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道》颓丸

1、星象

　　大雪稍霁，阳光落不到这崖边，只满目雪色，银光一片。一颗松柏也没有，冷冷清清，寂寥无匹。应劫跪在省身崖许久，积雪埋到了他腰间，即便想站起来也难。
　　思过堂的揽清尊者要他罚跪到天晴，应劫习以为常，寻常时候省身崖的雪约莫半月会停一次，而这次自省时间格外长，算起来也有近二十日了。黢黑的崖壁凹凸不平处落了雪，他仰头望去，山水图一般浓淡相宜。
　　后边传来轻轻的踏雪声，素白丝履在雪面上踩过，积雪上只留下浅到几乎看不见的脚印。面容冷淡透露着疏离的女子走到应劫身后，看似轻柔地把他整个人从雪中提起来，帮他运转了几次灵力暖身。这才堪堪站住了身子，不至于立刻倒下去。
　　“修为停滞，头发散乱，在仙山上着黑衣，像什么样子。”
　　“见道，冷五师姐，多谢。尊者可说了让我回清净居？”
　　冷香燃凝视他颜色极淡的眉眼，看不出一点不甘的情绪，也不再训斥他，只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就转身回去。
　　这次罚跪结束了，应劫扭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整理好身上黑色道袍的衣襟，掸落残雪，准备回他的住处，失乐峰上的竹屋清净居。冷五师姐还没走远，回头给他传音“此前所提之事，望师弟再三斟酌”，这才御剑飞远。
　　这倒是难办，应劫听到传音为难地笑了。在这座仙山之上，人尽皆知，应劫其人，为众人所不齿。冷师姐修为高深，姿容绝色，不知许多少年英才争相追求，这样的女子愿意同他结成道侣，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偏偏，应劫他，天资愚钝，命犯鬼煞。掌门仙尊曾在星象中卜算出他与旁人命星相克，此生注定孤苦。凡间所说的天煞孤星也不过如此。
　　回了清净居，应劫翻出一个小木头匣子，从里边拿出一张洒金的符纸，这是他用来做诸如祭祀祈祷之类大事时才用到的最好的符纸，平日他自己不过是用普通的黄纸来写灵符。有关冷师姐的事，值得他割肉一次。
　　蘸上松烟墨，行云流水写下：承蒙师姐厚爱，奈何劫非常人，断不可因一时之喜，误师姐终身。
　　写好后，应劫再扫视一遍，将洒金符纸铺在桌面上，凭空写下一道符言，微弱的灵力流转，引来微风徐徐把符纸吹干，然后整齐地叠成一只蝴蝶，打开窗子，符纸折成的蝴蝶遇到风自行飞了出去。一声叹息也随着山上清风徐徐飘散。
　　没让他歇息一会儿，掌门仙尊的传音鹤到了门前。那鹤胖墩墩，没什么仙风道骨，说它是只仙鹅也不过分。掌门的声音从鹤身上传来，是叫他去靖世堂，应劫即刻起身，掌门仙尊轻易并不传召弟子，除非事情紧要，他很少让弟子前往靖世堂。通常掌门在那里卜卦观星，是以少有人走动。
　　应劫身为剑修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剑，不能御剑而行，反而轻身功法造诣颇深，一路疾行倒也不慢。路过的仙门弟子看见有人不在天上御剑而是在地上疾行就知道是那天煞孤星的应劫，一路上惹了许多白眼。
　　实在惭愧。
　　到了靖世堂身边没有了仙门弟子的身影，应劫也自在许多。一进堂内，掌门仙尊澎湃的灵力波毫无预兆地拍在应劫身上，足足逼得他后退出了屋子。好在掌门及时发现了他，收敛起自己的灵力，亲自把人提溜进来。
　　不愧是修士中万年来稳坐魁首之位的仙尊，一道灵力余波就把他震到外边去，应劫向掌门见礼：“见道，掌门仙尊。”
　　“见道，见道！劫儿，你命星有异，最近可有发生怪事！”
　　掌门仙尊急吼吼地拉住他的手，活像一只发狠进食的大鹅，同他那只鹤神态如出一辙地充满喜气。应劫一时不习惯这么热情的相处，竟然憋得脸颊通红说不出话来。在掌门急不可耐的眼神里，他才说出来。
　　“回尊者。未曾……”
　　不等他说完，掌门仙尊已经拉着他走上观星台中的法阵，指给他看他的命星。
　　“命星缠鬼气本就极其凶险，今日我看到星上鬼气大盛，劫儿，不太妙啊!”
