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王》蔺拾一

174、一百七十四.清醒

　　蛇王玉圭和山青化作一座青山平地而起，只见万道光芒四射，顷刻之间地动山摇，一条黑色的巨蛇，像是从天而降，带着飓风和闪电，绕山盘旋。
　　它的双目赤红，吼声振聋发聩，直冲祭台中央的玉棺，血红的蛇信吐出，随时要将玉棺吞没，棺盖被信子掀翻，沉睡了千年的肉身，万年的灵魂，终于在这一刻苏醒。
　　蒙楚立于祭台中央，站定如松，挺拔威武，双目睁开，目光如炬。伴之苏醒的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只见青山之上的森木山石瞬间化为身披黑色战甲的将士，他们手持兵刃，肃穆庄严，列队而立，随时等候号令。
　　“蒙楚！”夏檀不敢置信，“还有狼师！他们明明已被消灭，怎会……”
　　“不错，你们费尽心思，确实让我前功尽弃，不过现在蛇王玉圭和山青都在我的手上，虽然没能复活狼师，但这支僵死的狼师也足够应付你们。”曲和大放厥词，吼道，“至于蒙楚，现在被我控制，他会让你们见识到，曾经娥皇一族王的威力。”
　　他的话音刚落，蒙楚像一个傀儡，不辨是非，拔出利剑，一阵疾风，直指墨童。
　　“父王？……”墨童难以置信，理智正在冲昏他的头脑。
　　“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父王，他是蒙楚！”周皓一把拉住失去理智，来不及闪躲的墨童，两个人飞身而起，与蒙楚对立相视，接着周皓大声震吼，“蒙楚！你清醒过来！”
　　蒙楚一击未中，尤为大怒，再次朝周皓和墨童的方向，直奔而来，这一次气势更为凶猛，他一道剑光下去，山峰一分为二，中间瞬间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周皓和墨童分开躲闪，能够感觉这股剑气是对他们下了死手，二人体内的灵力皆受损伤，从空中重重摔下。
　　墨童踉跄几步，目光中透着令人心痛的绝望，他发动身上的灵气，起身站立，直直对向蒙楚正面迎战。
　　周皓急忙起身，脚力不稳，向后退了一步站定后，冲墨童大喊，“回来！墨童……”
　　然而正当他想要与墨童并肩作战之时，曲和犹如一道闪电，横在他的面前，止住他上前的脚步。
　　“你的对手是我，”曲和挡在身前，冷嘲道，“你此刻是自顾不暇，该想想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周皓目光所及，悬崖峭壁包围，乱石横飞，尘土蔓延的山谷之中，已然混战一片，墨童与蒙楚针锋相对，夏檀和思存被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狼师拖住，沈灼宜在夹缝之中解救甘贻和阿皎。
　　周皓用力支撑自己受伤的身体，道，“你根本没有找到墨，你口中的那些，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曲和冷哼一声，被戳破心思也满不在乎，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真的以为墨童会被你的三言两语迷惑心智，是非不辨。”
　　“我拭目以待，”曲和接着道，“墨童为战斗而生，他原本没有那些琐碎的情感，这么一个完美的战斗工具，只可惜跟你们混在一起久了，沾了人间的污浊之气，如果他这一战大败，死不足惜。”
　　“你……”周皓咬紧牙关，“你未免太小看墨童！”
　　曲和扬起眉毛，冷嘲热讽道，“还有你，好好的神仙不做，来这世间留恋红尘。”
　　周皓将一口气生生憋进腹中，“好过你在人间为非作歹，作恶多端。”
　　曲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上前一步道，“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与他很像。”
　　“你我之战，无需多言。”周皓对曲和这种煽动和蛊惑的言辞早已免疫，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你才是最像他的人。”曲和大笑一声，“其实你内心期望自己能够成为他吧，毕竟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你的位置，她只看得到那一人，不会多看你一眼……”
　　周皓攥紧手心，低声打断道，“无需你多管闲事。”
　　“这就听不下去了，”曲和继续挑衅道，“我还知道更多墨与静女之间的那些往事凡尘，你那么关心甘贻，真的不在乎？”
　　“我不是墨，甘贻她，也不是静女。”周皓嘴上漫不经心，心已被穿了千百个孔，密密麻麻，疼入骨髓。
　　“你还在妄想，”曲和嘴角一撇，道，“她已经彻底觉醒。”
