,与身为君王的自傲。洑汐只是便娟舞袖的歌姬而已,何来祸国之说?

      他知道她不是什么清白身家,逢场做笑,出卖皮肉之欢的女子。洑汐在焱淼的原庶之地是声名远播的歌姬,她爱这世间的男子,却不肯把自己的身家捆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是他们来找她,不是她去央谁。她能挑上眼的男子,自愿与他封巫山之台,行云雨缱绻之合,宛若那高唐之姬。但都绝只一夜之欢而已,此夜过后,她再不准同一人近她身。无管你是皇室贵族,还是富贾才俊。

      她只做她洑汐,一晌贪欢之后,只惹得那些男子更加朝思暮想的垂涎起那夜的温存那身体的依香来。看那歌舞场上的女子,个个形容枯槁神色猥琐的只萦绕着她。

      三年五年过去,十年八载流走,洑汐还是洑汐。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连眼角也不肯皱一下,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地舞着,从未有失过分寸。她有她自己的节律,有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移,影响到她的均衡。在这生平原庶继续醉生梦死,笙歌平楚着,像多金的少年一般,挥霍不完的青春美丽。

      任那些曾在她身边围绕的五陵年少已少年白头,英俊垂暮。

      人在原庶从未曾离开过,声明却是早已远播整个焱淼,终是连这一世的焱王陛下也按捺不住,想要亲眼见见这个叫做洑汐的女子,有着怎样传闻中的勾魂夺魄。

      一见而不可收拾,焱王并不是十分的荒淫贪图美色之人,但焱王是男子。每个男子的定力到底有多少,不是由你自欺欺人的说了算,有事当前,方为凭证。

      要纳这妖姬为妃。

      焱淼的基业,是万世所累,得来不易。怎可因区区一个女子而断送掉?由上奏劝阻到集体陈表一直到死谏,臣者已尽了身而为臣的本分。为王者不纳,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要她,早初大抵是因为深陷的迷恋,或许还有些炫耀的昭显。而她居然会一反常态的一口应承了他,但在他正式迎娶之前,并不准他近她身。娶她入城的那夜,内城春闱流连,外城成河血溅。一夜斗转星移,改弦更张,终成就了绝杀之势。

      不久之后惊颠了整个内城,洑汐被诊治出怀有身孕,而按时间来推算,这腹中胎儿并不是焱王所出。足以掀起风波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洑汐死咬了牙拼命要保这腹中之子。对于那些男子,洑汐从未有过深心里怀了多长久又浓烈的爱意,也知道如何该使自己不致怀有身孕,让腹子成为此生的拖累。

      说来是第一次,第一次答允一个男子的求娶,第一次身孕却不是她所愿嫁与的这个男子所出。而她甚至摆出一幅若要舍弃这孩子不如连她一起杀掉的强硬姿势。

      无法揣测她如是妆容下的心中所想,又难免多疑忌起这腹中孩子的身生父亲来。莫非也会是洑汐她心中所眷恋的男子么?愿意为他生养的男子。

      无可得知,成为即使在她死后也不释的谜。在焱淼皇族史上或许将重重画上一笔,然而在风云吞吐翻滚的漫漫长史中终于只是被叱诧掩埋了。后来焱淼亡国,身前身后的事,也终于没有什么在去挖起深究的必要。

      身为焱王却怎么可能容许这种事情的存在。当他眉目横刺的拿剑指她眉心的时候,她也只是挑眉不卑不亢地应然,气焰是比他更甚的。他征战千万戮人无数的强健手臂就那样被施咒般地不可抑制颤抖起来,连区区一把剑都平持不稳了。

      条条爆裂的青色筋脉突凸出在那张煞白的脸上,滚了大颗大颗骇人的冷汗。对他来说,这却是比一贯的裁人生死更难做决断的事情吗?

      她依旧笑着应对,收了往日的媚容,突然笑得清浅了,欺他剑不稳般,甚至于缓缓地起身近他身。

      「焱王陛下,要杀我么?」

      声如珠玉,铿锵落了一盘;言如锐刃,利刺开眉心一道惊痕。

      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了宽大的衣摆,紧得再稍用力就要撕下一块来。持剑的那只手却只更加颓弱地退缩下去,以至于渐渐偏离避开了她的眉心。

      她笑得更清朗灿然了些,那一刻映衬出些不同于往日的别样美丽风致来。

      他是着了魔道了,从迷恋起她绰约舞姿,倾天歌喉那刻起。

      她早猜到他是下不了手的,如若没有这份自信,怕是保不了她自己一身,更保不了腹子。

      遥遥的天缘,一道绚蓝的流光飞瀑而下,耀了一屋众的眼。

      折磨死人的娃儿。

      一声清亮的惊啼,洑汐产下一双孪生女儿,自母体中相互紧紧依偎拥抱而出,瞪了眼看周遭一干众人。

      所有人大骇,妖物,妖物!

