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驸马殇》楚君zw

3、第 3 章

　　第三章

　　初春时节，白昼仍是很短，金乌坠入密林中不多时，天色就暗了下来。即便是马不停蹄，此时日落时分，妙州地界也才刚走过小半。

　　妙州首府离着尚远，僻静的郊野无甚酒家，倘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结伴的旅人就得露宿一宿。

　　“唉，我就说在镇上休息一晚再走，你非急着赶路。”李兆廷掀起帷帘，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为今夜无处落身而唉声叹气，“你看看，这荒郊野岭的，要是半夜遇到豺狼虎豹，那可怎么办？”

　　“兆廷兄，你怕什么，真遇到猛兽袭人，我会保护你的。”冯素贞笑得自信从容——山林猛兽可比深宫中的暗箭好打发多了。

　　“这黑灯瞎火的，唉……”

　　“确实，而且月色太暗，倘若兆廷兄遇到危险，届时可得大声呼救才好，我循声找过去才方便救你。”

　　这是驸马爷惯常打趣李榜眼的口吻，李兆廷听着不甚入耳，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至每每面对危机都要仰仗一个女人。

　　他些微着恼起来，撂下帘子回首对着那微笑着的漂亮公子，不悦道，“你还有闲心说笑！”转瞬间又想起冯素贞做驸马时是惯常打趣自己的，如此反应岂非小题大做，遂放柔了嗓音补充道，“万一不得已需要宿在荒野，更深露重，你这柔柔弱弱的身子，染上寒症可不好。”

　　“谁会像你那样娇气。”

　　李兆廷金口一开，冯素贞蹙眉摇头，这个乌鸦嘴可千万不要应验。

　　莫约又走了半个时辰，绕过一座小山，一处村落影影憧憧地出现在一片树林后，屋檐的轮廓在暗夜里若隐若现。

　　“兆廷兄，你瞧。”

　　顺着她手指方向，李兆廷虚目辨别出前方有零星灯火。

　　“真有人家！”李兆廷惊喜万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进肚里，长叹道，“这下可安全了。”

　　哪里就必然安全了呢？“兆廷兄，防范野兽，总比防范人心要轻松的多。”

　　一盆冷水浇下，李兆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那…那我们……”还去借宿吗？

　　依旧是一以贯之的真诚无害啊……冯素贞勾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兆廷是个好人，甚至是个有才情的、优秀的好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与她匹配的良人吧。

　　可不知为何，她在暗夜中轻轻地摇了摇头，也并不答他，只催了车夫快马加鞭。

　　又走出二里地才抵达一个小小村落，村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到几声鸟鸣以及牲畜的哼叫。

　　多数人家此时已吹灯歇息，日出而落，日出而息，遵循自然之道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保持了数千年。

　　二人在村里转了半天，找到一家点着灯的人家，隔着门说明来意。

　　开门的是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妪，她细细端详了门外两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觉得不像什么坏人，便将二人请了进去。

　　“两位公子，家里简陋了些，还请见谅。这里统共只有两间卧房，我和媳妇可以凑一间，给二位腾一间出来。”

　　“有劳大娘了。”冯素贞向老妪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心存感激道，“出门在外，能有一处落脚就很满足了。”

　　老妪见她生的风骨清绝，谈吐又温文尔雅，心里欢喜的很，“你们可用过饭了？今天正好还有剩下的棒面贴饼，给你们拿几个垫垫饥。”

　　李兆廷正要应承，冯素贞抬手拦了下来，进来之时她已经打量了院落内外，这户人家此时应是个家无余财的光景，他们借宿已经颇为打扰，怎么好再增加这个家庭的负累。

　　“不必了大娘，我们下午已经在镇子上用过餐。”冯素贞看了看透出暖色的窗户，柔声问道，“大娘应该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吧。”否则，贫苦人家也不会深夜了还点着油灯。

　　“是我那老伴和儿子快回来了，想赶着他们回来之前啊给他们一人做一件夏衣。”老妪笑意盈盈，亲人还乡的喜悦溢于言表。

　　她将二人让进屋里，堂屋里落了漆的破旧桌面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果然灯下正放着一件未完工的麻布衣裳。

