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了个哉》今天我选择流浪

3、2

　　林冰生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在一个发廊做洗头小弟，偶尔给理发师傅打个杂，收入很低。后来他手过敏，碰不得各种染发剂，曾一度失业，看着银行卡里的数额越来越接近于零，慌得四处找工作。好在有帅气的外表，很快应聘上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做服务生，负责拣球，偶尔也给一些会员做陪练。在那里，林冰生见识了各种豪车出入，里面常会走出年龄差很大的男女，最开始他以为是球友，看互动又似父女，之后才知道他们其实是情侣，而且多半是见不得光的那种。后来他又亲眼见证了一个服务生小妹在傍上一知名企业家后，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他头脑极灵活，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内心也迅速从一个只求温饱的乡下仔进化成了一个理想高远的有志城市青年——虽然此时的他还处于城市底层。
　　机遇往往会给有准备的人。
　　有一天，一个会员问林冰生愿不愿意到他那儿做健身教练。
　　林冰生捕捉到了对方言语中的两个重点：如果做得好，收入能达到现在的十倍甚至更多；那边能接触到各种上层资源，未来的发展具有无限的可能。
　　在简单的实地考察后，他来到了动力车间。
　　动力车间是个开设了两年多的健身会所，地方不大，胜在地段好，周围好几个中高档小区，客户以女性占多数，因此针对女性的塑形私教是这里的主营项目。林冰生在老板的安排下一边做服务生，一边考教练证。他每天坚持七点到会所，晚上九点过才离开。别人每周至少休一天假，但他单身汉一个，无所谓假期，经常全周无休。很快，他拥有了六块腹肌，手臂上也鼓起了肌肉。半个月前，他从服务生正式入职到健身教练，有了三名客户。他用业绩提成预付了三个月的房租，从以前八个人一间的宿舍搬进了现在的单身公寓。虽然钱包又瘦得不能再瘦，但他相信凭他的努力，能很快让它鼓胀起来的。
　　林冰生他在小本本上写目标：
　　1.半年内发展出10个会员。
　　2.要做出动力车间里最好的私教口碑。
　　3.两年之内评上金牌教练。
　　4.十年以后回乡盖楼房。
　　有了目标，林冰生行动更有了方向。
　　他和前台关系打得火热。刘柳这个女孩子，小有点社会经验，前台迎来送往嘴巴甜，形象靠近邻家乖乖女型，没有攻击感，很能招路人缘。但也单纯好哄，林冰生只用了一点零食和每天一杯果汁，她就死心踏地地把这段时间前来咨询的潜在顾客大都转给了他。
　　林冰生获得这一捷径后，不用四处去找顾客，就把省下来的时花在继续讨好刘柳和做好会员服务上。像今天这种主动来咨询的会员，林冰生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林冰生比平时还早半个小时到了健身房。在等待那名情真意切1111到来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训练，洗漱，换衣服，清洁场地，检查测量仪器，消毒，喷空气清新剂，拿出两份记录表和会员登记表，再取出两支笔放一旁。
　　给可以备份的东西多做个备份，这是他在俱乐部养成的工作习惯。每一份经历，他都善于总结成经验。
　　九点差五分的时候，林冰生把一小袋干果递给刘柳，然后站到电梯口。
　　刘柳问他：“生哥，昨晚到哪辛苦去了啊？”
　　林冰生回了个微笑，没答话，用食指和拇指给她比了个心。
　　刘柳撮撮嘴。
　　林冰生拿出手机发微信。
　　行走的肱二头肌：美女到哪里了？需要我下楼接你不？
　　微信过了会儿才冒了个泡。
　　情真意切1111：刚到，我马上上来。
　　九点零五分，电梯显示正在上行。
　　九点零六分，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马尾辫，纯棉白T，深蓝运动裤，白色运动鞋，正是昨天医院里打电话的那位姑娘。
　　林冰生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心跳加快。
　　“情真意切1111？”
　　对方微笑点头：“对，我是秦蓁。你就是林教练吧？”

　　莫高娣五天后出的院。
　　她倒是还想多住两天，但伤口已经结痂，实在没有什么理由继续住下去。
　　她打电话给之前联系好的快餐店。
　　“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需要人手。需要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话筒里传出来领班的声音，很是客气。
　　因为她这几天没能去报到，而暑假里又是人气最高的时候，她的位置已迅速被其他人顶上。快餐店不想多增加一个人的工资开支，加上她也还没去店里签订用工合同，所以人家不要她也是情理之中。
　　莫高娣拖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行李箱。箱子里比刚出门时多了点政府的赔款，省吃俭用租个房子应付一两个月，再尽快找个工作，应该还对付得过去。只要有了工作，就能有收入。莫高娣看着自己长着薄茧的手：就算工资低一点，养活自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呢？
　　莫高娣拿着手机，屏幕暗了刷亮，又暗，又刷。终于，她刷开屏幕，调出通讯录，在搜索栏输入“L”，拨出了电话。

