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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心声2 ...


  •   看着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响,顾况轻轻拍打着冷朝阳的后背,像他从前安抚病床上的母亲一样。一下一下,轻柔妥帖地让情绪剧烈波动中的冷朝阳渐渐平静下来。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离路灯有一些距离,几乎要全黑的天,使得两人面对面,都看不太真切。

      顾况只能大概描摹出眼前人的轮廓,就像普通少年那样,瘦削的脸颊,锋利的骨骼,方方正正的侧脸轮廓。侧对着遗落的几缕天光,深深浅浅的阴影勾勒出少年的模样。

      他的眼神很深沉,甚至带上几分忧郁的色彩,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但是感觉和正常的孩子不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看不清,道不明。

      “你知道吗?”冷朝阳的嗓音有一些喑哑,带上一点像是即将要变声的尾音。

      顾况不再盯着冷朝阳看,转过头,像是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爸妈不爱我,至少比起我的所谓的哥哥,很明显他们更爱他。”

      顾况微微颔首,望着面前的漆黑,听着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乌鸦嘶鸣声。

      “起初,我还不明白,只是单纯地觉得爸妈对我很严格,对哥哥却百依百顺,他想要得到什么都好像那么轻松,而我却需要付出比他多得多的努力,才能得到爸妈那一句轻飘飘的敷衍话。”

      初春的夜晚有一些凉意,冷朝阳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上,把领子往上一翻,又继续开口说。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刚上小学,期末考试结束考得还不错。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有一本我特别喜欢的动漫卡通画册,我向爸妈乞求了好久,他们都不同意,对我说‘小孩子就要好好学习,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别以为考得好就可以骄傲。’转身就给我哥买了一双新鞋,那时候,他们做生意赚到了不少钱,我光从家里来的客人就知道了个大概,可是他们依然没有给我买过什么新东西。”

      “我记得我当时,第一次为了想要得到一个自己真的很喜欢的东西,在父母面前大哭,并且特别坚定地说我就是想要,质问他们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给我买我想要的,却给哥哥买啊!凭什么啊,就因为我比他小吗?!”

      冷朝阳冷笑出声,“呵,你猜他们怎么回答的。”

      顾况没有问,但是略微转过了头,看向了冷朝阳。

      “他们居然说,‘还有脸跟你哥争,你做弟弟的,给你用你哥用过的还不满意吗?懂事一点知道吗?我们在外面挣钱有多辛苦,你怎么这么不懂得体谅我们啊?!’”
      “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又羞愧又委屈。现在想想也真是荒谬,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现在想想只觉得好笑,我竟然会觉得爸妈不肯给我买画册,就是因为我比哥哥小。”冷朝阳无声地笑了笑,顾况能够用余光看到他扯动的嘴角。

      每一个独立的人格都需要爱的灌溉和滋养,一个从小缺爱的人,注定是不完整的,就算天生拥有再好的性格条件,那也不过是对已有创伤的小小慰藉罢了,犹如沧海之一粟,天地之蜉蝣,不过是杯水车薪,入海涓流,几乎是微不足道。

      没有人有资格去原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就算是我们自己也不能。

      其实上天给了我们每个人机会,每一个拒绝和解的机会。我们可以选择不与过去的那个自己和解,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原谅他人,毕竟原谅是上帝的事,我们只负责坚守自己的本心。

      父母和家庭,之于冷朝阳更像是一场如梦如幻的试炼。是生活对他的考验,考验他对爱的执着与坚守,考验他对亲人的接纳与窥视,考验他对自己内心的透析和把握。

      “要知道,在我有印象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没有收过礼物,而我哥却每年照常过生日,尤其是我爸,他每次都会给他买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多贵。之前,家里条件不好,他都是尽量满足他,后面他们生意越做越大,礼物更是天花乱坠。”

