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王》蔺拾一

175、一百七十五.羁绊

　　阿皎走的很轻，好像从未来过，连最后一丝灵气都未留存，消逝地无影无踪。蒙楚从疯狂地嘶吼，变成死一般的平静，但是沉默冷静的他看着更令人害怕，没有人敢靠近他一步。
　　还有一个人，同样冷静地可怕，冰冷的低气压笼罩在他的周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气，阿皎的离去，是一记重拳，更是一记耳光，将他从迷失的悬崖边彻底拉了回来。周皓心中积攒的仇恨，在阿皎殒身灵灭的那一刻，像一头压在心底的猛兽，顿然觉醒。他要曲和付出代价，他要用曲和的死来祭奠阿皎。
　　他的心险些被曲和蛊惑，无论他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清楚他该是谁，他是周皓，一个永远信任阿皎的哥哥，相信阿皎是一个如光那般照亮他的妹妹，同样，也是一个坚定不移的爱人，相信甘贻在乎他如他爱她一般。失去阿皎的至亲之痛，已经无法挽回，他不能再失去自己最爱之人。这大概就是他唯一比蒙楚幸运的一点。
　　蒙楚是可悲的，彻底觉醒的他，还未来得及与阿皎团聚，便是彻底的失去，更绝望和痛苦的是，他最爱的妻子，死在他的剑下。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悲剧的人是曲和，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接受亲手将阿皎杀死的事实，阿皎在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刻，前方就如塌方一般，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也将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失去希望的人，有多可怕，此刻，曲和最有体会。
　　傀儡狼师在蒙楚一声怒吼震慑之下，全体岿然不动，面对完全失控的蒙楚，曲和不由退后一步。
　　锋利的剑身垂直地面，蒙楚双手按在剑柄之上，只见祭台列成四块，飞沙走石，几百回合之后，曲和失去上风，一时难以招架。
　　能够将曲和逼到如此地步，一旁观看的墨童不禁打个寒颤，若非阿皎挡了那一剑，他恐怕难逃一劫，非死即伤。
　　曲和站定，狂笑一声，“不愧为战神之力！”
　　蒙楚再次飞身上前，“受死吧！”
　　千钧一发之时，曲和右手画符，百行金光闪闪的字符在空中扭转盘旋，像是形成一个法阵，左手单手结印，一片纸人附在玉棺之上。
　　墨童欲上前助攻，周皓却箭步上前制止，“不可妄动！玉棺之中另有一人！”
　　果然，曲和站于玉棺之后，大声道，“若你们想让这棺中之人碎尸万段，尽可以发动灵力，一起围攻过来。”
　　“是蒙薪，”周皓冲着蒙楚的背后大喊，“停下！那是蒙薪，你和阿皎的后人。”
　　“蒙薪……”蒙楚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纹丝不动，疯狂暴戾的眼神渐渐恢复一些理性，死灰般的瞳孔呈现一丝生机。
　　曲和冲蒙楚喊道，“你和你的儿子，你生他死，他生你死，此刻全凭我做主！”
　　“……”蒙楚收回全身的神力，像一座山，岿然伫立。
　　曲和见蒙楚沉默镇定，似信非信，又道，“你大可问问你身后之人，看我所言是否属实。”
　　蒙楚僵硬地转身，看向周皓，这是他唯一能够信任之人。
　　周皓的两只手紧握成拳，他不敢面对蒙楚的目光，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若如他所知，蒙楚的觉醒，是依靠与蒙薪的灵识相通，那么曲和所言确实不差。但是有一点他也不能确定，倘若蒙楚死了，蒙薪真的就能活过来吗？他不敢妄加揣测，凡人如是，但是蒙薪并非凡人，毕竟他是紫微星转世下凡。
　　周皓矛盾重重，他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尤为缓慢，内心煎熬无比。
　　曲和狂笑不止，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嘲讽道，“我为你们感到可悲，明明可以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偏要将自己活成了一个凡人，被世间的羁绊束缚，被世俗的情感捆绑。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作何选择。”
　　整座山谷，回荡这曲和的狂笑，没有人上前做出选择或放弃，此时的对峙，是一个无解的僵局。
　　不知这场对峙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个清澈而又柔和的声音出现，将这僵局打破。
　　“你究竟要什么？”沈灼宜缓缓走上前，轻盈的脚步踏过这场决斗留下的惨烈战场，质问，“曲和，我想知道你的选择，你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谁？”曲和看着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是这双眼睛，这副说话的语气，似曾相识。
　　“我是沈灼宜，你也可以唤我为梗。”
　　“灼宜……梗……”曲和默默私语。
　　他想起甘阳镇博物馆，那个莫名其妙纠缠他一路的明媚女子，他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绿衣飘飘的仙子。记忆像一束探照光，由近及远，他怎会忘记，天地之间，他曲和与梗，灵力相连。
　　“我以为，你早忘了我的存在。”
　　“你……”曲和的气势弱了几分，“你我该是同心协力，为何与他们站在一起？”
　　“是啊，我曾在佛尊面前承诺，即使你不为天地之主，我也可保你灵力长存。”沈灼宜的眼睛亦如那时那般清澈，透着慈悲和怜悯，“几万年前，我的命便与你的灼宜相连，我愿助你成为这天地之间，永不殒灭的神明。”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与他们为伍？”
　　“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照耀彼此的光，如同恒星，相互陪伴和守护。可惜在你看来，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罢了。”沈灼宜微微低下头，眼睛里充满感情，也流淌着悲伤，“但是，你始终是我的光，哪怕只是如流星般划过。所以，就算你曾经欺骗过我，就算你对我没有感情，我还是放不下你，我不愿看着你执迷不悟，走上绝路……”
　　曲和笑了，笑得很大声，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当他知道自己以及自身拥有的神力终将成为一件牺牲品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被这片天地所不容。所以，他选择抗争，只有反抗，才能让他感受到自由，感受到不被天地束缚。
　　但是此刻，他的内心为何莫名慌乱。
　　他从未如此刻般胆怯和退缩，这让他感觉他不安和恐慌，他的潜意识里仿佛站了两个人，一个人告诉他应该如此，一个人告诉他不该如此。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自己……”这句呐喊，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他快要逼近疯狂的边缘，“感情？真是可笑……没有什么能够成为我的羁绊！”
　　“只要你拥有过，那便存在羁绊，”沈灼宜感觉自己的心，四分五裂，“三界皆是因果相连，你，也逃不过。”
　　“你闭嘴！”曲和吼道，“我让你住口！”
　　他怎会不知，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其实冥冥之中，他在某一刻也曾拥有。
　　他和她，互相折磨着对方。
　　“是吗？”沈灼宜笑中带泪，“看来，恐怕只有我死了，你才会真正醒悟，才会知道什么都没有是何感受。”
　　“你……你在威胁我？”曲和的声音颤抖。
　　如果梗死了，那么他……将失去在这个天地之间，最密切也是最强大的后盾。
　　所有人都为之颤抖，就连一旁为甘贻疗伤的思存，也为之一颤，她从背后抱住沈灼宜，“梗，你疯了……”
　　周皓将自己从惊措中拉回，站在沈灼宜的面前，“没有人想过，要牺牲你来对付他。”
　　墨童和夏檀，也相继站到前面，一致反对。
　　曲和看着对面出奇一致的反应，心竟会绞痛，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然而他为何会有这种感受，难道真是应了梗的那句话，他也逃不过。
　　孤独从未让他产生畏惧和遗憾，或许，他曾经拥有，因为真正会让他心痛的是，彻底被这个世界孤立，正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