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之春(旧版)》见素抱朴

6、第六章 红颜祸水

　　夜幕低垂的徽音殿外，林贵妃停下了脚步，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
　　明凉意派来协助的大内高手丁公公看着她的后影，轻轻摇了摇头。
　　让母亲亲手执行儿女的死刑，国王陛下的心肠未免有点太狠毒了，可是身为臣子，他除了服从外无路可走。
　　林贵妃在原地踯躅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暖阁内的景象带给她的震撼远甚于明凉意那时候感觉到的。
　　端王明溪已经横尸在地，颈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渐渐蜿蜒成小小的溪流，红得触目惊心。而三公主明凌云则痴痴傻傻的坐着发呆，目中完全失去了神采。
　　林贵妃腿肚子打颤，“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明凌云行至面前道：“ 漂亮姐姐你为什么要哭？”
　　林贵妃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她，随即发现宝贝女儿已经彻彻底底的疯癫了。
　　若非如此，没有人会把母亲当作姐姐来称呼的。
　　明凌云缓缓坐下来，小心翼翼摸她华贵的衣饰簪环，傻笑道：“漂亮姐姐的东西真好看呐！”
　　林贵妃瞳孔开始收缩：自己就生了这么一对儿女，如果真的服从国王命令的话，后半辈子岂不是没了指望？就算有王后尊荣又有何用！何况自己出身卑微，根本没机会摆入王后人选的行列。所以明凉意先前的话只不过是个永远不可能兑现的谎言罢了。
　　两相比较之下，她立刻有了决定。

　　明凌云兀自傻笑不绝。

　　悠远殿内，韦氏正轻柔和缓的梳理女儿的秀发。婉颖比明澈小一岁，也是该及笄定亲的年纪了，但是自己失宠已久，别说无法将儿子的加冠礼办的隆重，就算是对婉颖这丫头也没法给她公主该有的荣耀，而宫里的人从来都是看国王的眼色行事，不来作践便是天大的好运道，她还能指望什么呢？
　　好在婉颖懂事，从来不计较那些身外之物的得失。这么多年来倒也平安渡过。看着菱花镜内的容颜，韦氏轻轻叹了口气：“你哥哥过几日就要行冠礼了。”声音甚是凄楚。
　　婉颖知道母亲的心事：按照规矩，王子一旦加冠，便要搬出皇宫开府另住，那样的话可以母亲说话的人又要少一个了。宫里的日子那么的寂寞清冷，没有人在身边陪着说话，那感觉绝对是凄凉无比。因为身份的关系，自己自然不用受这种苦楚，可是母亲永远无法摆脱厄运。要知道失宠妃嫔的命运还不如草芥呢！
　　婉颖心情激荡下，忍不住拉住母亲的手，赌咒道：“那我一辈子不嫁人，就陪在娘亲您身边好了。”
　　韦氏苦笑：“傻孩子。女儿家怎么可能不成亲呢？说不定到时候比谁都着急呢！”
　　婉颖认真地道：“公主不成亲的前例又不是自我开始的。”
　　韦氏正欲再说，突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可是我南明国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特例！”
　　母女二人齐齐回头，只见南明国的君主明凉意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韦氏急忙拉着女儿跪下行礼。
　　明凉意淡淡道：“起来说话。”
　　婉颖扶着母亲缓缓起身，低垂了眼睫不言语。对于这位从来不曾尽为夫为父之责的君主，她无言以对，只有“厌恶”二字可以形容。
　　明凉意眼睛却在盯着她，半晌不移，韦氏几次示意都得不到女儿回应，只好冒险去扯她衣袖。婉颖却似变成了木雕石胎。明凉意突然走过来，抬手拿住她下颌细瞧，目中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
　　婉颖只觉着恶心，若非母亲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她只怕会忍不住吐在这张脸上，幸好没过多久明凉意便放开了手，回到正座上坐下饮茶。
　　殿内气氛尴尬至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国王才饮完那盏茶，面上显出笑容：“蝶缘你且坐下歇歇。”
　　韦氏闻言怔了怔，眼泪随即潸然而落，在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还有名字的时候，居然再度听到“蝶缘”二字，心情实在是无法言喻。
　　明凉意定睛直望向她，心情也不见得平静多少。这么多年过去，世事变迁，峰回路转下自己居然又回到了原点，再次面对少年时的情人，不是不感慨的。
　　韦蝶缘本是昔年南明国名门望族韦氏的千金，更是自己冠礼封王时的原配王妃，而那时候•••••• 回思前尘往事，明凉意轻轻叹了口气，按住韦氏的手，放柔了声音：“这么多年的冷落，可真苦了你！但是打今儿起，你们再也不用忍受那些个奴才的眼色。”说到这里，淡淡望了婉颖两眼道：“真没想到连这黄毛丫头也长成国色天香的美人了，时间还真是快于流水。 ”
　　韦蝶缘听得一头雾水。
　　婉颖却生出不祥的预感，果然明凉意继续道：“你把这对儿女调教的很好，我非常满意。所以打现在起，你便是我南明国的王后了，即刻迁入秾华宫居住。”
　　韦蝶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惊雷却没有停止。
　　“至于几日后的冠礼，澈儿大概已经告诉你了吧，”眼见蝶缘张大了眼，明凉意便知她仍蒙在鼓里，心头对于明澈的看法又美好了不少：这孩子大概是想给母亲一个意外惊喜吧。
　　想到这里，便及时改口道：“封后大典与澈儿的冠礼合并举行，这几日可就要辛苦你好好操持一回了。”
　　对于婉颖的安排，明凉意心里早已有了定论。但眼看蝶缘目瞪口呆的模样，倒也不想让她吃惊过度，索性按下不提，随便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回宫去了。