      “我呢,从来都只有玩他玩剩的份,穿他穿小了的衣服。唯一一次生日,还是因为他们带我哥去参加夏令营,把我留着在外婆家,那时外公还在世,两个老人家看到我来,很高兴,他们很少带我来看他们,给我买了一个好大的蛋糕,我还收到了我唯一的生日礼物,一个塑料望远镜。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很便宜的地摊玩具,但是我却很感动,那是我有意识以来,唯一一个真真正正只属于我的礼物。”

      “后面外公过世了,外婆几乎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在不配称为家的地方,我每天只想逃离,偶尔能够在外婆家感受船舶停靠的平静,我便心满意足了。”

      顾况好像看到了冷朝阳眼角闪烁的晶莹,很少,很小,但顾况还是看到了。在黑暗中原本是看不见的,一辆小汽车从两人面前经过,车灯擦过,这才捕捉到了他眼角的细微。

      那一瞬间,顾况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想着抱一抱这个孩子,这个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同病相怜的孩子。

      就像生活的考验远未结束,等待着他们的除了背叛、挣扎,似乎还有更多的未知。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因为我之前也质问过他们,他们总是说小孩子别瞎想,别多管闲事,就把我支开了,从不正面回答我。而那个时候的我却把这个理解为,如果我不是亲生的他们肯定会说出来,而不是让我别瞎想。我便再也没打过这个念头了,现在想想可能也是自己心里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吧。”

      不符合这个年纪的话语从冷朝阳嘴里说出来,让人有些恍惚。

      “我时常会去想,别的家庭都是哥哥让着弟弟,姐姐让着妹妹,怎么到我这就不一样了呢?问题到底出在哪些,但那个时候的我想不明白,也害怕去想,便混混沌沌地过活。”

      “可以说,别人幸福的童年,在我看来就是奢侈的享受,幼年时期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而言都像是一种煎熬,我需要忍受父母对我的不公,哥哥暗地地欺负和侮辱,姑姑伯伯的讽刺和偏心.......”

      “太多太多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没法用三言两语来概括完全。说到我姑姑那边,真的是令人感到心寒,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维护我哥,都是笑话,太TM讽刺了,让我恶心,不...不...不光光是她们,这个世界简直让我作呕。

      冷朝阳的情绪开始越来越激动,身形有些不稳。

      一个少年承载了过多超出这个年纪应该背负的东西,那种超负荷运转的生活使他的精神不堪重负,就快要消耗殆尽。

      顾况看着这样的冷朝阳觉得有些吃惊,吃惊是因为这个小孩子从住院到出院,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话,沉默冷峻,不苟言笑,好像不会悲伤也不会高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的。

      但转念一想,顾况却又觉得有些许安慰,因为他终于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怒有悲的少年人,一个一直将巨大的悲痛和不解藏在心底的孩子,一个在感受到自己唯一的光和希望被所谓的亲人亲手摧毁熄灭后的流浪儿。

      顾况捂着胸口,他似乎感觉到心脏正在飞速地跳动,没有规律的节奏,只剩紊乱的气息。

      “我没有和你说过吧...”

      “没有说过什么?”顾况感觉呼吸有些吃力,喘着粗气追问。

      “我那个现在关在监狱里的哥,其实是我姑的儿子。”

      顾况有些懵,脑袋开始有些沉重,变得晕乎乎的。

      “原来我们俩都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亲生孩子,哈...哈...太绝了,就这样,他们还是不肯施舍我有一丝一毫的爱,真的太离谱了,我就因为我和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那个烂人和他有那么一点亲缘关系?我不能理解,实在不能。”

      冷朝阳在黑暗中摇着头,双手圈在脖颈处,很痛苦地挣扎着。这种来自生活最原始的荒诞性,戏剧般的发生在他的身上,还都精准无误地正中靶心,箭箭穿心。

      顾况只觉得心脏跳地越来越快,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了,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一个劲儿地往下拽。

      “顾哥,这还不是结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却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吗?”

