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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娜娜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她的年纪比伊甸小,只有十三岁,个子也矮,骨架却大;尚未发育,但已初步具备比同龄人更丰满的线条。瘦条条高个子的伊甸站在她身边,一下子被衬成一个假小子,尽管她也留着长发编着辫子——但也仅是有一条辫子而已。

      娜娜长着一张圆圆的面孔①,使她比真实年龄看上去更幼态。伊甸在路边烦心地踢着石子时,娜娜就做作地“哎哟”一声,往她身上撞过来。伊甸先是警惕又敏捷地避开了。但娜娜委屈地向她眨一眨自己浅蓝色的大眼睛,伊甸就又上钩了。她低头看一看娜娜搀着的花篮子,里面寥寥几支红色茶花。如今春夏之交,茶花的花期到了尾声,娜娜篮子里的花品相并不好。但伊甸接过了篮子,然后随意地掏出口袋里剩下的法郎,一股脑儿递给了娜娜。养家糊口的人是费奥多尔。她几乎就没有为钱发愁的时候。

      娜娜也很自然地接过这笔钱,没有清点,直接塞进自己裙子前面的兜袋里。她向伊甸一笑,“我请你喝一杯吧?”她讲着法国口音浓重的英语,听的人和说的人都无比费力。但这已经让伊甸很是惊喜。毕竟伊甸除了费奥多尔和果戈里之外一直交不上朋友,语言不通也占了很大的原因。上一次遇见讲英语的法国人还是在德国,那两个追杀了他们大半个城市的法国杀手。

      针对未成年人的禁酒令各国通行,但在这片混乱地区并不好使。路边小酒馆的老板撩起眼皮,眼神着重的在娜娜脸上叮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给她们端上两杯麦酒。法国当然是葡萄酒要更出名。但是大地教圣女在,神迹之下粮食富余地流出了仓库。连看似平平无奇的麦酒都是神赐下的谷稻酿造的,价格自然也飙升。娜娜裙兜里的法郎没有焐热,转手进了酒馆的柜台。

      伊甸不怎么喜欢这家酒馆。因为果戈里就是在这个地方遇上了伯爵,然后一去不回。她也没喝过酒。费奥多尔自己都会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和果戈里分享伏特加,但伊甸一凑近,他就把酒瓶收起来,默默盯着她,直到她自己放弃尝一口的提议。“我们人种不一样,”费奥多尔义正严词地说,“你喝了伏特加,就会着火的。”果戈里听了也不反驳,只在旁边抱着酒瓶噗噗发笑。

      娜娜老练地两手端起杯子浅尝一口,脸上浮起湿润的红晕。伊甸看着她的动作,自己也满饮一大口。顿时酸苦的味道充斥口腔,伊甸哇地干呕一声,被呛出了眼泪。娜娜捧着脸,笑嘻嘻地看她。

      “所以,你找上我有什么事呢?”伊甸苦着脸推远了大玻璃杯。木头桌子桌面泛着油油的光。现在还是大白天,酒馆里没什么客人。

      “没有什么事,”娜娜捧着脸看伊甸的窘态,笑嘻嘻的,“我只是对圣子的同伴感到很好奇。”

      “圣子?!”伊甸听到这个着实大吃一惊。她单知道费奥多尔最近总是忙碌,事业风生水起,却不知道他已经混到了这个地位。这可真完蛋。圣女可以给大家表演天降粮食,费奥多尔能干什么呢?给大家拉一首大提琴曲子听么?

      “圣女掌管赐福;圣子就负责审判。有罪者会被圣子贬入冥府。”
      “教主还没有给他授封,但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了,”娜娜说,浅蓝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你还不知道这件事么?大家都说你是同他一起来的。”她露出了些许同情的眼色,不知是产生了什么联想。

      伊甸郁闷地摇头。不久之前,果戈里还没走的时候,费奥多尔是有向他两求助的,问他们要不要在大地教里混个职位玩玩。但是伊甸怎么知道,费奥多尔问她,“你想不想当圣女”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意思呢?

      娜娜捉住她的手,“你在这儿看好吧,”她说,“昨天我就打听过了,今天教主会同圣女出来巡视,到时会经过这里。”她的眼睫向下迅速地一垂,掩饰了什么波动,但语气依旧欢快,像一只清脆的黄鹂,“之前圣女展现神迹的时候,好多人都去看了。你知道这回事吗?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就在大教堂那边的广场。我个子小没有挤进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圣女呢——”

      伊甸无言。如娜娜所说,酒馆很快地迎来许多客人,从打赤膊的农汉到嗓门响亮的农妇都挤了进来,想要占一个好位置。不过最好的位置已经被伊甸和娜娜占着了。想浑水摸鱼的闲汉凑过来,被伊甸一记眼刀拦在了旁边,悻悻地盯着她们面前的酒杯瞧。“贵族和商人们在大教堂那里跟着教主出发。”娜娜凑近了伊甸的耳边说。她吐出的气息湿漉漉的,裹挟着麦酒的味道。伊甸转脸看到她眼波晃荡的蓝眼睛,不知道她醉没醉。讨人厌的酒鬼伊甸在贫民窟好□□里见过不少。至少娜娜的味道不难闻。