      原庶之地,一夜惊天巨浪,其后三年大旱,富庶之地就此泽涸。与此同时,西面亦是两道耀世之光降世,一为耀紫,一为妖红。

      焱王在别室中,已有人来报洑汐产下一双女儿。他是杀不了洑汐的,那个女子太懂得如何用自己妖冶的身体来取悦与己。但那两个孩子,留下来的话,终将是钉在他治世之上的一道耻辱。那便是扎在他眼中心上,拔又不可拔掉,却又时时硌得人痛的刺。

      虽然那两个孩子顶了焱淼公主的头衔,赐给她们该有的雍容尊宠。除了当年这风波之中的内城之人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内情。然而这两个孩子的身上,眼睁睁地就可以明显看出来,并没有淌着焱淼皇族的血液,连多余的猜度都只可省略。

      焱淼的皇族,世代相传生的是褐发绿眸,洑汐是金发蓝眸,无论如何相生,是生不出双子婴孩那头墨蓝色发来的。那一头墨蓝拂肩,冷冷的抑郁深邃了,是生生落在人眼里的为人所暗嘲隐讽的凭证。

      而出乎人意料的是,洑汐当年拚死要生了这孩子落地,不惜以性命相抵。这孩子们渐渐长大,却也不多管多问,看得出多大疼爱来。而那两个孩子,身为双子的孪生姐妹,从面貌上并看不出她们父亲的影子来,只像她们的母亲,但又不如她们母亲那般能俘获天下男子的妖冶魅惑。一个生得倔强刺立,一个生得温若婉转。

      出生时的异状倒也罢了,渐大后更觉出这双子的不同常人来。一个没有触感,不知疼痛舒爽;一个不能言语,总只浅笑吟吟。都只更招得人又怕又暗地里更嘲弄起来,果然是妖物呢。

      双子间确切来说并没有姐妹之分,因为出生时是相拥而出,并没有先后。只因愔淅比起似慕来懂事许多,又多照顾她,便妄称了她是姐姐。

      妄称了愔淅是姐姐。

      愔淅的性子柔顺,虽然年幼,从那些只言片语众人遮掩而又刻意的行径中,隐约的知道自己与似慕的身份并不如所想的那般简单纯粹。懂得如何去知人事,顺应着用虚与的笑脸去委蛇,乖巧伏贴的样子。

      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深刻里的用心,能够忍得这委屈,当她是天真纯然的孩子心性而已。这样最好,愔淅如是想,不求能多招人喜欢,只想能少一些加诸与身的非难。

      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力身无长物,并不是贪图这样的生活,但若抛却现下的繁华荣宠,自己,能到哪里去,能做什么呢?

      她要怎么办?

      能支撑着她忍着装作受这白眼屈辱的极大的原因,那个双生子的妹妹,妄称的妹妹。即使是妄称的,也想要担负起这责任。

      哪怕压在她稚嫩的肩上磨出血痕来。

      似慕和她完全不同,年幼而又没有触感的似慕或许无法能好好的懂得疼痛的真义。但那些旁人如炬的目光落在她眼里,一幕幕,一次次,如栽了倒挂刺钩的网一样,密密的撒在她心里,然后连根拔起。

      她或许不会懂得字纸上写得轻飘的心痛是如何,但并不代表她就不懂得那种滋味。

      然而她全然不懂得如何去掩饰如何去应对,她站在这世间,一片莽莽荒野的中间,像被离弃的小兽般嗷嗷有着惨烈的悲叫。

      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寻不到出口,找不到答案,然后只得用了愤恨而仇视的目光对世,生冷得能够砌出厚厚的冰墙来。在彼此碰撞时,把那些流言蜚语,偷偷觊觎指点的冷嘲暗讽都击个粉碎。

      这份无辜与直率,愔淅懂得,不说话不言语,在心中感知就可全数懂得。愔淅是喜欢那样的似慕的,但落在旁人的眼里只是更增一份那『妖物』的惊惶定断。

      没见过那样的孩子的,没见过那样的女孩,更没见过那样的公主。

      愔淅在心中笑,你们自然没见过,你们怎么可能见过?

