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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亚戎山(十三) ...

  •   “莱昂,你记得吗?”艾诺蒂声音哽咽,“母亲去世之后你问过我,为什么科科莫会那么伤心,而你哭不出来。”

      “我记得,”莱昂回答他,儿时的记忆莽然涌上心头,“我记得你当初告诉我,那是因为哥哥科莫是母亲带大的,他们之间拥有深厚的感情,就好像我和父亲之间的一样。”

      “是的莱昂,你既然记得,就应该能联想到母亲的死对科是多么大的一次打击。你要知道,你出生以后,父亲才正式回到家安定下来,而在这之前还发生了许多事情。”

      莱昂茫然地看着她,在他的记忆中,杜兰德一家一直都有一个完善和谐的家庭,父亲,母亲,艾诺蒂,科莫和他都是这个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父亲一心研究医学,而母亲从他出生以来便精神衰弱,一直都在靠药物进行治疗,艾诺蒂和科莫在当地一所贵族学校上学,而他年纪尚小,整日在家搞破坏使些鬼主意以吸引父亲的注意。

      长大一些后他才知道父亲曾经是一名作战军人,后来由于某种原因选择退出,回到卢瓦尔市选择医学研究。

      而真正的故事便起源于父亲作为军人离开卢瓦尔市的那几年。

      艾诺蒂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悲伤的色彩,她说:“在你出生以前,父亲从没有回来看过我们一眼,是母亲,我和科莫相依为命,在卢瓦尔市的一座偏远小镇长大。”

      “当时,母亲已经有精神病症方面的倾向,只是我和科莫两人都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而已,我们每天靠微薄的救济金生活,有时候甚至领不到救济金,只能靠去酒店,饭厅向客人乞求一块热乎的面包吃,又或者偷几块吃剩下的面包。”

      “我们在这种每天都要为下一顿而担心的生活中度过了三年,鬼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三年里母亲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最严重的时候她连我们都不认识了……她用那些尖锐的东西砸我们的脑袋,跑出屋子去伤害别人,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每次科莫哭着来问我母亲怎么了的时候,我真的很痛苦,我绞尽脑汁想到所有能解释母亲行为的理由,编出了所有能安慰到他的虚伪故事,但却永远也编不出父亲回来的时间。”

      艾诺蒂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番话,她顿了顿又道:“莱昂,你知道吗?父亲曾经给我说,科莫患有某种程度上的施虐症倾向,你觉得那应该怪谁呢?”

      莱昂一凛,哑口无言。

      “是该怪母亲行为拙劣导致了她儿子变态的性格,还是怪她丈夫狠心,不顾一切地丢下母子三人独自远走呢?”

      家庭和国家,血肉亲情以及家国情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莱昂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诺蒂,对艾诺蒂悲伤的神情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记得,他曾经问父亲为什么不当军人,要突然转行去做医生,奥维尔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军人当累了,不想当了。”

      现在看来,当时那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原来也是装出来的。

      艾诺蒂见莱昂一言不发,继续:“后来,父亲回来了,他让我们住进了这栋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大别墅,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下一顿要去哪里抢面包,不用担心被街角哪个流浪汉欺负,我们好像终于团圆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每天的阳光都变得温暖许多,早上的牛奶也是甜的……就连母亲的病情都在渐渐好转,那时我真的觉得天亮了。”

      “于是第二年的圣诞节,我们迎来了新成员,也就是你,莱昂,你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开心果一般来到我们的世界,你是一个完全干净,漂亮的小天使,所有人都为你的出生感到开心,父亲甚至在教堂为你准备了一次出生的洗礼,他们为你取名为莱昂,那意味着你生来勇敢,你的一生都将充满浪漫和幸福。”

      艾诺蒂打量着莱昂,泛着泪光的眼神与其说是坚定的,不如说是带着一丝艳羡。“可是,莱昂,你知道吗?当你在所有人的怀抱中欢声笑语,露出稚气的笑容的时候,正有人在走上恶魔的道路。”

      艾诺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就好像说话突然变得十分艰难,“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反常的、变态的、甚至可以说是恶心的行为逐渐出现在科莫的身上,我感觉我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我在夜里指责上帝,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总有人要受难,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平等?”