　　他走了很久之后，蝶缘才醒悟到方才发生的并不是美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婉颖在膝前坐下，低头抱着母亲的腿轻轻摇晃。
　　蝶缘俯首看去，方知一向稳重的女儿居然在哭。
　　自己又何尝不是悲喜交集，清泪长流呢？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冷冷清清的过去，然而突如其来的好运道实在是让人百感交集。
　　母女二人相拥涕泣。
　　姗姗来迟的明澈见状亦是心情荡漾，忙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伸臂抱住二女，痛痛快快地陪着哭了一回。
　　哭过了这一回，以后再无挂碍，便可以放手去进行自己的秘密计划了。
　　韦氏毕竟年长，对于情绪的把握，还是很有分寸的，没哭多久便收敛了悲声，紧紧抱住儿女，正色道：“澈儿以后你的日子势必荆棘密布，断不可哭哭啼啼作小儿女情态。”
　　明澈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迷糊。
　　“因为你父王方才亲口颁旨封母妃作王后，而你身为王后唯一的子嗣，他日必然要接掌大位登基为王，如今庶出子弟将近百数，所以你的敌人着实不少呐！”
　　明澈闻言“机灵灵”打个寒战，不发一言的起身快步行出。
　　韦氏话没说完，见状只好调转了对象，对着女儿细细说教。
　　明澈这时已行至廊上，夜里风清露冷，但是他却半点不觉得凉，满心满意的火冒三丈：既然事情可以顺风顺水的进行，原定的计划又何必继续呢？事情必须尽快结束，绝对不能犯下追悔莫及的罪过了！

　　原来明凉意去找韦蝶缘之前已收到了丁公公的密报，对于林贵妃的举动，非常的失望。所以才有了改封的口谕。
　　这时候他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徽音殿外，侍卫宫奴们立刻让出道路来任君通行。
　　明凉意怒气冲冲的走进去，就看到林贵妃手持长剑指着自己的咽喉，梨花带雨的样子分外凄楚可怜，另一只手却护着女儿不让行刑者靠近。
　　但是明凉意不在乎，他最恨人蓄意威胁自己。
　　林贵妃哭道：“陛下就真的忍心割了这块心头肉？”
　　明凉意冷冷道：“那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林贵妃见他步步紧逼，忙退了两步，道：“就算臣妾求您还不行么？看在这么多年的恩情上，您就饶了云儿这一遭吧，哪怕将她贬身为奴，哪怕”
　　她的话没有说得下去。
　　因为明凉意已从旁边侍卫手里夺过了兵器，手起一剑，红光爆现，林贵妃顿时被斩成两段。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是活人自然不同。
　　明凌云骤然清醒，大怒道：“父王你好狠的心！”
　　明凉意狞笑道：“这全是你自找的！”说着再度挥剑。
　　但是伸出的手臂骤然静止，一张脸随即扭曲。
　　明凌云自度必死之际，闭上了眼睛等候，但是不知怎么地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身子忽然落入某个温暖的怀抱里，一个情切的声音道：“别怕，一切都结束了。”
　　她睁开眼来，便看到明楷的脸。
　　对面的父王身上却多了一道长长的刀口，用力之大几乎将他拦腰斩断。
　　这自然是明楷的杰作了。