      似慕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悲戚感伤,不会欣喜若狂。他人眼中总一幅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

      但愔淅知道不是,即使只是极微小的变化,但可以全然表达出她内心中的不同来。她在面对自己时,素净的脸上若扑打了浅浅的粉,映出柔泽的和光来,将那些僵硬冷峻的线条都软化收起了。

      愔淅有愔淅的皓云阁,似慕有似慕的慕苑阁,本是分开住的。但似慕很害怕夜晚,所以每夜每夜要抱着愔淅睡。裹紧了身子在她怀里,简直就是密合贴得不漏缝隙一般。生怕愔淅一松开,自己就会被什么妖魔鬼怪架走,融入这夜的鬼魅狰狞中,再不能释出。

      她在心中预感着什么,所以极度惧怕着什么,总觉得自己是和这夜黑有着极深极长久的渊源,但并不亲近,反而更害怕了些。

      母亲来看她们极少,父亲更是从未有过。在似慕小小的心中,同样年纪同样面容同样娇小身躯的愔淅,几乎就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她所能全部倾泻全部依傍的所在。是可以倚靠的山,是可以擎天的树。

      似慕的单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依赖加之与愔淅的身上,会是如何的负担。但似慕执拗倔强着是不肯叫愔淅为『姐姐』的,她只呼她的名姓,叫她愔淅。愔淅也只淡淡的笑,然后似慕在心中听得她的回唤说,小慕。

      愔淅叫小慕,带了无比的疼爱与珍惜。

      到了两人四岁那年,便要开始学习各种诗书器乐,身为公主的礼仪规矩。

      似慕如何能忍得?

      她天生性子该是脱了疆的野马,应该放在广袤无边的沃野上去驰骋纵横,成就专属于她的气势来。但由不得她,起码在声名上,她是焱淼的二公主。出身的不齿已是够让人耻笑讥讽的了,如何能让行为也不端起来?

      留下她二人性命已是开了大赦,焱王怎可能再能容忍她去如此恣意?

      她的眼里是只有愔淅的,她不把他当父亲,他更没把她当了女儿。从未见面的两人间有着如此难得的面对面的机会,却像阔别多年的仇人一般,相逢在狭路,谁也不退让的剑拔弩张起来。

      焱王咬牙切齿,真真的是逆物,是祸根。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叫做洑汐的女人,浅笑漠然地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看着这一切,事不关己的淡然。

      这男人不是她的夫君,这女孩不是她的骨肉,她像路过的陌人一般,随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自不与她相干。

      这两个女孩,在她的心中或许也是一根刺,扎在眼中,会不会也总每每让她想起某些不敢回首不愿触及的往昔来?

      真正心焦焚烧的只有愔淅一人罢了,她并不愿——更是不能看到似慕与父亲——姑且称之为父亲之间结怨到如此地步,为了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似慕的性子她是太了解,没有人可以逼迫她,不过似慕总还听她的话。她只能充当起斡旋者的姿态,或许这样说都是太抬高了她。她只能用极尽卑躬屈膝的姿态,在那被称之为父亲的面前,在那高高在上满容怒气目空一切的焱王面前,放下她的身姿跪下来,贴伏她小小的额头在大殿的地上,央求他。

      似慕怔然,不敢再闹。不敢再去耍什么孩子心性,斗什么傲蔑之气。

      她不要看愔淅跪在那个人面前。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似慕却不。她自己可以跪天,可以跪地,可以跪神,甚至于可以跪愔淅。

      但她不会跪所谓的父母所谓的君王。生养不由他们他们没有资格承受如此厚重的膜拜,这想法该是遭了天打雷劈的乖戾和不道。

      似慕不会跪拜,愔淅就更不能。

      焱王显然也被这孩子的举动惊诧到了。愔淅是难得不招人喜欢的孩子,如果她真是焱王所出焱王不知该如何的疼宠她。

      这时偎在母亲怀中尚在蹒跚的焱淼小皇子轩檄,生于双生子出生后的第二年,真真继承了焱淼皇族的血统,加之又是皇子,集了万千宠爱一身。他这时瞪着他碧翠的眸子,他并不知道双生子的来历身世,道她们和自己是同父一母所出。

