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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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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至,屋中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门一开,火光摇曳,让人担心它在下一秒熄灭。
就着这微弱的烛火与室外的月光,阿蕴看清楚了来人。
“小侯爷!”阿蕴又惊又喜,快跑两步扑倒赵临尧怀里。
赵临尧稳稳地接住少女,她很少像这样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活泼的一面。赵临尧心底忽然感慨万分,这段日子里,阿蕴和自己一样难熬。他把少女紧紧地箍在怀里,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法分离。
阿蕴来不及过多喜悦,她很快意识到赵临尧与以往不同的沉默。
“你为什么会过来?”阿蕴抬脸望向赵临尧,她的言下之意,是你为什么被允许过来。
赵临尧沉默着,阿蕴慢慢地脱离了这个怀抱。
她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彼此对视。阿蕴以为自己可以通过看赵临尧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这次,她看不透。
“阿蕴,”赵临尧终于艰难地开口,“我答应了和别人结亲。”
阿蕴整个人懵了一下,头脑中一声轰鸣,让她在那一刹那什么都听不见。
赵临尧把门管好,保证外面的人一点都不知道屋里的状况。
他接着向阿蕴解释:“离成亲还有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定能找出解决办法,我不会娶别人的。”
阿蕴轻声说:“是不是侯爷坚持反对,甚至拿我威胁你?”
赵临尧沉默了一会儿,答了声“嗯”。
阿蕴又问:“女方是哪家?”
赵临尧答:“礼部钱尚书家。”
赵临尧心底没由来地一阵慌乱,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阿蕴问:“三个月后成婚,那么何日定亲?”
少女的声音愈来愈轻,好像遥远天边传来的缥缈之音。
赵临尧艰难的说:“……就在这几日。”
屋外忽然狂风吹来,吹开窗子,猛烈撞到墙上发出巨响的木框,在挤压下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尖锐声响。
桌上摇曳的一豆灯火,也终于在狂风中被吹灭了。
那是阿蕴眼底最后一束光。
“我们想要私奔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阿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
赵临尧心底发慌:“阿蕴!”
“先等等我,”赵临尧急忙说,“我去把灯点上。”
重新管好窗,点上灯,赵临尧回望阿蕴
——她的眼眶已经通红。
赵临尧把她揽到怀里,语无伦次地重复:“只有你,我不会娶别人,只有你,阿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知道,”阿蕴说,“你会努力让亲事黄掉,再想尽办法让侯爷同意我当正妻。”
“可你连坚持反抗都做不到,又怎样达成你的目的呢?到时候,被搅黄婚事的钱小姐又该如何自处?”
“小侯爷,我一直爱你的,便是你那一腔孤勇,从不妥协。”
“现在你倒是用上了‘权宜之计’,真是好大的‘进步’,”阿蕴忽然笑了笑,“可是你怎么就没有想过,我该如何与别人的未婚夫谈情说爱?”
阿蕴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赵临尧无措地用袖口给她擦,却怎样也擦不完。
他想,这一步,他好像走错了。
狂风平复,预想中的电闪雷鸣没有到来,这一夜,无风无雨无月。
成英侯解除了对两人的软禁,但阿蕴和赵临尧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依旧是在同一院落里,一个读书练武,一个做活喂鸟。
庭院上空云卷云舒,院里的芍药依旧妖娆,檐下笼里的五彩文鸟还是一见到阿蕴便安安静静。
只是两个人之间,忽然变得静默了。
阿蕴发呆的次数多了起来,她不知道现在她和赵临尧什么关系。按理来说,她该欢天喜地地感谢赵临尧,一起想办法和他搅黄婚事。
赵临尧没做什么,他答应下来也是为了阿蕴她自己的安危。他还是爱着她的,想和她一生一世。
这些,阿蕴都知道。
但她就是不愿意接受。
十天里,赵临尧多少次欲言又止,但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阿蕴,有一点原谅他。
他未曾想到,比那一天来得更早的,是皇家禁卫军。
“怎么回事?”
“把正门打开,做好迎接准备。”
“听说是宫里来人了!”
“快收拾收拾,别冲撞了贵人。”
“打扫干净院子!”
“侯爷的正装呢?赶紧去找啊。”
“叫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别随便走动。”
整个侯府乱成了一锅粥,闹哄哄地准备着迎接宫里来的贵人,赵临尧也不得不去前院准备迎接。
临去时,他隔着窗子看到阿蕴在屋里绣花,没有分一点注意力给外面。
就好像完全与侯府隔绝起来一般。
赵临尧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最终他还是推开窗,温声对阿蕴说:“我去外面迎人去了。”
阿蕴答了一声“嗯”,很轻,让赵临尧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小侯爷的院子大概现在是整个侯府中最清净的地方了,阿蕴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思索,新帝即为已有数月,这还是第一次派宫里人来府中,向来也和成英侯回朝有关,不知到底是为何时……
侯府门外整条街都已戒严,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威严的禁卫军分两列缓缓骑马到来,禁卫军们身着铠甲,在阳光照耀下闪着冷光,威风凛凛。
“老奴奉圣上之命,前来成英侯府,赵大人不必多礼。”领头的太监面容颇为慈祥,但赵贸清楚,大内总管太监朱公公,并不是一个可以怠慢的人物,更何况,他还带着圣旨。
“给朱公公上茶。”赵贸吩咐道。
“不必寒暄了,”朱公公微微一笑:“赵大人,我此次来,是在这侯府里寻找一人。”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阿蕴本不想理,却发现已经有外人进了小院。阿蕴提起裙子想出屋去看看,方一打开房门,便看见一年老的太监立在院中,外面陆陆续续地走进来许多禁卫军。
阿蕴扶着门框心头一紧,只见院中的太监看过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嘴唇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太像了,太像了……”老太监不停喃喃地说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阿蕴眉头一皱,来不及细想,就见老人“扑通”一声跪下,身后的数十名禁卫军齐齐跟着跪下。
“老奴拜见公主!”
