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道》颓丸

3、莲子扣

　　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他想找的人，应劫稍微有些泄气，或许那人真的不想让他找到。都已经从繁华喧闹的街道走到了这个四下无人的河边，还是没有那人的踪影，一转头，发现在这荒凉地界有个小甜水摊。
　　小摊上摆着各色辅料，时令水果，各种花果酱，缤纷复杂让人食欲大开。应劫走到摊边，低头闻着那些香甜的味道心情雀跃，原本不在的摊主在他没注意时从他身后走过来。
　　“小哥哥要喝一碗甜水吗？”
　　少年在这个年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应劫一转身就看见一位修长挺拔的黑衣少年站在他身边，表情像是在问他要不要买一碗甜水。
　　黑衣的少年面容妍丽，耳上金丝络的红玉耳坠十分瞩目，若不去看那双内含朗星的黑眸，几乎会把他错认成貌美的少女。此时稍微抬着下巴含笑看应劫，小摊上灯笼的暖光洒在他整张面容，恍惚中应劫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蛊惑人的妖精。回过神来，应劫能感受到，这少年仅仅是个凡人。
　　但是……实在是难以启齿，应劫囊中羞涩，并没有银子可以付给这个少年摊主。
　　“不用了，我饭后才来街上逛逛，喝不下了。”
　　少年摊主走到摊位前，神色看似很难办地从小桌下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碗桂花莲子扣，桂花糖浆晶亮润滑地包裹着冰冰凉凉的莲子，甜味满溢出来。
　　他捧着莲子扣为难地说：“我第一次出来卖甜水，小哥哥不愿意也情有可原，但这碗桂花莲子扣就不要推拒了，做生意嘛，要讲究开门红，我请小哥哥吃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少年微微上挑的眼尾润湿着，仿佛要是被拒绝了立刻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应劫还是接过那碗莲子扣，虽然不管怎么说都是占了这个少年的便宜，但是……桂花莲子扣真的好好吃。清甜的莲子软糯芳香，桂花糖浆沾满了莲子，落入口中沁出十足的美味，一点点红枣粒把口感中和得完美。
　　两个人随意坐在河边的黑石上，背后是摇曳的灯火，河水中已经有人早早地放了几只河灯，都是各色的莲花灯，晃晃悠悠地顺着水流从两人面前漂过。入了画一般，漂亮的凡间少年时而看旁边专心吃着莲子扣的眉眼淡色的仙家修士，时而迎着晚风感受耳畔被吹动的红玉耳坠。
　　自从两百多年前辟谷之后就没吃过此等美味的应劫吃了一碗莲子扣，恍惚有种回到从前的轻快感觉。他边吃着，边看向一直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年。明明已经三百岁的人了，在这个凡间少年面前竟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放松感，就好像面对的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他不禁有了笑意。
　　能在距仙门千里的小城遇见这位少年，也算是缘分，应劫吃完后跟着少年一起把小摊推到张灯结彩的街上。
　　“多谢小公子，莲子扣很好吃，一定能生意兴隆。”
　　“是嘛，小哥哥喜欢就好。”
　　“还未请教小公子尊名。”
　　少年的侧脸被隔壁摊位的纸灯笼朦胧的光晕笼罩，漂亮过分的面容转过来面对应劫，他身后的整个人间都陷入了一种强烈的不实感。
　　“叫我闻生就好。”
　　应劫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闻生。
　　“在下应劫。”
　　闻生点点头，随意盛了碗甜水打发走来买甜水的姑娘们，仿佛看不到女孩子们惊艳的目光。应劫看在眼里，只觉得凡世春暖，莺莺燕燕万紫千红，无一不美。
　　少年男女情窦初开的酸甜滋味，他一个山上道人也在一旁咂摸出几分味道。奈何身旁这个吸引了无数目光的少年人视若不见，平白浪费大好春光。
　　“我知道，应劫。”
　　知道……什么？应劫对他这话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你是仙人，来这里驱鬼的！”闻生看他困惑的表情笑出了声，“一个戴着黑色斗笠遮遮掩掩的人告诉我的。”
　　应劫惊讶：“你见过那个人？可看清了那人长什么模样？”
　　若是那名散修不戴斗笠的话，还真不知道如何找到他了，浑身上下遮掩的严严实实，实在分辨不出长什么模样。
　　“嗯，看到一些。”
　　闻生声音低了下去：“此人貌丑无双，小哥哥见了一定害怕。”
　　修士于修道一途各有不同，有人仙风道骨姿态卓然，自然也有人精怪异化奇形怪状。应劫即便在仙门几百年间很少下山也有所耳闻，不说山下散修，就连其他仙山的仙门也有专门修习那种让人身形异化的功法。