　　弑父杀君。
　　明凌云这三五个时辰间的刺激只怕是旁人一辈子都未必能遇上的，她脆弱的神经委实接受不来，随即不省人事。
　　这倒免了明楷的不少麻烦。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真正的麻烦来了。
　　虽然说自己早有内应可以调动大内部分军队，但此刻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召唤自己的人手，而且徽音殿内外侍卫人等逾百数，二三百只眼睛都看到了自己弑父杀君的恶行，一旦群起而攻之的话，就算是大罗金仙到来，自己也没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但是这些人却都只是静静的围困着不言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楷随即恍然：必定是在等待自己的对手王长子明恒了，不由得后悔不迭：今日之事保不定是他明恒弄出来的诡计，好一招借刀杀人的毒计！然而自己却因为妹妹濒临绝境而中了计。难怪人都说“红颜祸水”呢。自己枉担了英雄之名，却终究过不了美人关。
　　这时候王长子明恒果然笑眯眯的来了，几乎把嘴裂到腮边去，却又故作正义的号召众人铲除逆贼。
　　明楷心里那份怒火实在是泼天价高，二话不说便弃了明凌云，挥刀直奔死敌。
　　明恒见势不妙早退至安全地带，喜滋滋的指挥部属冲锋陷阵。
　　虽然明楷“人绝”之名不虚，但独自面对这刀山剑海也委实艰苦，没过多久便已血透重衫。明恒大笑狂笑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冽如万载寒冰的声音：“你很高兴？”
　　跟着耳朵发凉，随即便有剧痛传遍全身，想要挣扎时已没了气力，眼角隐隐瞧见有个青色人影，那人右手拿刀逼住他咽喉，左手则推着他往前走，一面呵斥道：“再不放了三王爷，你们这位新任国王的性命就难保。”
　　声音并不很大，却清清楚楚传入所有人耳中。
　　恶斗中的人们不约而同停住了手，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铁塔也似的彪形大汉当庭而立，大有昔年西楚霸王之态，手上一把丈二长刀着实可怕。在场之人虽多，但绝对当不过他十数招，因为这一刀下去少说会有十个人送命。
　　明楷欢喜无限：这不是故交“白虎公子”刘毅然么？他来的还真是时候！随即返身回去背起昏迷不醒的明凌云，快步通过众人无可奈何让出的道路。
　　刘毅然手上长刀闪闪生光，众人委实不寒而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挟制明恒、护送着弑君逆子远去。此刻逃命为上，明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转眼间飞驰而去。完全不曾留意到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正有个清瘦的人影缓缓踱出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月光随即照上了脸颜，不是九殿下明澈又是哪个？
　　明澈无声的说道：“一路顺风啊。三哥哥！”
　　对于这个结果，他实在很满意。
　　生平大敌明楷此刻已然无地容身，就算他依附在北夏国白虎公子门下苟延残喘，也绝对无法象过去那样目空一切，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弑父的逆子，而且还□□（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也会大力宣传出去的）。
　　至于那个王长子明恒，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呢。就算他侥幸得脱，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一个无法为惨死的父亲报仇的儿子根本没有资格坐上王位！至于自己嘛，嘻嘻，明澈这一刻简直太佩服自己，简直是算无遗策嘛。放眼南明国土之内，除了我明澈外还有谁适合做这个国王呢！
　　唯一的遗憾是春姐姐死的太早，不然有她陪伴在侧的话，一切才是最圆满无瑕的胜利！不过女人那么多，想找个知情识趣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由得舔了舔唇：凌云姐姐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惜为了对付那两个讨厌鬼也只好割舍了。想到这里，伸手拍了两拍，立刻有几条鬼魅般的人影飘然而至，月光下人人的头都是低着的，只有明澈一人高昂着头颅，随随便便说了几句话后，人影四散飘入黑暗中，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而明澈自己则慢条斯理的往惨案发生处行去，面上嬉笑之色早已消失不见，显得分外悲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