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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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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喜欢秋天,反倒是夏季,燥热的很,蝉鸣声扰得人心烦。
他没做过多解释,只说:“那你觉得,你身后这棵红枫怎样?”
许秋闻不解周昱白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揣测他的心思回话:“很美,秋天里难得的生气。”
周昱白将视线移向许秋闻,他说:“是啊,生命,是鲜活的,无论怎样的人生,都要尽力活的璀璨,不是吗?”
许秋闻恰恰抬头与他对视,他没回答,他在想,周昱白说的也许是对的,可他的人生真的还有救吗?
周昱白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有道:“永远不要回头看,记得向前走,往前才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好……”许秋闻接受了这个说法。
“咳咳……”
最近天转凉得突然,许秋闻那点老毛病又开始不适时的发作起来。
“怎么了?”周昱白轻搭着许秋闻的手,皱着眉问询。
许秋闻强忍着嗓子的难受,把手从周聿白那抽回去。
“没关系,小问题……咳……好些年了。”
他瞄了眼周昱白的眼神,又添了一句说:“不传染的……”
周聿白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看许秋闻的脸色,确实是不太好。
许秋闻借着还要给孩子们上课的借口先回去了。
“周少爷,我们回见。”
“好……”
周昱白本还想留下来看看这位许先生是怎么讲课的,奈何转眼就已经到了他要回去帮父亲处理工作的时间,只好先回去了。
……
许秋闻开始抽背上节课布置的作业,望了一圈,便点了个名字。
“周歆,你来背一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这是班里头最聪明文静的一个小姑娘,不过十二岁,在这群学生里算第三大,连周老爷都常常觉得这孩子出生可惜,听说因为被嫌弃是个女孩,五岁的时候被扔在了街上自生自灭,还是学堂里那个老顽固先生给捡回来的。
那老先生虽说古板了些,但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因此许秋闻很敬重他。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唐,杜甫……”
周歆正背着,许秋闻有意无意向外头看去——他已经走了?不对,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走不走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望就望了许久。
“许先生?先生?我背完啦。”周歆的呼声将许秋闻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好,下一个……周青,周青?是没来么,昨儿她不是还在吗?”
许秋闻一声下去很快就有孩子回答。
“突然有个说是周青她爹的人找过来了,不让她继续往下学了。”
“听说那才不是她爹呢,她爹早死了,好像是她一个什么亲戚,也没管过她。”
“周青不想走来着,是被强行拉去的。”
“嘘……好像是要被卖了换钱。”
“啊?好可怜啊,她会被卖到哪去?窑子,还是有钱人家的童养媳?”
“不要啊,周青姐姐那么好……去了那种地方要怎么办……”
周青是天方学堂最大的一个学生,但也不过十四,学习能力很不错,许秋闻还教了她不少额外的东西。
周青……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若不是这些年学堂还算上心,怕是早就要失掉清白。
许秋闻只是听着,没说话,恨这个世道,恨自己没能力阻止这些不公平的事,即便是他挡在所有让人不甘的事情之前,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许秋闻示意学生们安静下来,他并没有责备他们的窃窃私语,而是说:“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想办法学习,不管是知识,还是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要放弃自己走向未来的机会,大家的思想改变了,时代就会改变。”
“咳咳……”
许秋闻的身体,今年似乎更差一些了。
“只是……先生可能来不及走出这个时代了,所以先生想拜托你们,替我看看新时代……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们想不想去看看?”
“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呢?有两个北京城那么大嘛?”
