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昭》如有所备

9、ep9

　　天可怜见，伏昭也没想到自己说出来的话会是这个。
　　她原本就是想让奚衎周末带她去一下健身房，或者随便找个凉快空旷的街道跑跑步。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锻炼身体。

　　或许是面馆的烟雾太缭绕，或许是奚衎的饭做得实在是太好吃。
　　又或许是她又想起奚衎在后厨里的画面了。

　　和少年时代完全不同的画风，那时他是活在阴暗角落中的少年，消瘦，沉默，瞪着孟超的样子，像是被狮群逼到了极致的饥饿的猎豹，哪怕把自己的最后一丁点筋血全部拼掉，也一定要从狮子身上咬下一口肉。
　　现在他是站在人间烟火里的大厨，强壮、健谈、好像对什么都游刃有余，也对什么都风轻云淡。和他坐在一起你总是会很安心，他也完全是平静的，没有戾气，没有愤愤，仿佛他一直就是这样一般。

　　可在略微有点昏暗的后厨里，当暖黄灯光打下来，古铜色的皮肤与乳白色的牛奶在光晕的沟通下，染上一样的色泽时，脖颈处血管与喉结的抖动便像有了某种魔力，将过去带过来，把现在送回去，交还往复，又矛盾又梦幻，迷人到不可思议。

　　“咳，”奚衎率先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没问题，周末我带你去摸肌肉。”
　　又是一双筷子落地——这次是伏昭干的了。
　　“不，我的意思是，”奚衎赶快弯腰帮伏昭捡筷子，结果刚好和也打算捡的伏昭手指碰在了一起，吓得立刻弹开，头撞在桌子上，让上面的蛋花汤都洒出来了一些，“没事！没事——周末我带你去锻炼，没事，没事……”
　　奚衎捂着头咧着嘴说。

　　很有眼力见的帮厨小周送上新筷子一双。

　　伏昭接过筷子，闷头开始吃饭。奚衎也浑浑噩噩地盛了一碗饭，两人对坐刨饭，谁也没看对方——其最后的结果便是，那个说着自己绝对不吃碳水化合物的人，吃了满满一碗饭，事后后悔不迭，当夜举铁到深夜。
　　这应该是两人认识以来最安静的一顿饭了。

　　***

　　“伏昭，你要去哪里？”

　　约定是在星期四下的。星期五伏昭都没敢去奚衎的店里——准确地说是没敢朝奚衎的店看一眼。直到星期六早上，伏昭还在犹豫要不要一大早就去奚衎的店里找他。

　　他们当时说好的，星期六早上，伏昭直接去找奚衎就行，剩下的形成奚衎已经安排好了。可说的时候是对坐吃面的末期，那时伏昭脑子都是乱的，基本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星期五晚上也没勇气发信息去找对方确认行程。
　　而奚衎也没发信息找她确认。
　　其实别人挺忙的，伏昭在心里叹气，挣钱要紧，她这不是在给别人找事吗？
　　但伏昭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甚至比上班时起得还早。

　　穿上前一天就准备好的运动服，伏昭一边换上前一天回家就拿出来的运动鞋，一边准备开门，却忽然听到了有人喊住自己。
　　她回过头，王桂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正站在三米外的客厅里，眼带谴责地望着她。

　　母亲好久没这么看自己了。
　　刚回家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眼神，可自从那次她差点迟到、母亲救急送她去单位之后，他们就一直相处融洽。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话说，但至少已经开始正常交流了。有事一起吃晚饭时，母亲还会问她现在工作顺不顺利、和同事相处顺不顺畅。

　　那种让伏昭内疚的眼神，也很久没出现了。

　　“今天是周末，你要去哪里？”王桂华又重复了一遍，眼睛扫向伏昭身上的大运动背包，“你要出去玩？”
　　“妈，”伏昭解释，“我昨天跟你说了，今天我会出去一天。”

　　“我以为你是去图书馆，”王桂华的脸色阴沉不定，“你以前没做过任何教育实习，在这一行除了学历的起步优势你什么都没有。你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尽快评职称，要不然你也就是个教书匠，泯然众人。”
　　“……可是我今天想锻炼身体。”

　　“先熬过这两年，回头再说，”王桂华果断地说，“你如果是担心身体跟不上，妈给你做营养餐，当后勤主管。妈给你找健身房都行。”
　　“……”

　　“昭昭？”

　　这两个字，像是在伏昭心上跳的警铃一样，让伏昭瞬间跳了起来：“我不要！”
　　她猛地拉开门，在王桂华能够冲上来碰到她之前关上，然后顺着楼梯一路朝下狂奔，把感应钮拍在小区感应门上，朝着地铁口疯狂逃窜。直到上了地铁，她还前后看了看车厢，确定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靠在地铁不开的那一边门上喘气，差一点就顺着玻璃滑下来。

　　“姑娘？”
　　似乎有人要给自己让座，伏昭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闭上眼睛听着一个又一个的站名被报过，以及间隙中心跳一次次地跳过。

　　到站了。又到站了。

　　渝城夏天的阳光总是太毒辣了，今天甚至感受不到水汽，实在是有点让人窒息。像是鸡蛋被放在铁锅里面炒，却一点油都不放，锅里连烟都腾不出，鸡蛋便被活生生闷熟了。
　　胖哥面庄依旧生意兴隆。