　　健身房里，林冰生正在给一老会员指导器械操作。
　　“对，一开始这个强度就很好。坚持做八组。对，姐，不要心急，慢慢来。”
　　电话铃声响起。
　　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来电姓名，随即收回，专心用双手虚护在杠铃下方，跟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一旦她手软，杠铃意外掉落，他必须确保能第一时间接住，避免客户受到伤害。
　　老会员练完全部私教项目，到跑步机上调整。
　　林冰生正要拿电话，约好的秦蓁恰好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
　　林冰生把她引到新人健身室。
　　“今天第一次，先来最低难度的……好，加一点点……注意感受背部这个位置，力量是否在往这里聚集……”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
　　他瞄了一眼，还是那个名字。他手指轻点在秦蓁背心：“对，调整呼吸，吸气延展，呼气放松……呼……吸……很好，再来一组……”

　　莫高娣没有勇气再打第三次。
　　她已在这个车站旁边站了太久，久到站牌的影子从很长变成了很短。
　　的确不是很熟，不理我也正常。
　　旁边有一个小型中介所，莫高娣咬咬唇，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这套一室一厅的，月租两千。这套三室的才三千，如果你能找到人分租的话，一个人才承担一千块，很划算。如果你会讲，还可以更便宜——他们之前有人是按房间大小来摊费用，这个最小的保姆房，每个月只需付八百。”
　　“有没有再便宜一些的？”莫高娣小声问。
　　“这种单间的，房租倒是便宜，两个人合租，一人只要六百块，但是没有厨房和厕所。”
　　中介看了眼莫高娣攥紧衣角的手，叹口气说：“如果要再便宜的，就只有集体宿舍了。七八个人住一间，上下铺，通风差，公共厕所，你要吗？”
　　“多少钱？”
　　“三百。”
　　“能先看看吗？”
　　“这个不带看的，佣金还够不着油费。不过我可以给你看看照片。”
　　中介拿出手机，调了个什么网站上的实景照片出来，上下铺共八张床，看起来还算整洁。
　　莫高娣按照中介的指示，正准备在乙方签上名字。
　　中介看看她朴素的衣着，齐耳的流水短发，又叹口气，拿手机重新调出一张照片：“你要不要再看看？”
　　照片上，房间光线阴暗，八张床上有的空着，有的躺着人，看不清脸，床单被子衣服鞋子乱七八糟。离镜头最近也是靠门最近的床上没有被子，却乱扔着各种衣服和杂物，还隐约能看见吃过的快餐盒。
　　这张床大约就是她将要躺上去的床了。
　　莫高娣握着笔的手抖了抖。
　　中介阿姨有点于心不忍：“前几天有个人要找保姆，包吃住，倒是挺适合你……”
　　莫高娣抬起眼：“我可以干的，姐，买菜做饭扫地收拾屋子，我都会。”
　　“可是她昨天已经找到人了。”
　　“哦。”莫高娣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

　　秦蓁忍受着新私教的运动后肌腱拉伸，努力咬紧牙，时而溢出两声□□。
　　林冰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周末怎么过呀？”
　　“周末……不怎么过……啊……”
　　“不怎么过是怎么过呀？”
　　“就是……帮我哥看看店……”
　　“你哥的什么店？”
　　“服装店。”
　　“服装老板呀，那厉害了哦，每个月挣不少钱吧？”
　　“一般般吧……啊……也就够生活……”
　　“这里痛吗？这里呢？……感觉这儿有点堵，平时没怎么锻炼吧？”
　　“没有，基本都坐着……”
　　“嗯，肩背和腰腹都是有些问题，幸好你来找我，本教练包你不久就能拥有魔鬼身材。”
　　“呵……啊轻点教练，对，就这边有点痛……魔鬼就不用了……”
　　“对，健康就好。”林冰生手下一使劲，伴随嗒的一声，秦蓁“啊”地叫出声来。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酸痛又放松？”
　　秦蓁扭了扭脖颈和腰身。
　　确实，酸胀麻痛，又感到轻松不已，仿佛排出了胸中闷气。