提问的孩子叫做宋砚初,是这儿最小的孩子,只有八岁,但他是这儿唯一一个带着名字来的孤儿。
相比于许秋闻,这孩子的遭遇更不幸。他是在戏班里出生的,母亲是个没名气的花旦,父亲就是班主,唱的净角儿,也算是小红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被其他络绎不绝兴起的戏班盖过了风头。
没那些个有钱的观众老爷帮衬,日子很不好过,为了置办戏班的道具,还欠下了不少债,他的父母最后双双死在债主手下,宋砚初偷跑出来玩才逃过一劫。
孩子们爱提问,会好奇,这再好不过,许秋闻也乐意一一回答他们。
“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比两个中华民国、两个亚细亚洲都要大,先生今日说这番话,是觉得,你们一定可以去到更广阔的天地,认识更多的人,看许多壮丽的风景,而不是拘在这间小院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盯着那棵枫树长高。”
这些孩子都很乖,很聪明,如果他们生在一个和平年代,该是翱翔于蓝天的鹰,而非连未来都可能要被夺走——旧时代的动荡夺走了人心里的太多东西,人们不敢想,不敢要,做不到反抗,做不到醒悟,只低着头接受上天安排好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要出去呢?城里卖报的哥哥每天都在吆喝,哪哪哪儿在打仗……”
“啊?听上去好危险呀……”
“对哦,那我也不想走……”
“可是我想去看看。”
孩子们自然是不懂那么多大道理的,大人们说是什么,他们便觉得什么是对的,可在这时代,到底什么是真理,谁又知道呢?
说不定外头那些大人物带来的消息也不全对,但许秋闻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孩子们,对错是没有绝对性的,别人教给你们的,也不能都信,就连先生自己说的也一样,先生还是希望,你们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和学识,来判断自己想不想要。”
虽然用一生的时间去观察一颗枫树的成长也很有意义,但许秋闻更想叫他们去看万木成林,青树似海。
“许先生讲得真好,周某这堂课,受益匪浅。”
周昱白正拍着手,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许秋闻转过身,有些意想不到——他不是早走了么?
“周少爷,怎的又回来了?”
“对接的时候出了点事,工作推迟了,就想……过来看看许先生是怎么给孩子上课的。”周聿白走了过来,又道:“别叫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了,不是你说的吗?向前看,看看新时代,直接叫我昱白就行。”
“嗯……好。”
许秋闻也只是一直跟着学堂里那些老先生叫的,若周昱白本心同他展现出来的一样,能结交上倒也不错,别产生太多关联就好。
说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时间一晃就没了,天方学堂今日的课已经结束了。
因为和周昱白的谈话,许秋闻回家的时间也晚了些,最后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先告了辞。
“你住哪?远吗?要不要我送你?毕竟天挺冷的……”
许秋闻回过头,露出个不明显的笑:“周……不用,你回去吧,很近,几步路就到了,倒是你住的地方有些远吧。”
那种地方,周昱白那样的人不适合去。
那样的生活,他也无法想象。
“好吧……”
周昱白没坚持,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目送那个背影逐渐消失。
…………
许秋闻家的确离学堂近得很,但比起这个,他这病秧子身体更遭不住那阵阵寒风,到了晚上他就应验了自己的话,开始发热。
年年季节更替的时候他总要走这么一遭,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休息一会儿,喝点药,多少能撑过去。
可许秋闻躺了一会儿,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起来翻翻抽屉,才发现药早熬完了,还没买新的,家里连一点药渣子都没有。
秋冬季的北京城入了夜,冷得直叫人打颤。
许秋闻分明裹紧了被子,却觉得像是穿着一件单衣走在雪地里。
他浑身冒着冷汗,头发湿了个透,又顺着发丝浸湿了枕头,潮得难受。
他想喝水,起不来身,四肢酸的没法动弹。
他的手被冻得泛白,嗓子又疼又干,和被火燎了一般。
“我好像真的撑不住了……”
他想,这世间早就没有谁在能让他挂念了,非要说的话,就只有天方学堂里那群孩子,他想要的还没有实现——呵呵,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不知道了。
要不就这样吧,他累了,也活够了,在这个时代。
说不定,下辈子,就不一样了。
天快醒了,而光没有来,是个阴雨天气。
许秋闻没有遂愿,他活下来了,还是晕乎乎的,不过好歹有了力气能起身,他吃不下也喝不下,胃里有点东西就难受,家里只有些冷食,还不如不吃。
许秋闻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动身去了天方学堂,他放不下学生,而且,若是这个月再少去,他怕是要被扣工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