　　周皓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墨。”曲和这一次没有多费一个字。
　　面对曲和的干脆利落，周皓竟无言相对，他不知所措，沉默之间他不知道是自己陷入迟疑本身的动机，究竟是自己内心也抱有一丝幻想，还是怀疑这又是曲和的蛊惑之词，为他设的一个圈套。
　　总之，此刻他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
　　而在他陷入死水般的沉默之时，一声惨烈的呼声划过空气，周皓清晰得感应到自己熟悉至极的血腥之气。
　　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千年前的那场血战，天空中漫天的红雨飘落，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蒙楚挡在阿皎身前，而是阿皎挡在蒙楚身前。
　　阿皎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有两道致命的剑气之伤，胸前一道，背后一道，分别来自蒙楚和墨童，显而易见。
　　时间如静止了一般，为这场两人不差上下，势均力敌的战斗按下休止键。
　　“阿皎！”周皓箭步移到阿皎身边，跪在地上，将倒在地上的血人抱在怀中，他的声音哽咽嘶哑，“醒醒，阿皎，你看看哥哥！”
　　阿皎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哥，不要为我哭……”
　　“阿皎，”周皓难看地咽下泪水，心痛至极，不知是责备还是自责，喊道，“你为何这么傻……”
　　“甘贻姐……她为了帮我找到蒙楚，”阿皎苦笑，“她，还有你们，牺牲太多，如果我的死能够唤醒蒙楚……”
　　甘贻鲜血淋淋，浑身是伤，昏迷未醒，此刻阿皎又倒入血泊，同一天，两个在他生命之中最为珍重的爱人和亲人，她们的鲜血，让他心寒胆战，又心如刀割。
　　他将她抱在怀里，“不要说了，哥都懂。”
　　阿皎是他最心爱的妹妹，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纯真和善良，他为什么会在某些时刻动摇，周皓痛恨自己曾经的怀疑，甚至质问她行事的动机，他真的愧为一个哥哥。
　　“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伸手摸到周皓的脸庞，将死之时却还笑得出来，轻声道，“其实甘贻姐，心里有你，信我……”
　　“嗯……”周皓泣不成声。
　　阿皎满意一笑，然而眼角深处带着一缕忧伤，她的目光看向周皓的侧身，轻声唤道，“蒙楚……”
　　蒙楚和墨童，杀疯的两人，四目相视，几乎同时放下手中的利剑，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清醒之后，眼前不是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他们欲将对方置于死地，那致命是最后一击，全部落在了阿皎身上，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他站在几步之外，却感觉差了天与地，海与空的距离，他的双目由赤红变成黝黑，仿佛那个千年之前的少年又重新找了回来，只是这一切都晚了。
　　蒙楚垂下脑袋，眼睛晦暗无光，他双膝跪在阿皎的身旁，懊悔和绝望将他带入暗无天日的地狱，他抓住阿皎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声惨痛心扉，“阿皎……”
　　阿皎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抓住对方的手，脸上却是幸福的微笑和满足的泪水，“我……终于……找到你……”
　　“阿皎，别死……看我！”蒙楚大声哭喊。
　　阿皎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脸颊贴在他的心口，那颗心永远热烈滚烫，且令她安心，“我就知道……苍迩不可能……控制得了你。”
　　蒙楚贴近她的脸庞，紧紧地搂住她，仿佛下一刻她就会飞灰烟灭一般，“看我！……阿皎，你看看我……”
　　“活下去……”阿皎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丝清风，越来越轻，声音也越来越缥缈。
　　她是对蒙楚说的，也是对每一个曾经经过在她生命里，关心她和她关心的人说的。
　　这珍重的三个字，是阿皎最后的遗言，随着她一起化为烟尘，一同消散在这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