　　秦蓁是家中幺妹，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秦岭从小品学兼优，重本硕士毕业，现在是某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二哥秦淮对商业有深厚的兴趣，十多岁起就进城经商，二十年来已拥有自己的厂子。小妹秦蓁是全家人的重点疼爱对象，也因为这种疼爱，养成了她万事不愁的单纯性格。但父母良好的家教又使她没有骄纵气，为人谦和有礼，体贴周到。除了一件事不够完美：秦蓁只有高中学历。
　　唉，谁让她学习上一直缺乏上进心呢。
　　那时候她想，反正二哥有厂，以后不愁找工作。
　　高中毕业后，她没能考上大学，就跟着二哥走进社会，慢慢才知道，有学历和没学历还是不一样。就比如上周跟二哥去谈新店第一单，品牌方对入驻形象要求很高，对合作方的素质要求也很高。那位琳达总递给她的一本设计册上除了图片全是英文，她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懂。最后只得找机会通过视频向小凡求助，才好歹拿到单子。
　　那天她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青春漂亮的脸蛋，略显丰满的身材，得过且过的内心。
　　大哥二哥都这么优秀，我可不能成长为秦家的废柴。
　　学历不够，那就能力来凑。
　　改变，从形象开始。
　　她在网上搜附近的健身房，找了看起来比较有眼缘的一家，拨通了前台电话。
　　希望这些疼痛都没有白费。
　　离开动力车间时，秦蓁吃力地抬手擦脖颈上的汗。洗漱过后，身体仍然往外冒汗，腿软得连仅装有两件运动服的背包也差点提不住。
　　但她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计划已经开启，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计划了。

　　莫高娣犹豫再三，正要签字，电话响了。
　　林冰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美女，这几天一直在忙，都没来得及去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莫高娣突然就觉得眼眶里痒痒的。
　　她闪了两下鼻翼，努力睁大眼，把湿意眨干，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出院了，哥。”
　　“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
　　“那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
　　“还没有是吧？把地址发我微信啊，我过来找你。”
　　电话铃又响，中介把莫高娣送出门：“小妹儿呀，下回有合适的工作我联系你，记得看微信哦。”
　　莫高娣点头，拖着行李箱走出来。
　　外面的公路边，一辆白色小轿车打着右闪暂停着。林冰生站在开着的后备箱旁边。
　　莫高娣把箱子递给林冰生，还泛着微红的眼睛里，有着满溢而出的羡慕，和仰慕。
　　林冰生摆手：“别，这是滴滴，不是我的车。”
　　一路上林冰生给莫高娣介绍：“这里是咱们杭安城最高的建筑……这是政务中心……这里是最大的湿地公园，找男朋友了可以来这里拍拖……”
　　“哥，我没有男朋友呢。”
　　“迟早会有的嘛。你人长得漂亮，以后找个好的男朋友，记得关照哥哟！”
　　莫高娣没吭声。
　　“不好意思呢……妹子，这段时间你先去哥那里住，我呢，另外想办法。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都好办。”
　　下了滴滴，林冰生拖出行李，把莫高娣带进一幢旧楼，电梯吱嘎叫着把他们送到第9层。这一层的十多间单身公寓全是由老式宾馆改装成，本来全层只有两个公用卫生间，改装后每间都有卫生间，但活动空间就很小了，除开一个必要的走道，刚好能放得下一张一米二的床。床头的上方是简易衣柜，如果不注意抬起上半身，有可能被撞到头。床侧靠走廊的墙上用活动三角架支撑起一张小桌板，上面放了一个小电饭锅，旁边摞着两三个碗盆，一双筷子，两个勺子。小桌板是床头柜，上面堆着些诸如充电器、耳机、广告单等杂物。小桌板刚好挡住走道，人如果要进到里面去拿床头柜上的东西，必须要坐上床，再绕过去。
　　靠窗的那边墙上还挂有块小桌板，看起来应该是履行书桌的功能，但主人显然不常使用它，正靠墙耷拉着。
　　卫生间也很简易，只有最基本的洗漱设施。莲蓬头随意地扔在蹲便池旁的塑料盆里。墙壁上挂着件深色背心，应该是林冰生来不及洗的。
　　林冰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衣服只能手洗，洗完了统一晾到二楼的平台去，一会儿我带你找路。”
　　莫高娣说好。
　　“刚才路上我已经跟经理说好了，他人特别好，同意我暂时在健身房里住一段时间。今晚我就搬过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莫高娣红着眼：“嗯，谢谢生哥，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林冰生想，这眼睛怎么这么爱红啊。搞不好让人觉得我欺负她了呢。
　　临走时林冰生要把厕所里那件没有洗的背心带去会所，一看，已经被泡在盆里了。
　　湿哒哒的不好带。
　　他看了看运动包里的换洗衣服，觉得也够了。想了想，又弯腰拎起床下的一双耐克鞋。这是他所有装备里最贵的一件了。运动这个事儿，衣服可以不讲究，但鞋子很重要，必须尽量专业些。
　　莫高娣跟在他身后：“生哥……”
　　林冰生转身，笑了：“对了，那天医院里那个张什么，他M的，不就是个富婆吗，有钱了不起？咱们假装秀恩爱，狗粮咽不死她，哈哈。”
　　莫高娣笑得眼睛成月牙儿，鼻子嘴巴皱在一起像条小奶狗：“就是，哈哈，我知道的生哥。”停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生哥，我找到工作就搬走。”
　　“不急，慢慢找，找满意的。”