      “艾诺蒂,”莱昂走上前去,试图抱住她,但是艾诺蒂在察觉到他的动作后退了一步。莱昂两手僵硬地停在半空,感觉正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所以,莱昂,我请求你,不要伤害科莫好吗?”艾诺蒂留下一颗滚烫的泪珠,哀伤地看向莱昂。

      莱昂伫立在原地,思绪像沾水的海绵一样重,他的理智和情感在相互碰撞,相互攻击。

      艾诺蒂继续恳切道,“哪怕,哪怕只是不要让他出现生命危险好吗?”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莱昂,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吗?”

      “艾诺蒂,”莱昂双手扶上她瘦小的双肩,“让我再考虑考虑。我保证至少不会让你失望。”

      艾诺蒂的眼里霎时充满特别的光彩,“感谢上帝……莱昂,我永远爱你。”

      “我也爱你,艾诺蒂。我不希望你流泪。”

      ·
      夜里,莱昂在书房里安静地坐了两个小时,浑身发热。

      科莫因为母亲而产生施虐症倾向,而这种倾向反过来导致了母亲在生下他之后,病情复发,又促使接下来赫尔曼医生的出现,雪山鱼的使用,母亲的死亡,科莫的变态行为,那群小孩的实验,如此循环往复。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恶魔的诅咒,像一条毒蛇,在名为杜兰德的家中永不停歇的盘旋,谁也别想走出这个怪圈,谁也别想……

      当响起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的时候,莱昂突然起身,在吹得人头皮发麻的夜风中一路驶向了父亲所在的医院。

      莱昂两手抱在胸前,坐在病房一侧的沙发上,他沉默地注视着睡得安详的父亲,心底升起某种难以名状的、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简直就像是一场巨大的海啸,毫不费力地便袭走了他的所有神经。

      莱昂就这么僵硬地在那儿坐了一夜。

      奥维尔醒来的时候看见莱昂躺在沙发上,以一种不舒服的姿势入睡,他身上的外套有一半掉到了地板上,半边衬衫露出来。

      直到护士进来换药时,莱昂才被这边的动静惊醒。

      奥维尔瞥他一眼,看见莱昂苍白的脸色以及蓬头垢面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心疼,“自己回家睡去,到这儿来做什么。”

      “不小心就睡着了。”莱昂迷了迷眼,他站在病床一侧,沉默无言。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抛下医院去建大学了。”莱昂突然开口。

      奥维尔冷哼一声,“你又知道什么了。”

      “一个医生,”莱昂漫不经心道,“试图通过医学来拯救自己患有疾病的妻子,以挽救曾经犯下的错误,但是后来他失败了,妻子也因此离他远去。他在伤心之余发现,原来医生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医生也会犯错,也能杀人。”

      莱昂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奥维尔,他看见父亲的脸上逐渐产生某些复杂的东西。

      “最重要地是,他悲伤地发现,原来曾经犯下的错误早已无法弥补,金钱不能,医学不能,那些曾经因为抛弃而形成的创伤不仅难以愈合,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甚至伤害到更多的人。他发现自己可能再也医不了人了。是啊,一个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都不能治好的医生,怎么还会有勇气去为别人治病救伤呢。”

      奥维尔脸上的阴鸷逐渐转化为某种平淡的东西,平时那种高傲的气质消退,变为无可奈何的宁静,他等着自己的儿子莱昂,继续宣读他的罪行。

      “父亲,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真是糟糕透顶了,你抛弃妻子儿女在先,后来试图弥补过错的时候,又忽视我的童年,我的成长,让我一度以为你并不爱我。”

      奥维尔睁大了双眼,那里面似乎包含了某种不甘和遗憾的色彩,喃喃地说:“对不起,莱昂。”

      “可是,父亲,”莱昂没有理会他的道歉,继续,“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我错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人。”

      “你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你只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我承认,”奥维尔发出哽咽的声音,又粗又哑,“是的莱昂,我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能在多学一些知识,学会更多解决精神疾病方面的本事,总有一天我能治好你的母亲,我们的家庭将会重归于平静,重归于美好,但是,后来才明白,一切都在变化之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错误是可以挽回和弥补的,做过的一切都将留下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所以,莱昂,不要学我,在每次选择之前一定要做好接纳失去和遗憾的准备,无论你的选择表面看上去多么的正确。”

      莱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显得沉重。

      在这巨大的沉默中,两颗心都在发生着巨大的裂变。

      无法丈量的裂变……

      良久之后,奥维尔预感到莱昂即将离开的动作,连忙叫住他,“还有,莱昂,不要让无辜的人参与进来。”

      莱昂死盯看着他,几秒后瞬间理解了这句话的背后含义。他的背后霎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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