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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24·三月·出嫁 ...


  •   那日,杜茯苓失心疯一般,将莲塘镇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仍是没能找到阿燕的身影。

      午后,莲塘镇的人在瑶水江边发现了阿燕的一只鞋,都以为她寻了短见。

      众人猜测她大抵是不愿嫁到陈家去,因此在出嫁前了结性命。

      从清晨到傍晚,众人聚在瑶水江边,一起打捞阿燕的尸体,却始终没能捞着。

      杜茯苓彻底陷入疯癫。

      连极少回家的江鸿福也回来了。

      瑶水江上游开阔,若是能捞着,自然是最好,说不准命大还能救活。

      就怕是已经被水冲到下游去,那儿水流湍急,满是暗礁,江底极深,怕是永远捞不回来了。

      江鸿福站在江边,看着手里阿燕遗留的那只鞋,满脸都是恹恹的神色,索性在这儿立个坟包,把鞋埋了。

      据说,那天下午,杜茯苓一把夺过这只鞋,大声叫嚷着:

      “没死!没有死!怎么可能会死呢?我、我给江燕这妮子算过命,人家半仙说,能活到一百岁,一百岁呢!一生顺遂!”

      嘴里一边疯疯癫癫地叫喊,一边抹着热泪,一边紧紧捧着那双布鞋,一边像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里街坊鞠躬:“抱歉,抱歉。”

      众人又是悲悯,又是觉得可笑。

      能活到一百岁的小姑娘,竟然会死在了十岁的年纪,只得叹其薄命薄福。

      杜茯苓抹着眼角,又是哭,又是笑,说是自己方才感应到了,阿燕没有死,被人救了,今儿夜里就会回家,所以自己先回去了,要守着阿燕回来,今儿给各位邻居街坊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抱歉。

      谁知,杜茯苓失心疯胡诌的一段话,全全成了真。

      阿燕不仅被人救起,那好心人还叫了个渔翁将她送了回去。

      阿燕被杜茯苓一番打骂后,在墙角里睡了一夜,醒时身上竟盖着褥子。

      她颤着双手,掀开身上的被褥,扶着墙站起身。脚背的疼痛还赫赫地疼,每走一步都要呼吸一大口气才得以缓解。

      她抬头,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杜茯苓和江鸿福。

      杜茯苓像昨天一样冷着脸色,江鸿福面无表情,不过比杜茯苓的神色更温软些,手里还端着一碗米粥。

      见阿燕醒了,江鸿福将手里的那碗稀粥端到她面前,

      “快喝吧。”

      江鸿福的音容笑貌,对于阿燕来说,算是陌生的。

      毕竟她这个亲舅舅,几乎没有把家当作家。

      如果不是昨儿闹了一大出,他现在还在花柳街巷里,怎么可能回来。

      “今儿你舅妈带你去拜访陈家,你好生收拾收拾,提起精神来。”江鸿福淡淡地告诉她,“既然老天爷有意救你,说明你命里还有未享尽的福数,要惜福,阿燕。”

      阿燕没有接过那碗米粥。

      她淡淡一笑,望着江鸿福眼底漫不经心的神色,笑问,“舅舅竟然还记得我叫阿燕呢。那舅舅还记不记得我死去的母亲叫什么?”

      江鸿福被她呛了一嘴,神色仓皇,支吾半天回答不上来。

      阿燕悲凉地笑了笑,“当然不记得了,舅舅只记得那位美娇娘的名字。”

      杜茯苓冲到她身边,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昨夜的教训白挨了?今儿早又一副硬骨头样儿?”

      阿燕睁大眼睛,凄凄地笑:“舅妈,我在替你说话呢。”

      “不要你管。”
      杜茯苓冷哼一声,扭过头,将江鸿福手里的那碗粥递到她嘴边,“赶紧喝完,过会儿就去陈家。”

      阿燕迟迟没有接过那碗粥。

      昨天的记忆在脑海里呼啸而过。

      杜茯苓一针一线给她准备的彩礼,心甘情愿放下一切陪她出逃的阿绥,湍急的河流,刺目的天幕,在水流中攥紧她的那只胳膊,还有甲板上,她看见的那双雪白的,踝上系了一副雪亮银丝环的脚腕子。

      如果她当时足够清醒,坚定,或许已经和阿绥去到另一个崭新的地方。
      只可惜她败给了自己可笑的愧怍与所谓的良心。

      她就不该有良心。

      阿燕望着那碗粥,思绪早已飘向别处,末了,她只得苦笑。

      无论如何,她永永远远,都对不起阿绥。

      “你倒是喝啊?”