　　“你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不用晚饭的话，就早点歇息吧。”老妪把自己的被子搬到另一间卧室，给他二人另外准备了一床被，“穷人家没啥富裕的，好在是一床双人被，洗过没多久的，两位公子不要嫌弃，就凑合一晚吧。”

　　穷苦的平民百姓家便是如此，一床暖被已是极为贵重的嫁妆。

　　冯素贞如何忍心推辞，稍有迟疑便双手接了过来，“这……自然是不碍事的。”

　　只是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又是陌生旅人，难免又得劳动她们过后再洗一次。

　　真是给人家带来了好大的麻烦啊……

　　“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李兆廷是笑着回答的，即便只能借着堂屋里昏暗的灯光，冯素贞也在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里读出了异样的神采。

　　老妪简单交代完屋里屋外的各处，自己又坐回灯下缝衣裳去了，留下冯李二人神色各异。

　　李兆廷如何不喜。一路上，他极想亲近这个日夜思念的人儿，毕竟之前两人之间总是阻隔重重，没什么机会一诉衷肠，现在既然结为夫妻，自然应该如胶似漆，弥补过往蹉跎岁月。

　　但冯素贞却清清冷冷，多数时间在闭目养神，偶尔几次开口也是拿他打趣——她掩饰不住的疏离是之前在驸马爷身上都没感受到的，那时候，他们甚至常常可以以国事相商为由，彻夜长谈。

　　明明离京之前，无论面对着其他什么旁人，她对自己仍旧表现出痴情不渝的温柔模样，如今刚换下裙衩，她态度却为之一变，与此前相比可说是天差地别。

　　李兆廷不由得暗自揣测。

　　素贞原本就是大家闺秀，又有着状元之才，知书达理更胜其他女子，端庄守礼也是理所当然。他和素贞只是订立婚约时下了聘书，其他后续的仪礼一概没有完成，既然没有三书六礼，他也就算不上对素贞明媒正娶。若严格按照结婚礼仪来说，素贞还是他的未婚妻，男女授受不亲，与他保持些距离倒也说得通了。

　　但，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美娇娘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自己一直为她守身如玉，那种对心爱之人的渴慕之情，她应该多少也能体谅些吧？

　　冯素贞盯着那床绣了龙凤戏珠图案的棉被犯起愁来，如果马车上不是还有车夫休息使用，她早就已经撩袍子出去了。

　　不过，这种情况她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游刃有余了，总归还是要用那句“读书百页”来搪塞吧。

　　李兆廷倒是出人意料的坦荡，他闭上房门后来到冯素贞身边，像对待珍宝一样执起她的双手，眸中是款款深情。

　　“素贞，我们安歇吧。”

　　他为了她守节至今，也为了她慷慨赴死，确实算得上情深意重，而素贞自闺中就对他情根深种，一直期待与他永结同心，执手白首。现下，他们也在刑场拜了天地，虽说仪礼有亏，但对于一对两情相悦的恋人来说，又没什么特别逾矩的地方。

　　要说有什么不合时宜，那就是刘倩新丧和这个简陋的处所。可比起女子丧夫需要守节三年的规矩，男子丧妻却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全凭个人道德节制。

　　他们经历了这许多起起伏伏和生离死别，现在看来李郎仍是初心不改，自己呢？

　　冯素贞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她抽出手退开一步，突然抑制不住地勾唇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角沁出了泪花。

　　李兆廷起初还随着她一起微笑，后面听她笑得越发诡谲，心下发寒——名门闺秀冯素贞，从来没有如此纵情长笑过。

　　“素贞，我说了什么，这么好笑吗？”李兆廷抓着她纤弱的肩头，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颤声道，“别笑了……别笑了！”

　　冯素贞终于安静了下来，水润黑瞳倒映着李兆廷惊惶的面容，长长眼睫掩饰不住内里的戏谑之意。

　　“我是在笑我自己、笑命。人啊，总归是让命管着。越活才越明白，什么是命中注定。”冯素贞转身翻出一本书，“谢谢你，兆廷。今晚我还要读书百页，你先就寝吧。”

　　冯素贞唇角噙着苦涩笑意——命中注定，你我，错过一时，便是一世。命中注定，你我，不属于彼此。

　　谢谢你，兆廷，直到现在仍然爱着我。

　　可是，自登上金銮殿乌纱罩婵娟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想再为谁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