      “不...不知道,但小朝,我想你需要冷静一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此时的顾况,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有些迷离,耳边出现尖锐的耳鸣声。但他心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提醒着他,他不能也绝不会让小朝再步入那样的深渊。至少在他看来,他不希望冷朝阳带着仇恨与不解过一辈子,他深知那样的有痛苦,有多难熬......

      “他们...他们没法有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因为...因为...”冷朝阳脸上带着些恨意,有些咬牙切齿。

      “他们是亲表兄妹。他们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有先天的残疾,还患上一种绝症,据说活不了多久。那时候,又赶上他们生意失败,被追债,无数债主来讨债,他们便将自己的孩子和同病房的一对年轻夫妻对换,将我带上了逃亡之路......”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这么现实,就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但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冷朝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几个字听起来像是用气声完成的。

      顾况听着夹杂着耳鸣的真相,只觉得悲怆而无奈,人生有时候真的就是这样,让人猝不及防,让人始料未及,让人垂首叹息。这种生理学上的悖论时常在生活中得到验证,原来真的有这种情况。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顾况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这一连串的内容,信息量太大了,他不解冷朝阳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那天,那个遇见你的晚上...”冷朝阳丝毫不避讳地回答。

      “那...那...”顾况懵得有些合不拢嘴,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差不多吧,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的死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和我有关。如果我不和他们争执,或许结局不会那么惨烈吧,但当时我已经有想死的念头了,只是恐惧死亡带给我的痛苦罢了...”

      顾况感觉自己心悸越来越严重,一摸后脖颈,全是冷汗。不光是因为听了冷朝阳这一番话,也是自己真实的生理反应,他心下感觉不妙。

      冷朝阳还沉浸自己着荒诞如同黑色幽默般的人生之中。

      “现在,外婆也抛弃我了,我好像只有你了,哥......”冷朝阳喃喃道,好像想伸手在漆黑的夜空中抓住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尽管那颗星星远隔地球亿万光年,即使它可能已经不能再反射光芒了。

      见顾况一直不吭声,他凑近了顾况,想和他保持更加亲近的距离。却发现顾况整个人很不对劲,他已经斜靠倒在了长椅的一角,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叉,身体微微颤抖着。

      冷朝阳将顾况的手机打开,灯光打在顾况脸上,煞白的脸色,紧抿的嘴唇,细密的汗珠。

      “不好——”冷朝阳心里暗惊,赶紧拨通了120急救电话,不停地呼喊着顾况的名字,他整个人都慌乱了。

      “哥—哥—哥”他不停地呼唤,好像这样怀里的人就不会又一次离开他,这一次,他真的只有他了,他不想再失去了。

      冷朝阳的声音越来越抖,几乎是急得要哭出来了。

      顾况的双唇无力地上下开合着,看起来虚弱又破碎。就像那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下一秒就会黯淡无光。

      “哥,你说什么?哥,马上...马上....救护车就来...哥,你再撑一会儿啊...哥,你别吓我,哥,你到底怎么了...”冷朝阳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搂着顾况无助地喊着。在这个偌大城市,这方小小的天地,此时却显得异常瘆人,孤寂的两颗魂灵正在相互剧烈的碰撞着,好像要将各自血肉都溅射出火花来。

      顾况的嘴唇还在不听使唤地开合着。

      冷朝阳凑近身子,红着眼盯着顾况的嘴。

      “...没事儿...”

      是“没事儿”,顾况说的是没事儿,冷朝阳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大脑轰轰响。都什么时候了,这个男人居然还在安慰他说没事儿。

      顾况眯着眼,努力扯着嘴角,想给他一个贴切的回应。

      冷朝阳却颤抖着将顾况一把抱住,将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胸膛,紧紧地护在身下,就好像是地老天荒都不能将两人分开。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顾况的意识开始涣散,没了耳边尖锐的长鸣声,在失去意识之前,只是隐约听到熟悉的呢喃声,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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