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道》颓丸

2、书生

　　临走，有人等在仙门出口九千石阶之上。素白色的衣裙袅娜娉婷，一截瘦长冲天生长的梅枝般立在那里，挡住应劫的去路。
　　“见道，冷五师姐。”
　　应劫背着自己的小行囊走过去行了个师门礼。他不想和这位唯一对展露善意的师姐走的太近，他们不应该是能互相送别的关系，但是，还是忍不住跟师姐说说话。
　　不然他害怕忘记怎么与人交谈。
　　“见道，应劫师弟。”
　　师姐回了一礼，两人相对无言。几阵山风吹过后，应劫率先开口：“愿师姐早日觅得良人。我先下山了。”
　　“师弟且慢，”冷师姐伸手拦他，一阵极淡的梅香扑面而来，冷冷淡淡的表情看不出要做什么，“此行下山前路漫漫，你不能御剑前往，还是精简些行囊吧。”
　　这个小行囊已经够精简了，除了布阵必须的物什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师姐明明知道他日子窘迫，没有储物法宝，这让应劫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别的修士出行御剑，两袖空空，来去自如，都是仙人做派，应劫却不能，不过若非师姐提出来他也不甚在意。只要能好好完成任务，如何来去都并无不妥。
　　冷师姐摘下手腕上的镂空梅花纹银环，拉过他的手，银环自动变幻大小，刚好戴在应劫手上。
　　“拿它去吧。”
　　说完这话，师姐就要走。应劫慌忙拦住，摘下银环双手奉上。
　　“师姐！这法宝十分珍贵，我收下不合适。”
　　“怎么，你当我是苦苦纠缠于你？那大可不必多虑。”
　　“师姐，我并非……”应劫低下头来，浅金淡色的双眸透露着真心，“我心知师姐对我同情怜惜，但正如师姐照顾山间灵兽一样，仅此而已。若非师姐心底纯善，也不会有此错觉。可是，那与男女之情并不能混为一谈，师姐的缘分并不在我这命定孤生之人身上。”
　　良久无言，应劫悄悄抬眼看冷师姐，见她似是思索，放下心来，将法宝又向前递了递。冷师姐推回去，依然让他收下。
　　“我知晓了。你收下，它不仅能储物，若是你遇到不测，上面刻着一道我师尊的灵符能保你一命。”
　　这下直接召出仙剑，身影消失在了山间。
　　应劫望着她离去，将行囊收进了银环中，还在里面发现了师姐给他准备的一身黑色道袍法衣和许多写好的灵符。银环镂空的内侧也果然有一道灵气流转的强力符言，只是这么强的灵力太惹眼了，冷师姐侍奉师尊，从未下山，恐怕不知道这样出去就相当于把自己当成一块大肥肉摆在人家面前，供人品尝。应劫勾唇，温和地笑起来，右手虚虚握住左手腕的银环，片刻后拿开，灵力的气息消失无踪，镂空的梅花纹内侧被附上了另一层符言。

　　如此，他便轻装简行，经过九河向南，过了无为，很快来到了任务提到的鸿雁城。
　　到底是繁华热闹的凡间，与仙山的清冷反差太大。鸿雁城是一方的交通枢纽，地处大陆之南，气候湿润温和，一年三季多雨。规模虽然不大，但城内商业发达，书香气浓厚，百姓热情好客，对待外乡人十分友善，时而有人家传出在路边收留过某位贫寒学子，学子后中举人的美谈。
　　街道上彩旗缤纷，沿路两侧商铺迎来送往，朱楼黛瓦错落有致，一派人间繁华盛景。
　　那富商姓从，乃是城中最富有的人家，家中独子名叫从文景，读书天赋甚高，在云起书院念书，准备参加来年春闱。谁料近日突然转性，流连琴楼酒馆，再然后竟然直接昏了过去，到现在也没醒来，多少大夫也看不出问题，只说是悲伤过度造成昏厥。
　　应劫走在街市中闲逛，好奇地拿起街边小贩摊上的小玩意儿，并没有觉得这任务十分险恶。在仙门给任务评级，死亡五人以下为丁等，屠村为丙等，灭城为乙等，天下大乱为甲等，至于仅仅是一人陷入昏迷，只能视为普通任务，连等级都评不上。
　　仙门不属于凡尘，凡人的一生太短暂，修道者即便想管也多是有心无力。
　　应劫用双眼大肆饱尝凡尘俗味，在每一个有趣的小贩和商铺前驻足，稀罕地嗅着空气中麦芽糖和瓜子炒货混杂在一起的香味，不时拿起一个小巧可爱的饰物仔细端详。他正低着头看一个苇草叶编成的精致小盒，身后响起了微小悦耳的铃串碰撞声，放下东西回头去看，甩起的的发梢正巧扫到了身后经过的人长长的黑纱帽帷上。
　　他们有一瞬间距离那么近，那人的帽帷几乎贴着他的脸颊过去，但他怔愣着，任由那人慢慢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周围的人声鼎沸都离此远去，然后应劫突然回过神来，只来得及看到远去的那人戴着的黑色斗笠上长长的黑纱帽帷遮掩了整个身形，斗笠八角缀着八条金铃珠串，走路时会随之作响。
　　那副装扮并不符合应劫印象中任何一个仙门，或许是一个漂泊而来的散修。

