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了个哉》今天我选择流浪

2、1

　　一大早，警察找到门口的时候，包德天正提着水泥桶修墙。去年七月，一场地震把墙震得裂了缝，刚开始一家人都没怎么在意，但裂缝越来越大，再不修的话，这墙可能撑不住几天。
　　“包德天？”
　　干瘦黝黑的老头回过头去，看到一瘦一胖两警官。
　　他惶惑地放下水泥桶。
　　胖警官递过来一张照片。
　　包德天搓搓手，在裤管上擦了又擦，才伸手去接。但胖警官缩了缩手，示意他不用接过去，直接看就好。
　　包德天又要去给客人端凳倒水，被瘦警官按手制止。
　　“你认识这个人吗？”胖警官问。
　　怎么会不认识，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二十多年前，老婆生下这小子时，他心里一半欢喜一半发愁。欢喜的是又多个儿子了，这在村里绝对是可以炫耀的资本。发愁的是又多一张嘴要吃饭，还要养着读书。他得再多下点苦力，多挣点钱才行了。
　　不管怎样，生儿子是个喜事。老大叫包来福，老二叫包来寿，那老三就叫包来钱吧，目标清楚，不绕弯子，直接了当。
　　也许是知道自己在父亲心里的使命，包来钱长到十来岁，就跑出去打工挣钱。但这一去钱没挣到半分，人也没有音信了。
　　昨天，杭安城117路公交车行至西坡路与庆夏路交叉口时，车厢内迅速起火燃烧，造成多名乘客不同程度受伤。经查，起火原因是有乘客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类似“香蕉水”的可燃液体，在七月的高温天气下，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个“乘客”，人证物证直指包来钱。
　　包来钱人在医院昏迷不醒，身上没有手机，衣服口袋里一个破旧钱包已看不出本来颜色，零星几张元角票，夹层里有张皱巴巴的地址条，看得出来颇有些时日，上面手写字迹几难辨认。和地址条一起被放在夹层里的，还有本人一张大头照，看起来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
　　两警官拿了照片，顺着地址前来调查情况。
　　“你说这是你儿子，但这么多年从没联系过？去年地震时，他也没给家里打过电话问问情况？”
　　包德天摇头。
　　“你家还有什么亲戚？包来钱跟他们联系过没有？”
　　包德天还是摇头。
　　瘦警官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陇地农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最后也叹口气摇了摇头。

　　莫高娣慢慢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雪白，一些朦胧的身影晃来晃去。
　　头晕乎乎的，仿佛有千斤重。眼皮沉得需要使很大的力气才能睁开一条缝。手臂灼痛得厉害，她不由地□□了一声。
　　“你醒了？”
　　莫高娣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联系家属吧。告诉我家人的联系号码。”
　　莫高娣沉默。
　　医生以为她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
　　莫高娣犹豫着，念出一串数字。
　　左边病床上一个小女孩哼哼地哭：“妈妈，我痛！”
　　“妈妈继续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呜呜，好，呜呜，白雪公主，吃毒苹果，了没有，呜呜呜……”
　　妈妈讲：“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有毒的苹果，就晕死过去。恶毒的王后高兴极了……”
　　莫高娣看着一旁的皮箱。里面，也有妈妈留给她的东西。这口箱子，即使是晕倒了，她也没有放开手。

　　健身房。
　　林冰生正进行每天例行的自我训练，电话铃响。为避免错过重要客户，林冰生都是把手机放在健身器材旁边，从不静音或关机。
　　林冰生拿过电话。
　　“医院？莫高娣？我不认识啊！——哦，想起来了，认识认识，她伤得严重吗？好，我马上过来。”
　　出门时前台小美女问：“生哥，去哪儿约会啊这么急？”
　　林冰生递给她一杯自己刚兑好的弥猴桃味果汁，挑了挑眉毛：“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告诉你。”
　　“切，你女朋友那么多，我才不要成为万分之一呢。”小美女接过果汁美美地喝了一口。
　　“冤啊，我一个都没有你信不？”
　　“信——你个鬼！”前台小美女看电梯门关闭，人已消失，只好跟刚出电梯的陈阿芬闲八卦，“肯定是见女朋友，还不承认。”
　　陈阿芬附和：“肯定是。这几个月就没看见他给自己放过假，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年头，男人信得过，母猪都上树！妹妹，可要守住你的身和心哪！”
　　经理走过来：“你说谁是母猪啊？”
　　小美女吐了吐舌头：“还好，宽哥是个真男人！”
　　严宽笑：“是不是真男人，你嫂子最有发言权。——当然，阿芬也可以说得上几句。你嘛，太小，就算了。”
　　旁边跑步机上一客户喘着气笑：“我怀疑你正带美女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陈阿芬：“两头母猪！——啊呸，两头公猪！”
　　小美女“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经理走远了，小声啐：“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医院里，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包来钱正躺在病床上。他全身烧伤面积较大，在病痛自我保护机制和麻药的双重作用下昏睡了两天，醒来后精神还好，身体状况也趋于稳定，医生同意他接受问证。
　　他面色漠然，对女警官的问话供认不讳，承认是自己无区别犯罪，目的是为了报复社会。
　　“你知道现在病房门外是什么情况吗？”女警官问。
　　包来钱闭了闭眼。
　　“好些受害人家属等在外面，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能撕了你！”
　　外面隐约有声音传进来：“救这种人！为什么要救这种人！”
　　旁边协警嘟哝了一声“浪费资源”，被女警官白了一眼，又埋头写笔录。
　　包来钱：
　　“撕就撕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到处给人家端盘子，又找不到钱，地方都没得住。
　　“有时候睡桥洞。
　　“饿得不行了，翻垃圾桶，找东西吃，馊臭，不吃就饿死。
　　“还他妈得了肺病！我没钱治，反正都要死了！拉点人一起死！一起死！”
　　前面几句话都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最后这一句，包来钱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吼出来，吼得脸红脖子粗。
　　仪器发出嘀嘀声。负责监看各项指标的小护士按住他：“别动！——你激动个啥？肺结核而已，离死还早着呢。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好，能活不下去？烧伤那么多，还死了两个——做这种事，你也下得了手！”

