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录》八月有浮栈

2、海客谈瀛洲烟火暮， 白日升自然立玄门。

　　海上惊涛拍岸，白浪卷起千堆雪。在朦胧的烟雾中，漂浮着一艘古老的状如小山的大船。

　　船上有一座见光、采风极好的所在。朝晖夕阴，海陆不侵，干爽而养人。

　　一个檐牙高啄的圆亭和四合的院子之内，种满了桃花，仙鹤在这里飞舞，偶尔俯冲下山坳处去吃那些石头缝里的小鱼小虾。山后是一片沃土，长满各种的谷物、豆角、甘蔗以及菜蔬。再往后隔着一道小溪是一片竹林和灌木丛，里面有不知哪里抓来的野猪散养在里面。当然，还有很多药材。这倒不是用来炼制仙丹的必需品只是乱世里药材会比较有用。

　　按照这里的主人（也许叫地头蛇更合适）昊穷桑师傅的讲法，一切速成的法门都有弊端，修仙一定要按部就班、好好吃喝、保持神智清明、元气饱满才会日进微忽。当然，进步归进步，能不能有仙缘那是极为难求的，就好像前朝的写出推背图的李淳风和袁天罡老前辈空有天资卓绝，依然欠缺了那一点点仙缘老死在无边的岁月里，轮回去了。

　　住在这样的世外桃源里，本来无可挑剔。
　　可是昊穷桑却有自己的忧愁。

　　首先，按照他师父的讲法：这座山它并不是一直都存在。每过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就会忽然沉入海中，只露出一个小山头。
　　那时候当师父的反正已经是大圆满境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御剑去天下间的随便一座名山大川——看心情找个新窝——重新开始了。

　　他就不同——虽然也会御剑飞一段，可是并不能不知疲倦，如果在御剑的途中气力不济就会像那些南来北往的弱小的燕子一样精疲力尽、掉到海里——纵使不会一命呜呼也很难再次死去活来的面对下面的情况：

　　师父就收了他一个徒弟。意味着他每天要对着同一个牛鼻子、白头翁，再不然就对着些道门的剑法、符箓、游记、之乎者也、炼气长生的法门、折磨着山里的野兽，真的是——不如一命呜呼更好呢！

　　其次，最近五年他的修炼遇到了天然的瓶颈。

　　这倒不是因为他懒惰、不肯用功，再或者信力不足——毕竟他见过的仙人还是很多的！

　　实在是年轻人生就的那份浮躁！

　　这浮躁是说，自己不知道，所以就随缘，未必是热爱，不甘于如此，舍此又无他，俨然成宿命，莫名就不快。

　　最后，就他的资质倒好像也未必是上乘吧，或者没有仙缘也说不定。

　　说到资质，这就要从年少时候师傅常常带他到山南剑派说起。

　　那一次，师傅忽然心血来潮，推他上师伯的“断头台”去下棋。这个师伯颇有一些怪癖。就是沉迷算学。每走一步都能计算出每一颗棋子和每一种棋局的变化。这若是旁人倒也无所谓，因为如果分心于计算的话一定会影响到全局的排布，这本来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可偏偏这位师伯异于常人，不但心算力惊人而且记忆力也是惊人，尤其是证道仙缘以后这种能力再次得到加强。想要赢他，简直是痴人说梦。比如自己的师傅就是屡战屡败屡敗屡战，为了找到方法，甚至到过大唐的各大有名寺庙向那些佛门的高人请教。而且仙人的赌资更是不菲，每输一场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请求。只有办成了才有资格继续下去。后来经过无数的折戟沉沙后，师傅干脆把他送上了棋局，反正是敗，师徒均摊脸面嘛。但是，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昊穷桑一上棋局，整个棋局上的棋子忽然变成万千道纵横的剑招，向他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他本能的东逃西窜，却发现这个境外法境更加的眩晕了。于是他想到无聊时在师傅的书格里翻到的一本洛书如何平衡放豆子的注解，心想，这区区两百一十六格的天地，不过就是大了一点的洛书罢了。于是他按照书上的那些特殊标点跑了起来。第一局，他觉得代表人类的白子更加的多，就按照白子躲避剑气。谁知道 ，跑到一大半，对方就认输了。然后第二局，他觉得代表野兽的黑子更多就按照黑子的标点去跑，跑了三分之一的地方不到，对方又认输了。第三局，为了防止对方看出他“作弊”他便变换了一种新的洛书，还是跑到少半，师伯认输。

　　那师伯吹胡子瞪眼睛，怒不可遏的连连摇摇头：“简直岂有此理，我每步都因势利导、排兵布阵、陷阱也是攻守兼备，最后，却总是无形中被夺走气数，真的是岂有此理。”

　　倒是他的师傅极为开心，可能是因为保住了几十年的老面子（如果还有的话？），更加可能是因为终于可以提出三个让仙人抓狂的要求。至于这要求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棋局是赢了，可是他却成了师傅眼中不问为什么一定有仙缘的天才——教导上面开始全面放鸭子！——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现在不光御剑术学的一塌糊涂，连从小就在师傅旁边打坐修炼的水云气术也是半桶水聚不起来气，只能偶尔爬山或者坠崖的时候当乌龟壳子救一下其实也摔不坏的小命。

　　当然论不忧愁与唯一的好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师傅虽然已经征得仙道，可以靠天地灵气而辟谷，却从来不会用道家那一套吃荤吃素的清规戒律去束缚他——但闭着眼念经一样：天地万物，自有造化，适可而止，不宜滥杀！