　　逛够以后，应劫前往从府，好在并不难找，当地的大富商可谓是人尽皆知。一路上，应劫并非没有收获，就在刚才的街市中，他发现了三名散修的气息。那三名散修中，两人同行，修为一高一低，气息属于同源，似乎是一对师徒。而另一名，是那个戴金铃帷帽的人，气息阴冷非常，修为高深莫测，并不与那二人在一处。小小的鸿雁城，竟然有不同行的三名散修，这可不太寻常。
　　步入从府，从老爷携着全家到门口相迎，众人在地上跪倒一片，个个口中喊着“仙人”。这让应劫万分不自在，“仙人”之名受之有愧，于是请大家都起来，借口了解事情经过赶紧跳过这一茬。
　　从老爷将应劫请入前厅，用雨前龙井招待他。进了从府这才发现，凡尘有凡尘的高调，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考究不俗。
　　应劫也被打量着，他年纪轻，刚活过了三百岁，一眼瞧上去只有凡人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落在从老爷眼中，这少年一身黑色道袍，一条白色细绳绕了几圈缠在腰上，只在腕上戴一只银环，头发也束得松散，总体来说，洒脱有余，沉稳不足。
　　不过也或许仙人总有些自己的偏好，凡人又如何能猜想修道者的心思，这样一想，从老爷心中一定，当下要给应劫引见另两位仙人。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散修从后边进来，看来是早就在从府住下。
　　高瘦的干瘪老者身后跟着一个大眼睛扎着双包髻的绿裙小姑娘，两人气息阴沉，但还算清澈，应该不是害人的魔修。应劫站起来向两人行凡世礼，两手交叠立于胸前：“见道，二位道友。在下应劫。”
　　老者同样一礼，小姑娘看到老者动作也俯身一礼。
　　“见道。老朽名讳早已忘在俗世红尘，不敢再提，请小友叫一声白老便罢。这是我徒儿，笑颜。”
　　小姑娘张着大眼睛看应劫，认真极了，好像要把他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记在脑海中一般，直看得应劫莫名发慌。
　　“笑颜姑娘，可要吃些茶点？”他把茶点推过去一点，生硬地试图让小姑娘做点别的事。
　　但水灵灵的小姑娘却没什么反应。白老对他解释：“小徒有耳疾，听不见。”
　　他心道可惜，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竟然患有耳疾，神明总是不会把所有的美好赠与同一个人。
　　从老爷见三人交换了姓名，开始给应劫讲述详细的事情经过。
　　这一说就说到了另一个关键人物，已经过世了的闻人公子，闻人有学。
　　从文景和闻人有学自幼相识，一起读私塾，一起考学，一起进入了当地最负盛名的云起书院读书，还打算一起考取功名，将来能够一起在朝为官。半月前，闻人有学患上重病，一病不起，没有几日就干脆咽气，断了生机。
　　从文景的异常正是从那以后开始的。两人本同是云起书院成绩最优异的学生，又是至交好友，闻人有学死后，从文景却丝毫不显悲伤，照旧每日认真上课温书。然而，云起书院的学子却看不下去他这样的行为，认为从文景为人虚伪狡诈，不为闻人有学的死感到悲伤，大家群起而攻之，一时间，此事闹得越发冲突激烈。
　　书院先生让从文景暂时不要到书院去，在家好好温书。从文景不能反驳，回家后就开始流连琴楼和城中各个酒馆，不久就被人发现晕倒在酒馆之中不省人事。
　　听完从老爷的描述，应劫心里大概清楚了，此事与死去的闻人公子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还有一个疑惑，应劫转向白老，问：“白老前辈，城中另一位修士可是你们的同伴？”
　　白老看向他，答道：“不是。”
　　这就奇怪了，不是白老的同伴，为何也出现在鸿雁城中。只是巧合吗？虽说此间修道者不在少数，但与凡人相比依然显得稀少，不至于在一座名声不显的城中出现多名修士。应劫不太相信有这样的巧合，他的运气一向不是很好，只希望那人不是与他目标相同，否则事情会变得有一些麻烦。不过既然那人没有主动找上门来，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从府的事情要尽快解决。
　　“从老爷，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看令公子。”
　　众人起身前往从文景的卧房。
　　卧房内，从文景的呼吸声都十分微弱，再不醒来，就快要追随闻人有学而去了。白老看到从文景的脸色也面色一沉，碰了碰笑颜的肩膀，小姑娘仰头望向他，点了点头。
　　应劫把灵力尽力都汇集在双眼，但没有掌门仙尊的法阵，他只能在从文景身上看到影影绰绰似有若无的几丝黑色鬼气。他再次确定了一件事，当时在自己的命星上不用灵力就能看到的鬼气，实际上一定是已经汹涌澎湃了。
　　不过好歹是确定了从文景的昏睡的确与鬼有关。接下来只需要布下阵法，让鬼显形，一切就非常简单了。但如果从文景的情况是鬼附身的话，强行把鬼驱赶出去会让他的身体变得十分脆弱，以从文景现在的身体状况，好起来未必，倒是有可能一命呜呼。
　　所以今晚还不能行动，要给他把命吊住，明天才好驱鬼。
　　应劫给从文景口中含一颗恢复的丹药，用灵力帮他吸收，又在地上事先布下阵法，只等明天催动。
　　做完这些，应劫自觉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告知了从老爷一声就出门去了。暮色渐浓，正是暗访仙友的好时辰，应劫披着满街的灯烛火光去寻找白天时远远见到的身影。
　　只要那人不存心躲避，要找到他应该并非难事。
　　在街上偶然望去的那一眼，应劫还记得，那人格外显眼，不论那长长的黑纱帽帷和八条金铃珠串，最打眼的还是他极其高瘦的身形，在人群中足足要高出一个头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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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公子：……（呼呼大睡）
感觉身体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