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归尘》靜一

11、归乡

　　他知道：要使士卒效死，须得拊之若亲子；欲令贤才衷心归附，非得用心收买。
　　收买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人好声色，有人好酒食，有人好财帛，举凡如此，皆可投其所好，足以恩物收买之；但若无所偏好，就难办了。
　　商尧也是凡夫俗子，也爱舞乐，也好美食，但却都是无可无不可，并不执着；当初，他爱商尧的武勇忠义，所以不忍杀他，收在麾下，这些年来商尧也确实立功不少，没有反心。
　　然而，他在商尧身上，却无法看见和曹营将士们一般，视曹氏荣辱为己身荣辱的一体归心。易言之，商尧是曾为他拼命，却始终像是个局外人，缺乏向心。
　　他帐下不乏将领。只是将者，有大将、能将、勇将之分：
　　勇将者，临战不惧，舍生忘死，艺超于人者是；能将者，擅达上令，能用小谋，智计武勇并济者是；审情度势，擅谋能断，不拘一隅得失，而能综观全局者，始成大将。诸将中，韩、许等可称勇将，两夏侯可谓能将，而商尧，正是他最欲得之的大将之才。
　　如今商尧有求于他。商尧此人，若只欲逐财帛，以其能奈，无论在哪个阵营里都可以得到重用、求得所欲；但若论恩义，他对商尧先有不杀之恩，如今正好再度收买人心。
　　所犹豫者，只是如今他正欲兴战事，正需能征惯战之将。他本想点将商尧出征。
　　可惜商尧的请求却缓不得。
　　「丞相？」主公面有犹豫之色，商尧心想着，也许答应的机率并不高。然而无论如何，他会尽力争取，也算是对她的一番心意。
　　「啊！」曹丞相回过神来。刚才兀自沉吟思量，反倒忘了商尧仍在等待回复。
　　「望丞相恩允末将要求。」再度垂首抱拳为礼。
　　「嗯……」仍旧沉吟未断。吕氏败亡已四年，如今也不怕势力再凝聚；再加上玥萌现下与一般女子无异，毫无须忌惮之处──事实上，他根本几乎忘了玥萌是谁，直至大荀先生提醒，这才想起确乎有这样一个人；然而如今北方诸侯势衰，正是往征良机啊……
　　「丞相，量度人才，两夏侯皆称能；而今朝廷良将无数。」原本一直静立在旁的大荀先生温文出言。
　　听似天外飞来一笔，但丞相已知其意：北方征战，当率以倾城之众；似这般大规模征伐，多一良将固可喜，但因动员兵力之多，必成硬战之势，则一将之有无，并无太大的缺损或益处。
　　大荀先生先日朝议，原是反战，主张俟一、二年后，北方必生内乱，届时再逐一击破；如今此番言语，一是帮着商尧，二也是再劝丞相。
　　丞相叹了口气。
　　「将军如此重情意，我又何忍拒之？」反复思量再三，一则纳大荀先生之策，二则服心商尧，如此最洽当。
　　「谢丞相！」商尧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既谢丞相，却也不忘微微对一旁的大荀先生颔首，以示感激。
　　「但远文须知：你素为我军中大将，当不可久离军中；应允之期，半载为限；期限至，且请速归营中。无你，我如失一臂。」
　　远文是商尧的字。上位者未称职衔，而呼以表字，主臣间已然亲昵无比。
　　于是，商尧的眼中除了感激，又刻以忠诚。
　　*****
　　「玥萌，走吧！我们回妳的故乡去。」
　　──似梦似醒间，她听见有人这么告诉她；声音的主人，依稀便是商尧。
　　而现下，她确切明白，这不是她思乡过切所作的梦。
　　商尧正扶着她上马，而大荀先生也带着个侍童出现在门外。
　　「丞相准妳回家了。」看她犹自疑在梦里的神情，商尧忍不住微笑着拉她的手，将缰绳递在她手里，而后跃上另一匹大荀先生为他们准备的马匹。
　　回家……原先如同梦一般蒙眬未可达的家乡景致，突然又在眼前清晰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在发酸，有些潮热……
　　「和荀先生道别吧，我们该出发了。」将骑骑往她靠去，商尧不会不知道她的眼泪从何而来。
　　玥萌依言抬头看向荀先生，眼前的水雾将荀先生的身影容貌朦胧了；尽管如此，四年来，她心下明白：大荀先生对于她的生活，虽未曾亲自巡看，却是照顾有加。
　　「荀先生。」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只能向对方深深点点头。
　　大荀先生亦点头还礼。「商将军，玥姑娘，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