　　滥杀倒是不至于，但是还不能辟谷的他是不能不吃肉的！

　　昊穷桑无聊之余将那人间记载的烹饪妙法悉数试了一遍——清蒸、熏烤、晾晒、煸油回炸——

　　每每这时，他师傅养的那些仙鹤总是循着肉香和鱼香在锅边踱来踱去的打转转，有时候，香味也飘到师傅的鼻子里，老头子撅起嘴来嘟囔一句：过分——

　　只是，独乐乐与石头乐乐，孰乐？

　　“是时候下定决心撇下这个老头子去对面的大唐游历一番了。。。。。。”

　　说走就走！临走的时候，昊穷桑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干粮，当然还有许多有奇效的调味的丸子——这些都是他为了零嘴偷师傅冬天给仙鹤烤火的炉子一锅一锅提炼出来的——主要作用——炖汤。

　　只是仙鹤就没有这个福气了，因为它们从来不吃素或者调料。

　　至于，出去的方法？——当然，不是只能御剑！或者自己造个靠不住的筏子？——那样葬送大海喂鱼的可能太大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有楼船靠近御剑范围的时候，飞过去，搭便船！

　　话分两头，在唐朝的蜀地的西山里出现了一个新的江湖门派——自然门。这个门派虽然新出不久而且多是女子，却不同凡响。尤其是在那个才子跌出的贞元六年——那一年，这个门派出了一个白日飞升证道的祖师。

　　其实，所谓的白日飞升只是一个假象。只是有些人仙缘到了，身外化身需要历一场天劫。这个历天劫的方式其实比较简单，只需要将自己的生气或者头发附在一个小纸人里代自己受一场雷劫就够了。

　　之所以有雷劫是因为仙人多半是颠倒造化或者违背自然的，这就必然需要雷电将他们打回原形或者直接分解。

　　所以，有一部分靠着金丹九转而成功的多半会害怕雨天，渡劫并不是一次性的，只是转移嫁祸一下。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仙人全部是这样，还是要看仙人们各自的功法。

　　此外，吸引雷电也不必然是天劫，天劫只是普通人的看法，有时这种能力反而可以成为强大的武力，击杀对手。

　　当然我们刚刚进士及第的韩愈先生就看不惯这种鬼神精怪的怪力乱神。

　　在儒者的心中一切的怪力乱神信不信还在其次——要命的是人们往往将千百年一遇、亿万生里一回这种虚荣当成自己的天分而无限沉迷——帝王将相如此，普通人更加如此。

　　譬如说：只有一头猪才能成仙，他们就不会趋之若鹜。

　　倘若你说只有几乎不可能——未必是这一代的——万千人海里的某某——能成仙！
　　他们就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只要努力老天就会开眼——但是可能老天爷只是想吃猪肉！

　　于是我们的韩愈大文豪专门为这件事情写了一首批判的长诗。全诗如下：
　　果州南充县，寒女谢自然。童騃无所识，但闻有神仙。轻生学其术，乃在金泉山。繁华荣慕绝．父母慈爱捐。凝心感魑魅，慌惚难具言。一朝坐空室，云雾生其问。如聆笙竽韵，来自冥冥天。白日变幽晦，萧萧风景寒。檐楹暂明灭，五色光属联。观者徒倾骇，踯躅讵敢前。须臾自轻举，飘若风中烟。茫茫八纮大，影响无由缘。里胥上其事，郡守惊且叹。驱车领官吏，甿俗争相先。入门无所见，冠屦同蜕蝉。皆云神仙事，灼灼信可传。余闻古夏后，象物知神奸。山林民可入，魍魉莫逢旃。逶迤不复振，后世恣欺谩。幽明纷杂乱，人鬼更相残。秦皇虽笃好，汉武洪其源。自从二主来，此祸竞连连。木石生怪变，狐狸骋妖患。莫能尽性命，安得更长延。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奈何不自信，反欲从物迁。往者不可悔，孤魂抱深冤，来者犹可诫，余言岂空文。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噫乎彼寒女，永托异物群。

　　批判写是写了，和他反对迎佛骨被贬谪一样：人们依然觉得是神迹。

　　这就导致了一种适得其反的情况——自然门香火鼎盛，香客虔诚，这种局面一度逼迫得同处一地的释教使出杀手锏——发挥雕刻优势凿了整整一座乐山大佛——这才将将夺回凡人的势利眼下的风头！

　　但是，这自然门却也不轻易的收徒弟，在江湖上面只有两位长老坐镇，而且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双胞胎师太。此外也有一些外门弟子，但只是教一些粗浅的剑法，而且有时候还总爱请隔壁的剑南剑派的师兄们代为授课。

　　有一次，自然派的掌门老（其实也不算，因为自贞元六年起这位仙姑的容貌就没有变过，倒是她的两个女弟子苍老了不少）仙姑谢自然带回一个古灵精怪怪的妙龄少女，让两个老弟子对这个孩子以师妹相称。

　　西南第一大派——剑南剑派的那些年轻的徒弟们一个个隔三差五的打究竟是哪家的孩子？——竟然得到仙姑如此这般的青睐。
　　后来他们多方打听，四处托关系终于弄明白了——这孩子就是大唐大名鼎鼎的第一名族博陵崔氏家的养女。
　　顿时犹如深秋里被泼了一瓢冷水！

　　虽然只是个养女，但是博陵崔氏这几个字就可以压死一个个自以为前途无量的少年 。据不可靠坊间传闻，有一次大唐的皇室下场指挥，想娶一个博陵崔氏家的小女儿当太子妃——直接被打脸回绝了——原因是博陵崔氏嫌弃李唐的门第太低了。

　　堂堂李唐皇室一百多年的帝位累积出来的门第，在这个博陵崔氏的眼中却只是暴发户一样的存在，至于普通人？——就没有普通人什么事了！

　　人们自此不再关注这个长辈级别的少女，仿佛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