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的都对》鸫榆

2、第2章

　　恒旸在大陆极东，是日出之地，横河在西方，相去甚远。

　　横河呈东西走向，往西汇入绝迹江。因其河道笔直，故名横河。两岸城镇村舍不计其数，是出了名的富庶。

　　从恒旸往横河的道路千千万，东渐设定了几次路线又一一推翻。

　　在综合考虑了路程长短，安全性，势力分布和灵气的情况后，东渐最终选定了从恒旸往中州，绕开内海，往南行一小段，再到横河发源地，沿河流西行。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是何等卧槽的一件事。

　　回龙城是恒旸以西的一座小城，也是东渐计划中的第一站。

　　然而，东渐的计划是他们悄悄地来，再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而非如当下，被七八个壮汉拿刀包围在进城后的街道上。

　　凤竹一路上都被迹雪抱在怀里睡觉，进了城才醒来四处打量。东渐印象中，他总是在迹雪怀里，从未离过迹雪一步，也从未自己走过一步路。

　　于是凤竹就在东渐错愕的眼光中挣开迹雪下了地，小跑几步，炮弹似的撞向街上一个锦衣纨绔，飞也似的逃回来，抱紧迹雪不吭声。

　　再然后，东渐一行人就被围了。

　　东渐有些头大。这纨绔他在恒旸也有所耳闻，自己本事不大，奈何有个有本事又宠儿子的爹，他又是个惯会讨巧卖乖的，惹了事就诚恳认错道歉，可惜下次还敢。

　　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东渐将手拢进袖子，抚着储物镯的动作被藏得严严实实，暗自思忖用什么武器好些。

　　遇见迹雪后，虽一直倍受打击，却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深刻反省了自己过去的不作为，自此修行刻苦，未落下过一日。

　　打起来应当还是有几分胜算的，毕竟他都已经看不透迹雪此时的修为了。

　　迹雪身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存在着灵力波动，以致开始的几天东渐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准备好了面对一场苦战，连自己以什么姿势取胜和怎样落败不会太丢脸都想好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战斗结束得这样快。

　　从迹雪从储物法器里拿出剑，到壮汉们昏迷倒地，不过一呼一吸间。

　　那剑除了通体漆黑，与普通的剑似乎并无不同。

　　到此时，东渐才明白，初见时迹雪的锋芒在何处。

　　纨绔见此情形，眼珠转了小半圈，捡起地上的刀向迹雪冲了过去。

　　这次东渐早有准备，紧紧盯着迹雪动作，才看清他将剑锋往人颈侧轻轻一触，纨绔便松了刀，软倒在地，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东渐俯身仔细看了看纨绔被剑锋碰到的地方，了无痕迹。觉得蹊跷，复又上前观察起迹雪的黑剑。样式平平，倒是剑锋处略有不同。与其说是未开刃，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刃。

　　没有刃，不见血倒是能理解，能够做到连淤青都未有，着实考验功夫。

　　解了心中疑惑，东渐才开始梳理现在的情况。

　　凤竹撞了纨绔，纨绔想报复。迹雪揍了纨绔随从，纨绔想碰瓷，迹雪没留下证据。倘若猜得不错，再过一会儿人也应当醒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想找他们麻烦，总是会有办法的。想到此，东渐也不遮掩行踪了，大手一挥，带着迹雪去了城中最豪华的岚溪客栈。

　　岚溪城属中州，在卧虎藏龙之地，本是一籍籍小城。约一百年前，城中掌权的岚家异军突起，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大肆招揽能人异士，还将产业扩张至整个大陆，以岚溪为名的客栈，商铺，拍卖行，处处可见。

　　在这个城中，岚溪客栈算是相对中立的地方，即使是纨绔他爹，想来也得给岚家几分颜面，不至于当场动手。

　　再说那纨绔，本名赵螭，他爹是回龙城的土皇帝。回龙不如恒旸繁华，规模格局也较小，但他爹赵龙的个人实力并不逊于东家家主夫妇，然而脾性实在古怪，是以两城相距不远，虽不曾交恶，亦从不交好。

　　赵螭醒来，还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哪都不疼。他不信邪，又认认真真感受一番，皱起眉头。

　　城中人第一次见赵螭吃瘪，大都幸灾乐祸，又迫于他往日的淫威，不敢表现出来，各自目不斜视，来去匆匆。只是来来去去的人未免多了些。

　　赵螭才不管这些，他坐在地上沉思片刻，爬起身挨个踹醒仍在昏睡的护卫。果不其然，这些护卫身上也没有伤。

　　他随意捡起一把刀掂了掂，递给身旁贼眉鼠眼的跟班，道：“捅一刀。”小跟班眼珠一转，便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选了个不太痛的非要害位置，浅浅将刀送了进去。

