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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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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香公主疾风骤雨般来去,转瞬间风一样卷走了大活人张绍民,却将自己来时的马车留了下来。冯素贞目色沉沉地望着天香去时的路,长久而静默地站在斑驳树影下,经李兆廷提醒方才回过神来——
天香已经离开了啊,连天边的背影都再看不见了。事到如今,公主殿下,请你千万、一定要幸福啊……
“兆廷,可以出发了。日落前,我们要进入妙州地界。”冯素贞清淡的嗓音自马车内传来,她此时已将长长的发带系紧,把精致的耳环摘下,并仔细整理了领口和袖角。
听话的一直候在外面的李兆廷倒放着收好了他的算命招牌才撩起衣袍钻进马车,不期然,撞入他眼中却是位貌比潘安的年轻公子,纯白洁净的素服衬得他气质清绝。
“诶?素贞,你怎么又穿起了男装?”李兆廷深拧起眉,心中莫名不安,眼前的这位熟悉而陌生的清秀公子,又与朝堂上驸马爷那俊美无俦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心的距离与他隔了千山万水。
“出门在外,行走方便。你一届布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若着女装,倘或又遇到哪个欺男霸女之辈,贪慕我的容貌,如何安生?”
冯素贞颦眉轻叹一声,过往许多事,确是自己这惊才绝艳的名声和天下第一的容颜惹出的祸端。
“出发吧。”
“这……说的也是。”
李兆廷微微红了红脸,自己的确是没什么能力保护素贞的,也怨不得她谨慎小心。殷鉴不远,素贞如此安排,自然妥当周圆,因此他不疑有他,上前两步紧挨着冯素贞坐下。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起伏,冯素贞双手置于膝上,腰背挺直了闭目养神,像个入定的佛家居士,万事万物不入法眼。
“素贞,终于就我们两人了。”痴情的李郎深情凝望着身边魂牵梦萦的人,斗胆抚上她一只手,“我们蹉跎了许多年,这下……”
自冯少卿哭哭啼啼在刑场上为冯素贞和他办了场所谓的“婚礼”,李兆廷便顺理成章的将两人的关系认定为了夫妻。此时刘倩过世尚不足一月,不再续弦的誓言犹在耳边。
冯素贞不着痕迹的调整了坐姿,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兆廷,在外我仍旧称你为兆廷兄可好?而你,则唤我绍民吧。”
“素贞…我们……”
二人分别的这些年,冯素贞早已非当年待字闺中的冯小姐,如今是独行善断惯了的,不愿与他再费唇舌,转而问道,“兆廷兄,你还未曾说明,日后打算在哪里落脚安身?”
“我们不是去往妙州吗?”李兆廷一怔,这问题分明是分了彼此的,旋即补充道,“是回我们妙州老家。”
冯素贞闻言在心底里冷笑一声——竟是凉薄如斯。
她点一点头并不出言反对,只客气而淡漠地回道,“那正好,路过妙州时,兆廷兄可自便。”
“这……素贞,你若是要去别的地方,我自然是跟你一起。”李兆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委屈巴巴——她可从来也没说想去哪里呀,自己又岂是她肚里的蛔虫。
“刘倩新丧,尚未百日,长赢兄又远充边塞,消息不通,我欲先与他汇合,将刘倩为我殒身之事告知于他。”
冯素贞从未想过,在褪去驸马的锦袍恢复女儿身之后,便要与自己的过往断个一干二净——
背负的情债,她是束手无策,尚且只得欠着,可这人命债,就算还不了,也不该心安理得的置之不顾。
“啊!素贞说的是,我险些误了大事。”李兆廷懊丧地拍了拍额角,似乎在迁怒于自己这脑子如此不堪用,竟把这天大的事情忘记了。
说到底,冯素贞为什么一定要去见刘长赢?
她至今记得刘倩伤重倒在她怀里时的眼神,凄苦中掺杂着不甘。这个临死都在为李兆廷打算的深情女子,尸骨未寒就被她的李郎抛诸脑后。每每思及此,便令人唏嘘不已。
自己欠着她的救命恩情,李兆廷因旧情难忘而欠着她的似海深情。冯素贞对刘倩的不幸满怀内疚之情,而李兆廷的凉薄健忘又让她满心羞惭,她深心觉得这场悲剧全部是自己的责任,终归不能对刘倩在世上最后的血亲毫无交待。
毕竟,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可她与李兆廷二人倘若同时出现在刘长赢面前,昔日情侣破镜重圆,恰是刘倩之死带来的结果,这在他们眼中看去又该多么不堪。
“兆廷兄,刘倩实是因我而死,你便留在妙州吧。”
“长赢兄是倩儿亲生兄长,我去给他一个交待最为恰当。”李兆廷终究是负了刘倩,如今去探望先夫人的兄长并讣告死讯,理当是他的责任。
“这一路山高水长,你又不曾习武,身体恐怕吃不消。”
“我知道素贞你一片好意,可历经生死,这点责任我还担得起。况且,监牢我都熬得过,岂是那般羸弱。”薄情的李郎亦有着自己坚守的道义。
“兆廷兄,你留在妙州安顿家宅,我老父亲尚在京城。不知,能否托付于你?如此我便安心了。”潜意识中不愿与他同行,冯素贞便要找出无数种借口。
思及老父,她的眼神又黯淡几分。
从最初女儿被逼自杀、家破人亡,到后来女儿乔装改扮、欺君获罪,冯少卿是深深自责的,以至于他心心念念,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实现——
无论如何,素儿要和她深爱的李郎终成眷侣,哪怕是在阴间阎王庙。
素儿一定要得到幸福啊!
老父亲一番苦心,冯素贞获赦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愿再让他记挂受累,在冯少卿面前自然表现出对李兆廷恭顺娇柔,一副幸福新嫁娘的模样。
况且,这不是正是自己一年前期盼实现的梦想吗?
然而,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痴迷眼神,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为何会从心底泛起深深的不耐和厌烦?她与兆廷之间,疏离感何时如此之深了呢?——以至于自己屡屡找寻借口,偏要留他在妙州不可。
“素贞,我知你心意,长赢兄若有微词,我自一肩承担,只求你,不要再赶我走了。”李兆廷认定冯素贞出于好意,不愿二人伉俪同行而受到刘长赢的责难。
如此,他又岂能临阵而逃。
“也罢,只是这路途艰险,你可不能叫苦。”冯素贞无可奈何阖目一叹,既然他坚持,自己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那么……
“兆廷兄,须记得,唤我冯绍民。”
距离承载了冯素贞一年多过往和情思的皇城越来越远,她掀起帷帘望着路边草长莺飞,回忆起去年这个时候,俊俏的簪花状元郎正苦恼着迎娶刁蛮公主的事。
唇角不由得勾起浅笑。
妙州闺房里那小小的方寸间,因不曾见识过广阔天地而生发出来的情愫,终究被这家国情怀、鲜衣怒马的驸马过往涤荡无痕了吗?
我成长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兆廷,你呢?
山风将月色发带轻轻拂起,掠过她单薄的肩,冯素贞依旧是那副绝世无双的俊秀公子模样,她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里满溢出的,皆是怅惘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