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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娜娜的梦想是成为歌舞剧的女主角,有朝一日在巴黎歌剧院登台演出。

      ——但她唱歌实在不怎么好听。

      即兴作曲随意哼唱的时候还好,她本人的声音其实很甜美;但她偏爱唱成年人装腔作势的调子,没有经过训练,偏爱唱歌剧里的花腔,“那是意大利的唱法,”娜娜沾沾自喜地说,“这还是那些意大利来的老教徒告诉我的呢!至少他们很有见识。”

      小女孩的嗓子拔高了之后又尖又细,刺得人耳朵生疼。“这是因为我的年纪还小,”娜娜振振有词,“嗓子还没有长开;我现在天天练习,等我到你这个年纪,我的嗓子就也练好了。”她所谓的练习,就是在各种时间各种地点随时随地放开嗓子唱一支歌;她甚至在上次去的酒馆中有一份工作,那就是在夜间上酒的时候进行表演,招来客人。酒馆老板会在她带来的客人里给她抽成,而娜娜也可以让客人们请她喝一杯酒。

      听过她唱歌的伊甸想,大概做歌剧演员的确需要一点天赋和十分的勇气。她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告知娜娜。相反,看着娜娜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的样子,她感到很新奇,很陌生的高兴。伊甸自己是没有理想的。她总感觉那所谓的未来离自己还很远很远。过一天,有一天,不问前路,因为费奥多尔在向着前路进发的时候总会捎上她的,她还不到思考所谓目标的时候。

      伊甸不去琢磨自己的事。但对新朋友的理想很上心。在得知了娜娜夜间的工作之后她时常会去看娜娜的表演,挑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名为欣赏,实为保护。酒馆鱼龙混杂,伊甸很能分辨来自成年人的恶意。总之她喜欢娜娜自由自在地哼着歌穿梭在人群里,对遇见的每一个人露出甜笑,但不喜欢那些人看着娜娜的眼神,也不喜欢她在某一桌人面前停下,被客人拉住灌酒。

      “Oh mon amour (噢我的爱),
      “tu es la vague,moi l\'?le nue (你是浪潮,我是□□的岛),”
      “tu vas tu vas et tu viens (你来来去去),”①

      又有人在点歌。娜娜全情投入地摇摆着身体,张着自己的红嘴唇唱着。伊甸侧耳去听,却听不懂法语。但只是看着那群吃吃发笑的客人,她就知道这大概不是她乐意在娜娜嘴里听见的歌词。

      “Oh mon amour (噢我的爱),”
      “l\'amour physique est sans issue(□□的爱没有出路),”
      “je vais je vais et je viens (我来来去去),”
      “entre tes reins (在你的腰间),”

      点歌的客人像疯了一样大叫大笑着,跟着唱,“来吧!来吧!”伊甸只听清这一句歌词。他们把酒杯掷向歌手,喊着“请你喝酒!婊、子,再来一首吧!”娜娜轻盈地一闪,得意洋洋地笑了。

      “如果你想要好好唱歌,那你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嗓子,少喝一点酒。”在娜娜休息的间隙里伊甸忧心忡忡地说。她来酒馆当然不只是枯坐着,自然也要点一杯酒,不然酒馆的老板就会赶她出去。只是伊甸在亲身尝试过后发现自己实在不喜欢酒精的气味,所以一般只是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装样子。

      娜娜凑过来,替她喝掉了大玻璃杯中的液体,“你不懂——酒精能让我心情愉快,这样才能唱出快乐的歌来;酒和歌曲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她舔一舔嘴唇,理直气壮道,“下次别点这个酒了,不好喝;我喜欢更贵的那一款。”

      她晃荡着金发,招摇着自己的白裙子,像一只笨拙又自得的蝴蝶,转身又扑进那些起哄着碰杯又大笑的观众堆里去了。

      这间乡村酒馆会一直开张到深夜时分。但乡下地方,凌晨时候的酒馆几乎没有客人。娜娜往往在一大批客人离开酒馆的时候也跟着下班。她摇摇晃晃地走在灯光明灭的小路上,满身酒气,然后抱住一根灯柱咯咯发笑。白天她也是提着花篮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但那时候她神志清醒,笑容明媚,随口哼唱着乡间小调,纯洁的一如她篮子里的白茶花。

      “我不明白。”

      伊甸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看着她抓着路灯摇晃身体,想要邀请路灯跳一支舞。看着这有些滑稽的一幕,伊甸却没有发笑。走在前面的醉汉们听到娜娜的大吵大闹,也跟着回了头,被伊甸用眼神逼退。她上前去,扶住娜娜很有些分量的身体,免得她滑到地上去。然后她突兀地说,“我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在酒馆做这份工作呢?白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到广场那里去表演。我有办法让教主和圣女不赶你走。那里经过的教徒有很多,总归比这里友好……”

      喝醉的娜娜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我不要!”她很激烈地反对。

      伊甸蹲下来,感到苦恼,“为什么呢?能告诉我理由吗?”