      阿燕抬头望了一眼杜茯苓急躁的神色,正打算接过那碗粥并认命,忽而那碗粥被灌到她嘴里,她这才惊觉些什么,用尽全力拼命挣脱杜茯苓的手腕,却被一旁的江鸿福禁锢得死死的。

      粥顺着她挣扎蠕动的喉,落了下去。阿燕支吾着声音,咬紧牙,用手拼命抠开嘴边的碗,啪的一声,那只碗摔碎在地上。

      她望着满地破碎琳琅,眼前的景象开始眩晕,分裂,四散。

      “舅妈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你脾性太大了,舅妈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对不住,阿燕,真的对不住,舅妈给你道歉、道歉……将来你去了陈家,一定要听太太们的话,听见了吗?要懂规矩守本分,不相干的事情莫听莫看莫问,保全自己,算舅妈求你……”

      ——

      “醒了没?”

      “稍等。”

      随从挑开帘子一角,看见花轿里歪头酣睡的阿燕,摇摇头,“回禀三太太,还没。”

      浅粉衣裳的年轻女人掩嘴笑了声,嘱咐一旁抬着花轿的四个男佣,

      “走慢些,不着急。”

      花轿里,一身红嫁衣的阿燕此刻正歪头酣睡着,眼皮沉甸甸耷拉下来。

      轿子随着四个男拥的脚步而晃动来去,阿燕的意识逐渐苏醒。

      她在黑暗里依稀看见了杜茯苓的脸,那张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年有余的脸,蛮横,刻薄,刁钻的脸。

      发黄的脸颊,高高突起的颧骨,下陷的太阳穴,微微龅出的牙。

      邻里人都私下说,这是苦命的长相。

      确实如此。

      阿燕厌恶她,也怜悯她。

      过于怜悯,以至于那天清晨,她看见杜茯苓这个女人为她赶制的嫁妆和嫁衣,动摇了不该动摇的念头,抛下陆绥临阵脱逃。

      最终又落回虎口。

      是她太心软太懦弱了。

      ……花轿颠来倒去,终于把阿燕溃散的意识聚拢回来。

      她费劲儿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是一片昏黑的,晃动的猩红。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脑海里闪现过杜茯苓和江鸿福给她灌下那碗粥的场景,不禁倒抽了口气。

      帘子忽而被掀开。那个随从想瞧瞧阿燕醒了没有,与她仓促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阿燕仓慌慌张张避开目光,低垂着头。

      她听见花轿外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回禀三太太,四少奶奶醒了。”

      帘子又被掀开,外头日落的橘色光亮照进封闭的花轿里,穿着浅粉色对襟夹袄的年轻女子冲阿燕勾勾唇角,

      “嘘,别怕。”

      阿燕怯生生地望着她,那女人有一双含了秋波的媚眼,面容娇柔艳丽得不敢让人多看。

      “就快到了。”她冲着阿燕眨眼。

      继而将帘子放下来,霎时阿燕的眼前又是暗沉的一片猩红。

      她心跳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十根手指无意识地抠弄,指甲边缘都快要被抓出血来。
      她现在应该是去陈公馆的路上。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嫁衣,和身下坐着的这顶红轿子,现在正发生着什么事情,显而易见。

      她没有想到杜茯苓竟然这样迫不及待,或者说,陈家人这样迫不及待。

      眼下春节还没有过去多久,就张罗嫁娶,实在少见。

      胸口是心脏沉闷急促的跳动,像是有人在那儿缝进了一道道惊雷,在阿燕的身体里轰隆隆炸开。
      她不断设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

      如果她没记错杜茯苓说的话,陈家小四少爷只有五岁,她只需要照顾生病的小少爷。

      如果真的仅仅是这样,她或许还能找到逃跑的机会。

      陈公馆的围墙再多,再高,总有一面能够翻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恐怖情节预警:下一章酌情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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