阿蕴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跪拜,一时有些眩晕,这样的场景,指向了唯一的可能性。
她的声音依然沉静:“请起。”
“这位公公,可否与我说明,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阿蕴走到朱公公身前,她才发觉,老人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阿蕴!”赵临尧冲入院中,却被守在一旁的禁卫军拦住:“闲人勿扰!”
赵临尧喊道:“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赵临尧!你给我退下!”成英侯怒斥,赵临尧生性不羁,赵贸生怕儿子在这时弄出什么幺蛾子,但当他看向院中时,也被这情景惊住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朱公公是来寻人的,难道他寻的便是这个小丫鬟?不,不可能……
赵贸被自己的猜想一惊,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见到朱公公下跪的那一幕,否则恐怕反应会更大。
阿蕴和赵临尧隔着人墙相望,面对他时,阿蕴就忽然觉得很平静,她说:“小侯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再担心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入赵临尧耳中。
朱公公没有再关注侯府的人,他现在满眼都是面前的少女,标志秀气的面容,氤氲的桃花眼,挺直小巧的鼻,形状姣好的薄唇——与当今圣上何其相似!
原本朱公公在来侯府的路上还心存疑虑,对找到真正的公主不抱希望,直到他亲眼见到了阿蕴。
朱公公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说:“公主,我们到屋里去细谈。”
“你是说,我是当今圣上的胞妹?”阿蕴心里不太平静,十五年的身世一朝被揭露,还是这样的不凡。
仿佛身入虚幻境,似梦似真,虚虚实实。
“是啊,”朱公公愈发激动,“您就是先皇与先太后的亲生女儿,是我大夏唯一的公主。”
“公公如何证实呢?”阿蕴问。
“不瞒殿下,陛下已经自继任以来,就开始寻找您和您的母亲,”朱公公说,“期间坎坷波折略过不提,不久前,我们终于找到了赵庄。
经过调查,询问当年的邻人,找回典当后一些皇家首饰,确定那就是当年德妃娘娘托身的地方。
经过详细打听,皇上知道了德妃在十五年前难产身亡,而她的女儿,如今身在成英侯府。”
阿蕴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头道:“原来如此。”
少女摇摇头:“我之前对母亲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竟是先皇的妃子。”
朱公公接着说:“在我来之前,陛下已经派人在侯府对您观察了七日,想要进一步确认身份,殿下还请见谅。”
阿蕴笑笑:“倒是高手,七日都未曾有人发觉。”
“那么,朱公公,”阿蕴忽然想到一事,“我的真实名姓便是,路蕴,对吗?”
小时庄子上的人对她说,“蕴”这个字,便是你娘在怀孕时便为你取好的。于是阿蕴便成了她十五年来的代号。
没有姓氏,也不影响她过了十五年。
而今身世忽的明了,阿蕴想起,国姓为路。
“没错,”朱公公感慨万分,“当年先太后还在宫中时,与先皇商议的,便是女儿要叫这个名字。”
“公公,你可知道,当年先太后为何离宫?”
朱公公长叹一声,沉思一会儿后才说:“殿下,这个事情,老奴不敢多言,还请您原谅。”
“如果您实在好奇,可到了皇宫再询问陛下。”
“去把成英侯和世子请进来吧,”朱公公说,“该说请的已经说清了,该叫他们知道了。”
赵贸进来时,心中惊疑不定,在看到面色平静,坐在主位上的阿蕴时,心中情绪达到顶峰。
赵临尧看到阿蕴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朱公公对着成英侯父子道:“此乃圣上胞妹,我大夏之公主,流落民间十五年,今日归位。”
她怎么会是公主?!她竟然真的是公主!
赵贸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没喘上来,心神仍在大颤,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行礼:“臣拜见公主。”
赵临尧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死死地盯着阿蕴,轻声问:“阿蕴,是这样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米,他却第一次觉得,阿蕴忽然离他很远很远,远得好像穷其一生都追赶不上。
他又觉得,阿蕴似乎早就离他很远了,从九岁那年,从甫一诞生,就已经定下了今日的结局——他甚至从未调查过她的身世。
万千思绪,归为一瞬。
阿蕴点点头。
赵临尧猛地跪下,膝盖撞上地板的声响极其清脆:“草民拜见公主。”
这边儿子行了礼,赵贸也缓过神来,从震惊到懊悔,不需多久,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满是后怕:“臣谢罪,之前臣冒犯公主,万请公主原谅!”
“不过是几日禁足罢了。”阿蕴说。
赵贸却听懂了这绵里藏针的话,立刻顺台阶自罚:“臣自请三月紧闭,除必要上朝外绝不出府,以赎臣之罪。”
三个月,远比阿蕴的那段时间长。
在被簇拥着离开侯府时,阿蕴对赵临尧说了最后的几句话:“不要忘了把木马送给小阿霄。”
以及——
“小侯爷,我曾经真的喜欢过你。”
赵临尧痛如刀绞。
一月后,皇帝向世人宣告,寻回先皇之女,封,信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