　　林冰生搬去健身房，最高兴的是刘柳：
　　“生哥，你没事儿收拾一下这些水杯呗！
　　“还有那些器材，也顺便整理整理。
　　“女浴室也别介意，尽管收拾，反正晚上都没人了。
　　“这是今天登记的电话，你帮我录到电脑里。电脑密码我发你微信。抄完了记得帮我把本本锁进抽屉里啊，那可是内部信息，不能外传哒。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生哥晚安咯！晚上做梦千万不要梦见我！”
　　林冰生懒得回应刘柳的跳脱，多半时候只抛个眼神，让对方收到些若有若无的暧昧，对刘柳吩咐的事却一一照做。
　　过几天总部派了工作组到各分店查考勤。
　　工作组走的第二天，前台小妹哭丧着说要请林冰生吃最后的晚餐，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忙。
　　喝了二两啤酒，刘柳开始嚎哭：“我聊天怎么了，谁没有朋友？啊，谁没有聊过天？”
　　林冰生柔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跟哥说说。”
　　“他们说我在上班时间聊天，可我只是没人的时候才聊的，有人的时候我都很认真。生哥，你是知道的呀！”
　　林冰生拍拍刘柳的背。
　　“他们还说要解雇我。要是真被解雇，以后谁还会要我啊？怎么办生哥？”刘柳越想越伤心，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林冰生皱皱眉：“这就有点过分了啊，明天哥给你去说说。”
　　刘柳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林冰生，一边“嗯”一边往这边倒。
　　林冰生轻轻把她推正：“柳，醉了哈，来哥送你回去。”
　　两天后，因上班时间用工作电脑跟朋友闲聊被查到记录，前台接待员刘柳主动辞职走人。前台需要补充一个接待员，好跟另一个接待员轮流值守。林冰生向经理推荐了莫高娣，第三天，莫高娣就站在了前台的位置。
　　林冰生特地给刘柳打电话，请她一起来吃个团圆宵夜。
　　林冰生说，刘柳你别介意哈，我这也是你走了后想起高娣，就给经理推荐了一下。没想到这事就成了。你看，我今天早上才打的电话，看这记录。
　　刘柳左手撸着串串，右手拿大半瓶啤酒敬林冰生和莫高娣：“哥我特高兴，我又多了一个新朋友，有了高娣这样的漂亮姐姐。姐，生哥对人特别好特别好，以后，要拜托高娣姐多照顾生哥了。来，我干了，你们随意！”

　　一天下班后，莫高娣把钥匙递给林冰生。
　　莫高娣说，她说过，一找到工作就搬出去，不能让生哥一直睡健身毯。地面凉，久了对身体不好。
　　“你当我傻呢，我好几块健身毯叠放在一起用，不会凉的。”但这话林冰生只是在心里想，没有说。
　　林冰生问：“你找到住处了？”
　　“只要有工资，我心里就不怕了。”莫高娣一笑就眼眉弯弯，“这周我休息日就去找房子。”
　　林冰生想了想，问她：“那房子你住得还习惯不？”
　　“习惯是习惯，就是……”
　　“是有点小了些。”
　　“不是的生哥，我是说，再习惯也不能让你一直住健身房的。”莫高娣解释。
　　“那既然你也住习惯了，要不这房子就直接转租给你吧。我再另寻地方。这房子离得近，上班方便。我是个男的，做什么都好办些，又对这附近比你熟，找房子更容易。”
　　这个男人，真是细心。莫高娣想，如果……那这一辈子都会有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