　　应劫看向那颗据说属于自己的命星，在法阵中其他肉眼可见的星星都被这颗星的夺目光辉衬托得暗淡，上边的鬼气倒是看不真切。他术法不精，也许在掌门仙尊眼中那鬼气已经笼罩了整颗命星。
　　就是这样的星象害的他双亲陨落吗？应劫暗自把这要命的星象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流落山下，也好借给凡人算命的小伎俩早早告知这样命星的人，提前掐断祸根。
　　又想太多，怎么会有人同他一般，若是凡人，一定年少夭折，害不到旁人。
　　掌门仙尊看他观星入胜，不好打扰，等到应劫收回目光，他才拉着应劫一起御剑到他自己的居所，无上峰的主殿崇奇殿。
　　“劫儿，你随意坐，私下里叫我师叔就好。”
　　“是，掌门师叔。”
　　应劫不知掌门此举何意，索性喝着无上峰的天池银尖随意地四处打量。打量这恢弘的崇奇殿可给他这个偏僻小峰的居民涨了见识，虽然殿里处处是灵宝法器，一眼望去仙气缥缈，但也并非冰冷没有人气，随处可见奇花异草斗艳争菲。
　　在心里稍作比较，果然不是灵气贫瘠的失乐峰所能匹及的，不说各种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天材地宝，就是无上峰的花花草草也不知道要生机蓬勃多少倍。想想自己种在清净居门前的玉骨竹和霞凌霄，几十年来没有拔节开花，跟着他在失乐峰真是委屈了。
　　霞凌霄开花时是一片绯红，应劫有幸在观海珠中见过此等盛景，不曾想种到自己身边时就只能看到细弱的藤枝勉强抱在半人高的玉骨竹上，实在是不忍心用苟延残喘来形容这株可悲的娇花。
　　何止是人，就连灵植不也被他的命格克制得勉强维生。如此想来，实在是对不住。
　　“多年来，你受苦了。本尊知道你处境艰难，但诸多因由，却不便为你出头。”
　　这话能够理解，应劫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原本他双亲，也就是前任掌门和仙门第一剑修，还在世时，大家虽碍于批卦不同他亲近，但到底是有同门情谊在的。双亲为他而陨落后，仙门损失巨大，才真正明白了他凶险的命格。
　　如今的掌门仙尊，正是曾经与他父亲情谊深厚的师弟。
　　不被掌门怨恨已经实属不易，应劫很感激他这番话。
　　“多谢掌门师叔，我并没有受苦。”
　　“你不说本尊也知道，你揽清师叔心思重，师兄的死一定算在你头上。平日里没少跪省身崖吧？”
　　这应劫倒无法反驳，他在仙山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省身崖和思过堂，在那里经历了崖上近百个春夏秋冬。只好对掌门一笑了之。
　　“嘿！这个揽清！我都说了让他别找你麻烦，还真敢让你跪！”
　　掌门仙尊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说来奇怪，他虽然一万多岁，但修士寿元绵长，面容依然年轻圆润，却偏偏爱留长胡子，凡间也有传说，仙山上的掌门是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仙翁。他们一定想不到，其实这位掌门看上去不过是一位暴躁的胖哥。
　　思及此，应劫心中一动，觉得掌门仙尊很是有趣。
　　寒暄几句，掌门仙尊递给应劫一块玉简，那上面记录着一个凡人的请求。
　　“劫儿，你命星上的鬼气今日才有异动，这块玉简上是今日收上来的唯一一个看似与鬼怪相关的任务。无论如何，你且去试探一下。”
　　应劫收了玉简，回到清净居，经过玉骨竹和霞凌霄时侧过身子，不敢面对。
　　躺在竹床上，应劫捏着玉简辗转。用灵力看过后就知道，一方巨贾的儿子昏迷不醒，有散修路过指点他们上仙山求助，似乎是鬼附身一类的症状。
　　这种任务通常只有仙门刚入门的弟子才会接下，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只需要布阵施法就足够。
　　这种小事真的会是他命星有异的原因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决定不去想这件事，左右不过是接一趟任务。更重要的是，不能浪费这块记录玉简。
　　从床下拿出一柄小刀，稍微用上一点点灵力就好，把玉简上附着灵力的文字削掉，这样一来，玉简上又可以记录新的事件，不必拿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去买了。应劫摸摸自己干瘪的荷包，深深认同了自己勤俭持家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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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应劫：是会过日子的人。（自我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