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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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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官道边,密林下,天香公主柳眉倒竖,拧着张绍民后脖衣领将他自冯素贞——那位已然是李夫人的女子身后提溜了出来。
余光中尽是李氏夫妇眷侣站在一处亲密无间的影像,天香便是比来时路上更多了些淤在心口的不适意,她抬脚踢了张绍民一个趔趄,指间甘蔗一转直指他眉心。
“好你个张绍民,身为朝廷命官,你这归隐山林可经过了我那皇帝老兄的批准?不仅如此,鬼鬼祟祟避开我,连一声道别都没有,你可做到身为义兄的礼义?”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俨然给张绍民扣上了不忠不义的帽子,但却是最正确无误的道理。刚刚心情愉悦的三人还在谈笑风生,此时此刻却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话,原本因谢官归隐、远离纷争所带来的轻松氛围,在那句无可辩驳的斥责话音未落时便降至冰点。
令气氛急转直下的罪魁并不擅长严词厉色待人,见张绍民等人一时间无措静立,她低首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自怀里掏出一卷明晃晃的圣旨高举过顶,敛神正色道:“张绍民接旨!”
三人听闻齐齐下跪,只听天香像老学究般摇晃着脑袋,装模作样,拖着长长的尾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门提督绍民民为人恭谨,忠心为国,恪尽职守,匡扶社稷,功不可没,特敕封为内阁大学士,领丞相之职。钦此——”
张绍民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转眼却被委以重任,他深感皇恩浩荡,责任重大,遂山呼万岁叩谢起身,恭恭敬敬抬起双手欲接圣旨。
“张大哥,你一向心系庙堂,长恨朝纲不振,难以一展抱负。先皇在时,时局混乱,你尚且奋不顾身,如今新皇登基,决心革除旧弊,正需要为国为民的社稷肱骨。此时恰是大展宏图之时,你怎么反而起了归隐之心?岂不白白浪费一身才学!朝政需你主持,即刻随我回京,否则——
我的甘蔗,可不认人!”
天香余怒未消,将圣旨扔到张绍民怀里,随身的甘蔗在指尖转了几圈,不加掩饰地带着威胁的意味,在他脖颈流连一番,迫得新任丞相大人连连后退,下意识的,甚至习惯性地向刁蛮公主那曾经的驸马投去求助的目光。
怀揣着沉甸甸的圣旨坐在疾驰而来的马车里,天香因听到三人彼此之间热烈地憧憬讨论着隐居山林的日子而愈发着恼。
也幸亏她不曾听之任之地一路追来,否则皇兄刚继承大统,身边有拥立之功的臣子却贬的贬、死的死,如今还有想一走了之的——
没有精明强干的助手为皇兄打算,朝政难免被既得利益的老臣把持。
归隐?
没有天香的点头,是万万不能实现的。
张绍民仔细收好圣旨,向天香深深作了一辑,“公主教训的是,微臣一时糊涂,这就回京履职。陛下厚爱,微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他回身又向冯素贞和李兆廷拱了拱手,“二位,看来绍民一时难得自在了,待你们定居下来,还请飞鸿传信,好教我知晓采菊东篱下的逍遥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冯李二人自是明白张绍民志在庙堂,归隐田园的说辞也该是一句戏言,二人竟有些天真地听入了心,如今,果不其然……
但看当今朝堂,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施政得当,成为青史留名一届风流人物也未可知。
冯素贞向着同为状元郎的另一位绍民,扯出一抹隐含着些微苦涩的淡淡笑容,习惯性的拱了拱手。
“既如此,绍民兄,保重。”
抬眸时,被他意气风发的笑容晃了眼。
不甘心。
可、身为女子——亦无能为力。
又转向最令她记挂的天香公主,对着曾为枕边人的、世间最无辜最纯净的女子,冯素贞面容柔和下来,真诚而恳切地温言道,“公主,保重。”
眼前的一切,分明是属于驸马的落寞神情,是属于驸马的微蹙长眉,还有那属于驸马的低柔嗓音、书卷气、拱手礼……
可冯素贞挽起的发髻,新嫁妇人的衣裳,依偎于李郎身侧的倩影,又都在明明白白彰显着她真正的身份,深深刺痛了天香的双眼和那颗玲珑心。