　　自家仙门清一色仙姿卓然的剑修，应劫这才始终没有见过那样形状怪异的人。
　　“你害怕了吗，闻生？”应劫伸手虚虚揽住稍矮一些的少年的肩膀，手上悄悄使了几个清心咒给他，帮闻生平复心情。闻生没有回答他，靠近他的怀抱，把额头抵在应劫肩上。
　　“小哥哥，你不要害怕，那人说他不会害你，只担心吓坏你。”
　　应劫轻叹，现在见不见到那散修有什么要紧，既然他肯托人带话来，日后一定有机会再见。只是恐怕吓到了这个凡世的小少年，小小年纪，再故作老成也会害怕的。应劫这样想着，抬起手抚在闻生背上轻轻拍着安抚他，不再细问。
　　夜色沉重，灯火将散。
　　闻生要收摊了，应劫一看，心中好笑，根本没有卖出去几碗甜水，而且那么好吃的桂花莲子扣也没有再做出来卖，第一天做生意恐怕已经亏本了。这孩子一不吆喝二不亮出自己的手艺，怎么能赚到钱。
　　“闻生，像你这样做生意，逛街的姑娘都不来了。”
　　“不妨事，男子也有人爱吃甜。”
　　这话一出，应劫觉得有理，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见闻生很认真地看着他，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在长街灯火的残明中轻轻呼吸着凡世的烟火气。
　　人都说修仙忘情，可应劫来到凡世才短暂地忘记那些压在心头无法排解的事，这滚滚红尘的温度才让他心底生长出快活。
　　“怎么不做莲子扣了呢？那个很好吃。”应劫望着少年清澈的双眼，那里倒映着细碎的星光。
　　闻生噙着笑，看向应劫，不答反问：“小哥哥听说哪家甜水摊卖莲子扣？”
　　“……似乎，没有。”
　　“嗯。”
　　“嗯”是什么意思？应劫彻底不解了。这孩子，是在捉弄他吗？
　　闻生在渐近的夜里凝视着应劫，一袭黑衣几乎要融入到背后浓稠的夜，长发被风吹起，撩在白皙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烁着星光。糖水摊子香甜的果蜜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跟黑衣少年给应劫的感觉一样，带有诱惑味道的美丽。
　　应劫不知道说什么好，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就听到了闻生笑出了声儿。少年人独特的音色笑起来好听极了。
　　“我不欺负小哥哥了，小哥哥太好欺负，我不舍得。”
　　“什么不舍得，这，我……”应劫哪里听得这话，立刻就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结果又听到闻生一阵笑声，涨红了脸颊。那绯色在冷白的脸上分外惹眼，平静的水面落下桃花一般，平添色彩。
　　闻生一手轻轻拉了下应劫道袍的衣袖，一手屈指拭去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珠。
　　应劫看着这个少年，意气风发张扬肆意，一晃神，仿佛看到了他身后眷顾的神明在亲吻他的头发。没错，这么漂亮鲜活的少年就算是神明也格外垂爱。
　　“小哥哥，我很怕黑的，再送送我，不要生气了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好不好？”
　　他哪里会生气，怎么会说不好。
　　这条路确实很黑，而且僻静，都快走到城郊的荒地了，才有几个茅草屋出现在他们面前。黑夜里，茅草屋洞开的大门阴森森的，一点灯火都没有。闻生说他就住在这里，请应劫进去坐坐。
　　屋里没什么特别的，整洁简单，也没有从外边看起来那么可怕，可能是点上了一支蜡烛的缘故，昏黄的烛光柔和了屋子的气氛。
　　“你一个人住？”
　　“对，我没有亲人。”
　　“我也是。不要怕，我给你写一道灵符，只要随身带着，没有邪祟敢近你的身。”
　　应劫从手腕戴着的银环中拿出一张洒金符纸，灵力聚集到指尖上，在符纸上留下朱红色的符言痕迹。然后符纸被应劫放在桌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成了一个钩月的形状，化作一块细腻的白玉符，递给了闻生。
　　“早点睡吧，闻生。”
　　然后烛光晃了晃，应劫的身影消失在了茅草屋。
　　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这个漂亮有趣的凡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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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应劫；美啊，美！这饭不吃也罢，秀色足可餐。
吃完后——
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