　　东渐三人在客栈安置下来开始进食的时候，赵螭也带着一身血被匆匆抬回了家。

　　见着赵龙，未语泪先流，张口欲言又两眼一闭，似乎晕过去了。

　　小跟班一行暗自佩服赵螭演技，添油加醋地将事实描述一番。

　　赵龙最为宝贝这个儿子，先见人一身是血地被人抬回来，后又亲眼看着他昏迷，现在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一时担心得昏了头，竟没想到上前去检查一番。吩咐下人好生照顾赵螭，提上大刀就冲向岚溪客栈，誓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听着客栈外渐进的嘈杂声，东渐停箸，将说辞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遭，确认足够委婉，能将事实说清而不得罪人，减小发生争斗的可能。然那头凤竹事不关己，窝在迹雪怀里，指挥他夹菜投喂，仿佛并未看到赵龙这么大个凶神恶煞的活人。

　　“是你们伤了我儿？”震耳欲聋的吼声裹挟着灵力，听得东渐有些发懵，慢了凤竹一拍。

　　只见凤竹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声音稚嫩清脆，带着明显的雀跃答道：“对啊对啊。”

　　东渐，东渐觉得这话比赵龙带灵力的吼声更伤身，一口心血哽在喉间进退不得。

　　东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当事人赵某。

　　赵龙大喝一声，提刀砍向东渐。原因无他，凤竹尚幼，且不说有没有动机，即便有，也是力有不逮。而自打他进门，这年轻人就停下进食，不是心虚是什么？

　　东渐感到十分委屈。

　　连滚带爬险险避过这一刀，下一刀接踵而至，眼见躲闪不及，东渐认命阖上双眼，以求走得安详。

　　罪魁祸首二人组终于吃饱喝足，迹雪气势一变，掏出了黑剑。那边赵龙虎躯一震，陡然收刀，改朝这边攻来。

　　东渐躲过一劫，被刀风刮下几缕头发，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被凤竹不合时宜的一把瓜子打断了。

　　“好好看看，学习学习。你躲刀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凤竹咔嚓咔嚓，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比斗，好似这不是生死之争，只是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

　　东渐刚咽下的瓜子仁就这样被呛进肺里，咳得几欲吐血。

　　主角嘛，总是关键时刻才逆袭成功的。东渐安慰自己，将注意力放到迹雪和赵龙身上。

　　明明一个使剑，一个用刀，东渐却莫名看出些□□街头用钢管板砖互殴的意味。

　　迹雪剑势大开大合，每一次同刀锋的相撞都富有力量，没有一点剑该有的轻灵。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到后来竟是赵龙力有不支，改为双手握刀。

　　看得久了，东渐渐渐也看出些别的门道。迹雪除了偶有躲闪，只攻不守，而赵龙被密密麻麻的剑影掣肘，几乎无暇进攻，防守也算不得十分完美。迹雪看似攻人，实则赵龙每一次提刀相迎，刀与剑相撞的均是同一处。

　　默了默之前听到的声音，二者相撞了近千次。

　　最重要的一点，迹雪身上的灵力波动越来越明显了。

　　他像个前行的盲人，一点一点地试探，向剑身注入灵力来加大剑招的威势。用多少灵力能达到什么效果，赵龙无疑是个合格的陪练。

　　据东渐了解，当今修真界，以剑为武器的，约有半数习惯于将灵力灌注剑中，实施远程攻击。而几乎所有剑修，都是走的灵活多变的路子。

　　一则是由于浩劫之后，铸造之法倒退许多，剑有双刃，为使得剑刃锋利，剑身多不如刀等武器坚固。二则是由于剑法丢失许多，当今最强剑诀，就是这个路子。

　　像迹雪这样，拿剑与大刀互砍的，生平罕见。

　　东渐一一列举了疑问，准备晚些时候和迹雪提一提。

　　迹雪此人，尽管平日最是少言，却有问必答，即使很多时候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三个字。

　　“锵”的一声，打断了东渐的思绪。

　　伴了赵龙半生的刀，断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呆立在街上，红了眼眶。

　　折刀之辱固然不亚于夺妻之恨，然他明白，自己非是此人对手，纵使心有不甘，也得狠狠压下去。报仇须得徐徐图之，才能将仇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赵龙咬紧牙关，面部肌肉僵硬万分，捡刀的手微微颤抖。

　　与迹雪一战后，他当然已经知道赵螭的伤是怎么回事，可那又如何？他现在需要赵螭是被他们伤的。

　　否则，赵螭恃父行凶未果，自导自演了一场戏，老子不问青红皂白上门找麻烦，被人打断刀，说出去未免太过丢脸。相比之下，赵螭遭人暗算重伤濒死，慈父爱子心切上门讨公道，对方仗势欺人，倒是要好听一些。

　　至于仗的什么势，随便编一个高门糊弄糊弄即可。这回龙城中能打杀他赵龙的，说不是出身名门，也未必有人信。

　　将断刀放进卧房，以示今日之耻，又唤人来嘱咐了一番，赵龙便出门去物色新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