      他是极喜欢愔淅的,从深心里把她当成血脉一承的姐姐。

      最后焱王和似慕各退一步,似慕仍要学习那些她身为公主所该学习的东西,但可由愔淅来教授。

      尽管有多不喜欢那些繁缛庞杂,条条框框的束缚硬生生的逼仄,捆绑得人动弹不得,不能肆意畅快了。但她仍端坐在愔淅的面前,用了十二分的乖巧听从。

      「愔淅念给我听的话,小慕就会乖乖地听。」

      「愔淅教小慕该如何做的话,小慕也不会违逆。」

      「但我,只听愔淅一个人的话。」

      那幕深深地印在似慕脑海,令她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感到自身的卑微。年幼的愔淅匍匐于冰冷的大殿之上,寂寥的殿廊,无声无息,愈发映衬出她深心中的恳求。

      似慕再不敢那样任性,当她意识到她那些不道忤天的叛逆最后极有可能终究都由愔淅身来担当的时候。而自己在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至少不要再给愔淅找麻烦了,似慕在心底中暗暗下了决心。

      虽然不喜欢学习那些她身而为公主该学习的东西,不过在此之外,似慕对于剑术倒显出特别少有的兴致来。虽然不能近身,但她每每隔着操练场的高高围墙,立在围墙外久久的她,听那些舞剑如风低低的喝叱,以及剑刃相交时能斩出裂纹的脆声。

      有些许不为人知的希冀与向往。

      身而为公主的似慕要去学习剑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焱王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到最后也只是为难愔淅而已。

      但喜欢总是喜欢,四岁的孩子不能掩饰得那么好。似慕有天终于忍不住对守卫在慕苑阁的侍卫命令说,

      「把剑解下来。」

      无管怎样,似慕挂的都是焱淼二公主的身份。再加上一贯的冰冷漠然,说话为事,不是刻意,但总平增一幅逼迫强令的意味。

      侍卫心中无计,觉得不妥,踟蹰半天,却还是只得解了剑下来给她。

      那只是一把皇城中普通侍卫所用的寻常佩剑而已,纵使比皇城之外寻常剑士用的剑可能要打造得细致些,但终究也不过是糙物,精细不到哪里去。

      似慕伸双手接过,虔诚地像承接什么珍玩。旁人看不出来,她脸上一晃而过的珍爱喜欢。

      那剑对她来说,明显是太长也太重了一些,似慕只能抱紧了在怀里,剑梢搁到木质的廊上。只是那么抱着,长久的不松手也不还给他。侍卫的脸上一阵一阵窘迫,不知道行事一向乖戾的二公主心中究竟如何打算,不敢开口问,更不敢开口讨要。在初春的天气里,时间一久,额上竟迫出汗来。

      这一切都被愔淅看在了眼里,她上前来对似慕笑笑,似慕听到她声音说,

      小慕,不要闹了,把剑还给他吧。

      似慕抱紧了剑,十分的不舍模样,偏头看愔淅。愔淅他话也不多说,只是一径那么眉眼弯弯地浅笑对她。似慕恋恋不舍地将剑递还给战战兢兢的侍卫,侍卫接过时稍微一怔,那适才被似慕小手捏紧的剑身上,分明是许多细滑的汗。心中微微的异样,再看似慕,以为是错觉,竟看出些从未见过的似是被夺去了心爱之物的沮丧来。

      愔淅看他发怔,对他笑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侍卫此时从恍惚中醒来,又看似慕,再看不到刚才那一瞬的表情。心中苦笑,果然是战兢太久连眼都昏花了呢。

      小慕。

      小慕很想学剑术吗?

      似慕微怔,脸有些红,支吾说。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愔淅凝神看她,看得专注不多话。似慕被她那样久望着,若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自觉将头埋得深些。她本来,就是不多懂得掩饰的孩子。

      愔淅长长的一声鼻息脱出,小慕竟然对我说谎话呢。

      「愔淅——」

      似慕如被赤裸捆绑与人前,受了千万人指摘般的惶恐,脸上一时愧疚一时惊慌。抬眼却对上愔淅比她更为愧疚的脸。

      对不起,小慕。是姐姐的错。

      我去求父王。

      「不要!」

      似慕用力,一把扯住她衣袖,扯得太重甚至于有些撕裂声。

      「我死都不要你去求他!」

      她声声字字咬得极重,怕愔淅读不出她心中的决意。

      小慕!