　　门外，焦急而愤怒的家属中，有一个年轻男人坐在长椅上，衣着普通，十指交握，微垂着头，唇角轻抿，略显憔悴，但五官清朗，身姿挺拔，虽是坐着，却被周围或坐或蹲或站的人们衬托得鹤立鸡群。
　　他正是林冰生。接到莫高娣的电话，他就赶了过来，给她跑上跑下买吃的、垫付费用。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不管怎么说，同在异乡漂泊，也没有其他亲人，即使平时并没有什么交往，多半是在朋友圈里点点赞。但老乡落难，也应该施一把援手。
　　今天又正好是他的休息日。
　　这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林冰生滑开屏幕，回了几个信息。

　　旁边的双人病房里，莫高娣确认已把便盆推进床下很靠里的位置后，才拉开帘子。好在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浓厚，可以掩盖其他的气味。
　　其实她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手臂烧伤面积不小，但都在表皮，医生只给涂了药。腰似乎在混乱中有点扭伤，也不影响行动。之前昏迷过去，可能是呛着了点热烟，也可能是因为害怕到了极点。她虽然出身穷困，家人也说不上对自己有多好，但前二十几年都还算平安，没有遇到过这样凶险的事。
　　在醒来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莫高娣非常自然地选择了表现得“严重”一点，多住几天院。在把林冰生的号码报给医院的时候，她也犹豫了一会儿：就只是有一次带东西见过一面，平时都没什么交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很丑……
　　最后她还是报了。
　　还好，林冰生答应来了。
　　莫高娣觉得，这也许也是一种缘份。
　　左边病床，那对白雪公主母女已离开。小女孩只手掌轻微灼伤和擦伤，CT也没有什么问题，又观察了半天后就出院，回家康复。
　　新病友张嘉和烫了一头波浪卷，从病历卡看比莫高娣要大两岁，但换病服前穿着时髦，看起来倒比莫高娣年轻。说是在家里煮面条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锅，小腿皮肤被烫红了一大块，有几处冒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水泡。这种烫伤有些人大概涂点药膏就过去了，但她还是坚持住了院。
　　“要是感染了就惨了。”张嘉和牵牵衣角，拂了拂波浪卷发。
　　莫高娣表示安慰：“姐皮肤这么好，会很快恢复的。”
　　张嘉和：“真是的，煮个面也会烫着，以后再也不煮面了！”
　　莫高娣：“姐一看就是很少做家务的吧？不像我，天天自己做吃的，煮面这种事，五岁就熟练得很了。”
　　“做家务太讨厌了……今天保姆请假了，我肚子饿，只好自己动手……”
　　“姐，你们家好厉害，还有保姆！”
　　林冰生走进病房，跟两位美女打了声招呼，拿了脸盆和水瓶去开水房。
　　张嘉和目送林冰生走出病房：“美女，你男朋友太好了，帅，还体贴。”
　　莫高娣腼腆地笑：“还……还可以吧……”
　　张嘉和看着莫高娣：“嗯，是还可以。他做什么的呀？”
　　林冰生提着水瓶走进来：“我就一打工仔，哪像你呀姐，你是标准白富美，看这皮肤，这身段，这气质，那得要肖站这种国民老公才能配得起的！”
　　莫高娣附和：“姐比我漂亮，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是吧高娣？我们家高娣，就是大气，我说小姐姐好，她一点不嫉妒！来，奖励甜白开一杯！”林冰生递过水杯给莫高娣，又向张嘉和伸出手，“美女，来杯子给我，新鲜开水，也喝点。”
　　“生哥说的是事实嘛！我有什么好嫉妒的。”
　　莫高娣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呛了一下。
　　林冰生拍拍莫高娣的背，递过一张纸巾：“傻女，慢点，也不怕烫倒。”
　　莫高娣肩膀僵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擦擦嘴。
　　林冰生问：“姐你有男朋友了吗？没有？是哦，美女一般眼光都很高，是得慢慢挑来着。那姐想找个什么样的？”
　　张嘉和捧着水杯笑：“像你这样的就可以呀。”
　　“哎呀姐，人家是认真的哦，你还逗我！”林冰生做捧心状，“姐在哪儿发财呀？”
　　张嘉和被林冰生逗得咯咯笑：“自己做个小公司，碧水庄园旁边，离家近。”
　　莫高娣惊叫：“碧水庄园，那可是富人区啊，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这个小区，听说倪家成就住在里面。真羡慕姐！”
　　张嘉和：“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不知道，咱们那小区人少，又都有事在忙，平时想聊个天都找不到邻居。绿地多，面积大，出门办事还必须要开车，不然出个小区都要走好久，麻烦。”
　　莫高娣：“姐有车有房还嫌弃？我这辈子最想的就是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子，自己开着，想去哪儿去哪儿！再说了，都住那样的豪宅了，不用自己开车呀，让司机接送就行了。”
　　张嘉和：“我们家司机忙……”
　　莫高娣还想说什么，林冰生打断她：“姐，这是我名片，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我会帮你把120分的身材变成200分，到时候，想找个什么样的就找个什么样的。”
　　张嘉和接过：“动力车间……健身塑形高级顾问……难怪看着气质好好，像那个——陆毅！”
　　莫高娣：“陆毅我喜欢，他演的……”
　　林冰生：“真的吗？谢姐的夸奖，姐一定要来捧场哟！姐要不是来，我就以为你刚才说这些全是假的！”
　　张嘉和：“来，一定来！……那你们收费很贵吧？”
　　林冰生：“收费嘛是贵一点，但对姐来说，那都是浮云啦！”
　　张嘉和：“也是……”
　　莫高娣：“生哥，我伤口又有点疼……”
　　林冰生按响床头呼叫铃。