      娜娜把头靠在灯柱上,埋进臂弯里,“因为……”她哼哼唧唧地说,“我要赚钱……我要喝酒……”

      “我可以养你,”伊甸理所当然地说,她不觉得自己出口的话有哪里奇怪,毕竟她自己就是靠着好朋友养着的,“我也可以去抢劫。那些听你唱歌的家伙根本没有给你多少打赏;他们只是想占你的便宜。我可以去把你该得的钱都拿过来。”

      娜娜牵住了伊甸的衣袖,免得她跃跃欲试地真的追上前面走远的客人们,大肆劫掠,“……那不一样。”她嘟嘟哝哝地说。

      “哪里不一样?”伊甸问。

      “不一样在……”娜娜半醉半醒地说,“他们给我的是,他们觉得我的歌值这个价钱……不然,钱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②”

      “有被你哄着玩的意义!”伊甸也不知道怎么地,突然生起气来。又或许她不是在对娜娜生气。生气的是永远搞不懂这些明明有着堪称纯洁的理想却做着不知所谓的努力的家伙们的自己。费奥多尔是,他说自己要结束乱局,让目之所及的世界得到和平,于是他加入了一个邪、教,争权夺利;果戈里说自己要追寻永恒的自由,于是他跟着一个嗜赌成性的大骗子跑了,抛下他的朋友们;如今娜娜也是这样。

      “……你生气了吗?”娜娜从臂弯里半抬起脸,斜眼睨她;她的脸上浮起一个神秘莫测的、轻飘飘的微笑,“因为我对你说谎话?”

      “你也知道你说的是谎话?”头上的吊灯受够了娜娜的摧残,闪烁两下,熄灭了。现在她们两人陷入了长久的黑暗里。悬挂在正上方的月亮似乎此时才让人意识到它的存在。乡间的风吹来植物的气息。因为圣女的存在,周遭的农田都荒废了有一段时间。青草的生命力强过一切人工呵护的农作物。伊甸回到了这种她最熟悉也最为怀念的状态里,慢慢放松下来。她可以用满不在乎的埋怨语调轻松地讲出这句话。

      “因为真话总是不讨人喜欢的,”娜娜的语调也慢慢的,很轻松,“没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比如说,我在酒馆唱歌就是因为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他们为我发疯的样子,我喜欢被追捧……我想我大概没有那个才能,也去不了大剧院,但反正,哪里的观众都是一样的。”

      “……或许不一样呢?”伊甸想起很久以前他们经过莫斯科的时候,和普希金斗智斗勇的间隙,闯进博利绍伊剧院③看过的剧目。那位身着军装的女演员有激昂嘹亮的歌喉,在身中数枪后倒地,于是满剧院掌声雷动,泣涕泪下。他们三人为之一时驻足。打手们也未曾打扰这艺术的上演。她后来听到了那出只看到结局的剧目的名字。是叫做《乐观的悲剧》?④还是《悲观的喜剧》?她希望是后者。毕竟悲观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事实却可以是喜剧。

      娜娜又在不知所谓地闷笑。她的酒量其实不怎么好,“谁知道呢?……或许吧,我遇见的都是一样的人……兰伯特把我们带走,说会帮助我们,最后也……”她喃喃着,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

      伊甸抬头看着月亮。她的浅色虹膜不允许她注视太阳,因此伊甸就加倍地在月亮上找回来。它们本质上是一样不可捉摸的天体。但月亮反射的也是来自太阳的光。或许弄懂月亮,也就大致理解了太阳。

      因此伊甸动容地说,“随便吧。既然你是唯一对我说真话的那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①《Je t’aime moi non plus》法国猫王的歌,非常掉节操的一首小黄歌,法国禁曲。
    ②“‘真滑稽可笑,有钱男人总以为有了钱,就什么都能得到……那么,假如我不愿意呢?……你的那些礼品,我全不在乎。即便你把整个巴黎献给我,我还是不愿意,永远不愿意……你瞧,这间屋子不大干净,不过,要是我同你生活在这里很快乐,我就觉得它很好;如果一个人住在宫殿里,而心却不在宫殿里,他会郁闷死的……啊!金钱!我可怜的宝贝,你知道吧,金钱,我可以在上面跳舞,可以朝上面吐唾沫!\"
    她脸上显出厌恶的样子。接着,她动了感情说话,用忧伤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有的东西比金钱的价值更高……啊!假如有人把我所渴望得到的东西给我……’”
    ——《娜娜》
    原文里的情节被我断章取义了。娜娜其实非常贪婪爱财。
    ③俄罗斯国家大剧院,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剧院广场,是俄罗斯历史最悠久的剧院。“博利绍伊”是音译,在俄语里就是大的意思。
    ④《乐观的悲剧》,无产阶级革命史诗,作者伏谢娃洛德·维塔列维奇·维希涅夫斯基,苏联国内战争为主题。本文架空世界观,所以戏剧的内容私设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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