      愔淅急急用手掩她嘴,脸上惊惶心疼责怪焦灼,斑驳陈杂了一表。从未见过那样的愔淅,如此的失仪态。她无法容忍无法想象,四岁的似慕,怎么可以如此将死生之事轻易挂在嘴边?

      不准你这样说话!

      现在也好,以后也好,无管发生什么,小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似慕看她这样,心中愈发愧疚了些,想自己竟是这样驽钝,每每想替她卸下一些重责分担一些背负,却只是适得其反的只是更平添了她的负担。

      连说句话都会说错。

      不由上前轻轻抱她,顺她的话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的,有愔淅在我身边呢。」

      愔淅笑,在心中默默的轻语,即使有天我不在了,小慕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能去央焱王,让似慕能正正当当的去学习剑术。愔淅思虑了许久,好在似慕只是孩子,不可能拿真剑与她用,如此也少了不少麻烦。皇族的其他人,生养男孩的,总要他们多少习些剑术才是。托人讨要了孩子们用来习剑的短小轻便的竹剑来,另带那些基本功的图谱以及寻常的剑谱来,这类东西总还是好找的,多了少了一些也不会太有人在意。

      愔淅待人温厚,又柔顺乖巧,少有架势,因此深有人缘。侍守在皓云阁与慕苑阁两处的侍卫们,都喜欢这个小公主。她又那么好言相求,虽然说做得不合规矩,但实际上这两阁所在的皇城东南一隅,除了日常的补给外,几乎是没有人过来。所以日子一长,自觉不自觉地,也都应了愔淅的相求,多多少少指点起似慕练剑来。

      即使只是这样,愔淅看得出来似慕是极其欢喜的,或者该说是狂喜才对。能一解她那样的痴心,心中也觉得十分甘愿值得。

      此时的似慕显出的不单是对于剑术的兴致,连天赋也日渐显露出来。作息吐纳,静心顺气,调养经络,像模像样,日渐精进,并不只是好玩而已。虽然侍卫们能教授她的有限,但与她所能接受学习到的范围相比,已是十分惊人的了。

      以至于有侍卫在底下私言窃语说,二公主殿下若不是身为公主长在皇家,必定是习剑的奇才。似慕自己对于此点似乎并不太了然,愔淅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也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怅然。

      似慕初拿剑时因为钝拙还有些刻意为之的小心翼翼,但她没有触感,练久了又难免练得狠了,大意之下偶尔也会伤到自己。虽然用的只是竹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伤,皮肉之苦总是要受的,虽然似慕自己是无法感知。

      愔淅这日自己在阁中描画,笔落花蕊,正是点睛处,持笔的右臂却如被划开的突如一阵刺痛,笔失了力下坠,那些鹅黄在纸上肆意的消散开去,顿时坏了整张画的节韵。

      愔淅皱眉,收腕将笔放下,看着那画好些惋惜了一阵。

      似慕练剑回来,在慕苑阁中沐浴完换了衣裳,径自到愔淅处来。始一进门,却看见愔淅对着面前的画愁眉不展。

      「怎么了?」

      似慕拿那画起来细细端详,不明就里地问。

      愔淅不回她话,拿开她手上的画,轻拉她右臂说,

      小慕今日练剑,伤了右臂吧。

      似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对她欺瞒,又想到这样的话只怕更伤她的心惹恼了她,只得照直点头,问说,

      「愔淅如何知道?」

      愔淅眉蹙得紧,我跟你说过要小心些。我怎么会不知道——

      手紧了紧自己的右臂,痛呢。

      似慕大惊失色说,「痛么?我受伤的话愔淅却是会痛么?」

      愔淅点头。

      「对不起愔淅,我不知道,真的——」

      似慕急急地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来。并非是想为自己对愔淅的无意伤害辩解些什么,眼中几乎就要滴落了泪下。

      伤在小慕的身上,痛却在愔淅的身上呢。

      和小慕相孪而生的我,能够体谅小慕的心情,能够去承担小慕的疼痛。想与你说的,我们没有错,能善待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似慕把拿在手上的竹剑一把扔在地上,「我再也不练剑了。」

      愔淅摇头,上前去拾起那把竹剑来,递到似慕的手上,捏紧她手掌。

      小慕喜欢的,就按照你喜欢的去做。这剑最后是要用来毁灭还是重生,都掌控在你自己的手上。

      似慕看她,瞪她苍蓝的眼,似懂非懂的一脸懵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