　　这边手机铃也响，林冰生看了看号码，出门去接。
　　“今晚吗？今晚不行，嗯，朋友生病了，在医院里……嗯，女的……不是女朋友啦，就是女性朋友，老乡，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嗯，对，照顾照顾……呵呵，生哥对美女都很好啦，对巧姐会更好……好的姐，明晚七点，准时守候姐的光临。”
　　他挂掉电话，微信显示有人请求加好友，留言是“健身”。
　　林冰生点了同意。
　　对方很快留言过来。
　　情真意切1111：你好，是林教练吗？我想找位负责任、专业又好的私人教练，前台推荐你，明天你在动力车间吗？
　　行走的肱二头肌：在的，但有课。明天你几点来？
　　情真意切1111：我都可以。你几点方便？
　　行走的肱二头肌：早上九点，可以吗？
　　情真意切1111：好。
　　行走的肱二头肌：以前做过健身没？
　　情真意切1111：没有。
　　行走的肱二头肌：美女是吧？年龄、身高、体重、三围多少？
　　情真意切1111：这个必须要说吗？
　　行走的肱二头肌：方便给你量身订制健身计划。
　　情真意切1111：明天见到就知道了啊？
　　行走的肱二头肌：嗯，也是的。我本来是想今天先备备课。
　　情真意切1111：果然是很细心的教练呀。还是明天见面说吧。
　　行走的肱二头肌：好，那就明天见。
　　情真意切1111：[OK]
　　林冰生关了私聊窗口，到健身群调侃了几句，刷了刷朋友圈，给几个朋友点了赞，这才起身往病房。
　　病房里走出一个女孩，讲着电话，声音清透，在炎热的夏季让人如饮冰泉：
　　“……医生怎么说？没事就好，吓我一大跳……下次别坐公交了……就是啊，这心理变态的人怎么就那么多呢……照顾好囡囡，注意休息……”
　　林冰生不由得对这个声音很美的女孩多看了两眼。
　　身材比例不错，脂肪含量中等偏高，脚步弹性不足，平时缺少运动习惯。
　　直到那身白衣蓝裙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林冰生才走进病房。

　　病房里。
　　莫高娣把削好的水果递给刚走进来的林冰生。
　　林冰生接过：“你该好好休息，要吃水果就叫我啊。”
　　莫高娣：“生哥尝尝，甜不甜？”
　　林冰生：“当然甜。”
　　莫高娣垂着眼睛，抿嘴笑。
　　张嘉和受不了：“看你们这狗粮撒得！这是要馋死单身狗的节奏啊！”
　　林冰生先切了一半苹果，放在餐巾纸上递给张嘉和：“来，这么美的美女怎么能馋死呢。”
　　又切下一段，连同刀子递给莫高娣。
　　莫高娣拿手去接，被林冰生躲过，示意她张嘴。
　　莫高娣小心错过刀锋，张嘴咬住苹果，想起白雪公主和恶王后，心里忽生恍惚：即使面前这是块毒苹果，是不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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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各位看官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