      “因为今天是圣灵降临节……”娜娜喃喃着说。她的眼神死死盯着街道的那一头。伊甸想难道是她的感官比自己更灵敏吗?因为在娜娜的注视下,游巡的队伍也很快地就从街道口冒了出来。伊甸伸长了脖子去看,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队伍,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圣女。

      与她的想像不同。圣女同样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黑发黑眼,挽着复杂的发式,额前的头发分成两大股编在了脑后。美丽是当然的,但并不如众人吹捧的圣洁;脸上的神气也不显出骄矜,只还透出淡淡的哀婉。她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漂亮的少女,伊甸这么想着,但圣女身上堆砌的珠宝银饰折射的太阳光立刻闪瞎了她的眼睛。②

      伊甸不由闭了闭眼睛,眨去渗出的泪水。再睁眼,她一下子就看到走在第二排教主兰伯特身后的费奥多尔。他的打扮比起圣女可以说素净的多,但本身就是个斯文隽秀的美少年,藏在兰伯特背后也还显得出众。他似乎早就发现了她,万众簇拥之下,他向她投来意味深长地注视。

      伊甸被他看的火大,又想起来早上两人关于果戈里去留的争执,冷哼着别过了头,其他的全无注意。娜娜酒意上头,已经彻底软倒在伊甸怀里,带着哭腔念着一个名字,“玛格丽特呀……”

      *
      兰伯特很关注费奥多尔的动向,当然也注意到他对那间平民酒馆的在意。只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只先注意到某个喝醉了的令人厌烦的金发小女孩。不成体统。他在心里说。再看那个所谓费奥多尔的同伴,对方已经搀扶着娜娜隐没在人群里。

      兰伯特不怎么在意费奥多尔先前的同伴。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子就知道对方同玛格丽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费奥多尔有野心,有欲望。在兰伯特这里这类心思统一归为“上进”。他喜欢“上进”的人才。那些无法给费奥多尔提供帮助的旧人,费奥多尔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去做。何况这个孤身一人的斯拉夫小子不仅聪明听话,异能也是他刚好需要的。

      “罪与罚”!
      多么美妙的名字!神明当然不只有宽柔的赐福,还要有暴烈的惩罚。民众是愚昧的。一味地给予不会得到感激,只会引起贪欲。只有牧羊人手里有了猎枪,羊群才会永远是羊群,而不会变成狼。

      想到这里,兰伯特又有所反思。莫非是自己的形象不够宽和,才使得费奥多尔对自己的提议表现的怯懦不如往常?那他总该让费奥多尔知道,他对自己人总是要更加大方,“杰武什金③,你真的不愿再考虑一下,来当我们的圣子吗?”

      “很不必,教主大人,”费奥多尔在伊甸撤走之前就收回了视线,这会儿被兰伯特问起打算,他的眉毛下压,嘴角抿起,立刻便显出忧郁诚恳的神色来,“教主大人,如果没有您,我现在不过也就是个抄写员,一个穷人罢了。如今您赐给我的财富已经足够,对我来说实在不敢再奢求太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兰伯特依旧不死心地喋喋不休,“神给予你这样的特殊的能力,赋予你的使命就是带领这些迷途的羔羊前行……”

      费奥多尔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对这糅杂了自己的信仰与各版神话体系的洗脑无动于衷。他抬眼淡淡扫视走在正前方的吉祥物“圣女”背影,又很快无趣地撇下眼睛。兰伯特已经这样信任他,大半个宗教的权力交付在他手中,圣子这个名头有没有都不过是锦上添花。既然圣女不是那个他认定的有资格的人,他也没必要担任同等级的圣子,无端拉低自己的格调。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个漂亮的姑娘,仍然有吸引人的地方,她一笑,下巴上就出现一个逗人的小酒窝,她等待着,毫无拘束,随随便便。”
    “娜娜一直满面笑容,这让她的樱桃小口发出光彩,浅蓝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当她唱到某些比较欢快的歌词时,感到美滋滋的,鼻子也往上翘起,两边的玫瑰红鼻翼一起一伏,此刻,两颊上泛起红晕。她继续摇晃着身体,她只会做这个动作。”
    ——《娜娜》爱弥尔·左拉
    ②“她的头样很美,是一件绝妙的珍品,它长得小巧玲珑,就像缪塞所说的那样,她母亲好像是有意让它生得这么小巧,以便把它精心雕琢一番。
    在一张流露着难以描绘其风韵的鹅蛋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上面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纯净得犹如人工画就的一般,眼睛上盖着浓密的睫毛,当眼帘低垂时,给玫瑰色的脸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细巧而挺直的鼻子透出股灵气,鼻翼微鼓,像是对情欲生活的强烈渴望;一张端正的小嘴轮廓分明,柔唇微启,露出一口洁白如奶的牙齿;皮肤颜色就像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桃上的绒衣:这些就是这张美丽的脸蛋给您的大致印象。”
    ——《茶花女》小仲马
    ③“杰武什金”,职业抄写员,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体小说《穷人》的主人公。这里是小费的假名,拿来忽悠大冤种兰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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