嫁作人妇的她,早已该改换了名号。
天香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驸马……她现如今只有资格在心底默念而已。
片刻迟疑之后,天香苦涩开口道,“李夫人,保重。”
冯素贞眉心浅蹙,欲言又止,唇瓣微翕,却发现无甚可说。
天香刻意转开眼眸,不再看那个似是而非的冯绍民亦或李夫人。因今日一别相见无期,更兼之冯素贞将与自己再无瓜葛,天香无法遏制地感受到不曾体会过的苦楚。
心痛嚣张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天香无法舒畅地呼吸,亦无法认真地思考,惟愿以最迅捷的速度逃开如今残忍一幕。
不敢在此停留更久,唯恐自己的心会永久地留驻在此,天香决绝地掉转马头,扬鞭离去。
她心底默念,驸马……江湖之远,后会无期。
冯素贞一双含情美目凝视着她远去背影,轻声叹息,公主……庙堂之高,万望保重。
背向了她的那一刻,天香积蓄已久委屈化作涟涟泪水,因无法控制而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在路人眼中,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啊……马儿扬蹄狂奔,泪滴迎风遍洒,美丽的女子鬓发尽湿。
骄傲的公主默默立下誓言,从今往后,绝不再为冯素贞落泪——此时此刻,便心安理得的,任由她自己将深埋的感情恣意放纵一回。
来不及与冯李二人执手相送,张绍民惶惶急拱拱手,道一声“后会有期。”转身上马紧紧跟随天香。
马儿之间没什么天差地别的,张绍民却追得狼狈,他被天香远远地甩下。
怎么会如此呢?
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去。
真是任性啊。
巍峨耸立的皇城下,天香一手牵着缰绳,石雕一般矗立着,似乎在等他。
张绍民下了马走近她时,才发现,平日里看似若无其事的小公主,此刻正暗自饮泣,晶莹泪滴自眼尾无声滑落,她眼中原本无忧无虑的快乐,被涂上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底色。
他的心受到了深深地震撼。
张绍民直到现在才痛心地发现,对驸马,天香爱的竟如此深刻,她痛的竟如此彻骨,而她从来没这样爱过其他任何人。
他苦涩地想——离开那个举世无双的驸马爷,这一次,便真的能轮到自己来拥有这位天之骄女吗?
天香深爱着的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幻影破灭,她是否就能轻而易举放下过去,重新来过?
倘若不能,那么她那无处着落的爱,最终只能化成一种虚妄的执念,将她牢牢束缚。
天香她,还能如从前般,自由的,恣意生活吗?
张绍民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为了一个女子伤至如此,教他情何以堪?
——潇洒离去的冯素贞,你和你的情郎得偿所愿、双宿双飞了,被你阴差阳错、搅动红鸾的我们,又该如何收场?
妄想着将天香抱在怀里安慰,告诉她,张绍民的归隐都是戏言——他其实一直在等她,如果天香愿意,他甘愿为她舍弃生命。
可是,没有机会——
天香侧身,避开他探近的手。
“张大哥,望你鼎力支持我那皇帝老兄,做一位治世良臣,开政通人和之中兴气象。”天香不愿自己罕有的失态尽收他人眼底,背过身,强抑着哽咽,涩然道,“你我兄妹之情皎如皓月,他日再见,我只能称你一声张丞相,你也只能唤我长公主。
——而我,再也不想出宫了。”
“天香……”
张绍民颓然放下想要触碰她的手,垂首苦笑。即便天香身边只余一个他,而知道驸马身份的所有人都将天香推向他,他依旧仅是她的义兄而已。
这一次,理当该轮到自己了——谦谦君子做得久了,难免会有不甘和期待,这么想也理所当然吧。
他自己也觉得势在必得,甚至拿起身段来,放言去归隐山林。
天香策马追来,正中他下怀。可结果呢?
她只如一阵似有若无的馨香,萦绕在他身周,却未肯留下一丝确凿存在过的痕迹。
在所有人的殷殷期待下,她的自我意志是如此强大——
而这正是他如此倾慕她的缘由之一。
张绍民自然不会违背天香的意愿,他理一理衣袍,正了正发冠,恭敬撤后半步,躬身向天香长施一礼。
“是,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如长公主所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作者有话要说: 原名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