　　伏昭站在胖哥面庄三米外的栏杆边上，迟疑地望着对面的面馆，心中犹豫要不要进去喊人，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偷偷溜走，真去找个图书馆去学习。

　　“伏昭！”
　　面庄最靠门的位置上，有人在给她挥手。伏昭有些近视，这才看清那人就是奚衎，而不是食客：“等我一下！”他从身边拿起一个包，朝伏昭跑来，“你来了。我刚想给你发信息。”
　　他站在伏昭面前，脚跟反复地踮着。

　　因为是毫无心理准备，伏昭一时不知道该看哪儿：“嗯——你，要不先做一会儿生意？我看生意挺好。”
　　奚衎轻咳一声：“不用，我都安排好了。”
　　“这样。”
　　“你忘了，我的梦想是工业化连锁大生产、做大做强吗？总要撒手试一下。”
　　“……嗯。”
　　“别担心了。”
　　“嗯，没担心。”

　　你来我往不知道说了一堆什么，伏昭低头只盯着自己的影子，根本不敢看奚衎——结果搞笑的来了，她看到了两丛影子都在抖。
　　她抬起头，恰好也看到奚衎抬起头，于是忍不住都笑了。

　　这一笑，像是突然吹过的风一样，让所有想象出的尴尬都被吹散了。
　　“走吧，”奚衎接过伏昭身上的包，“我今天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呢。”他带着她往坡上走，绕到车库，在一辆白色的车面前停了下来，“伏昭，会开车吗？”
　　“不会。”伏昭老老实实地说，“我驾照都没有。”

　　“没事，我来开，”奚衎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本来想着你如果有驾照的话，我正好陪你一路练车练过去。”
　　伏昭顿时有点后悔——她要是有驾照就好了。
　　“但是没有也无所谓，”奚衎偏过头，对刚系好安全带的伏昭笑道，“享受飞驰的快乐吧！”

　　话音刚落，奚衎便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地下车库到处都是车，很多车停得还不规范，还不断有车进出，但奚衎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点调车、降速都没有，靠着优秀的预判与操控技术，飞一样地就驶出了车库，在渝城的大街上奔跑。

　　老渝城盘根错节的单行道、近乎六十度直上直下的坡道、急转弯到让人怀疑人生的弯道，还有江上那几十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堵、跟开盲盒似的大桥……在奚衎手里，都是用来表演的舞台。
　　他开得飞快。
　　伏昭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快了起来。

　　今天的奚衎也是一身运动装扮。没有围裙，上身是白色的polo衫，为了防阳光还戴了墨镜。黑色镜片架在高挺鼻梁上的样子很是神采飞扬，让人很想凑上去捏一下鼻梁，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好架。

　　一路踩着限速的边缘，奚衎将车开到了北区核心商圈边上，找了个车库把车停好，带着伏昭坐了十几层的电梯，到了商圈最中心商厦顶层的健身房。
　　整个顶层都是健身房的底盘。电梯门才刚开，伏昭便看到了不少器材，和不少人健身的画面。
　　“这里的设备挺全，”边往里走，奚衎边回头跟伏昭说，“比较专业。你如果感兴趣，以后可以常来。”
　　伏昭也挺满意的。这里离她家很近，二十分钟车程就到；环境也好。
　　等发工资了，伏昭想，有工资了，她一定办一张卡。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一定要把身体给练好。不等以后，也不堆到将来，就是现在。

　　正想着时，伏昭便看到了一张卡推到自己面前：“什么？”
　　奚衎把卡拍她手里：“健身房的卡。”
　　伏昭赶快把卡推回去：“我不……”
　　“拿着吧，”奚衎打断她，“我弟弟的卡，他当时非闹着要办卡，跟我赌咒发誓一定会来，结果就来了一次。”
　　“你……弟弟？”
　　“同母异父，”奚衎说，“他就住这附近。”
　　“这样……”
　　“所以你拿去用，这卡还有半年，别吃灰了，”奚衎将包往肩上抖了一下，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废物利用。”

　　伏昭觉得自己有点被对方说服了。
　　主要是自己也见过类似的场景。读大学时，自己室友就办了一□□身卡，结果从来不去，也不好转，就每天求着大家出去锻炼，有时还会附送奶茶一杯——浪费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不过无功不受禄，伏昭还是想送点东西答谢奚衎。

　　正在琢磨要送什么东西的时候，便听到身后电梯铃又响了。随着电梯门打开而出现的，是和奚衎很像的声音：“我哥真是个带好人，”小孩一边从伏昭身边走过，一边得意洋洋地跟小伙伴吹嘘，“说我什么时候想来都行，他给我报销。咱们不是五个人吗？我求求老板，让他分五天登记我们，然后我再给我哥说我连来了五天，这样我就可以请你们了。”

　　小孩的聪明才智，惹来了周围小伙伴们的夸赞。有小伙伴不解：“单次来很贵的吧？他怎么不给你办张卡。”
　　“所以说他是带善人啊！”小孩抱怨，“我说我想办卡，他说不给，说我办了卡一定不会来，我要真想来，他就给我单次报销，来几次报销几次——太抠了！”
　　“所以你来了几次呢？”
　　“我到现在为止还没让他报销过呢。”小孩讪笑，忽而停下了脚步，“哥？”

　　他望着面前的奚衎，瞠目结舌：“你怎么在这里？”
　　“……应该是你先解释一下吧。”奚衎咬牙切齿地说。
　　应该是你先解释一下吧，伏昭默默地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