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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那天下了不算大的雪,晶莹渺小的雪花落在指尖,尚未绽开漂亮的枝丫就匆匆融化成了水珠。最终只是以泛光的细小光泽模样停驻,片刻就消弭。

      丘乞儿抬着头,望向头顶苍茫而泛灰的天际,吐出一口雾气。
      就像曾经他刚到雪落山不久,被凤青带出府门时,站在台阶前所做的那样。

      转眼就几年。却像是一息就罢。
      山路蜿蜒而下的长廊在雪色里鲜艳朱红,挂在其间的长铃落着白,银金相叠,煞是好看。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白童以鹤的模样站在丘乞儿身侧,此时扭过头来盯着他那后背不大的包裹,语调里有一丝疑虑。“真的不再想一想?银两你没拿多少吧,雪落山不差这一星半点的赠礼。”

      他虽然语气不算太好,丘乞儿却知道是好意。手上的储物戒已经足够珍贵,行走江湖太多宝物容易遭到贼人惦记,更何况他还是个这样的炉鼎身份,还是低调为主。

      “无碍。”少年摇了下头。“这些就足够了,你送我到城门就好。”

      白童见他坚持,也不再过问。羽翅展开,露出宽阔的脊背,雪羽鲜亮整洁。“上来吧。”

      丘乞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巨大而安静屹立风雪的府邸。爬上了白鹤的背。
      夹杂雪的风从脸颊擦过,带起发丝飞扬,于半空划过了丝线。

      临走前他写了一封信,从凤青的卧房门下放了进去。
      就像他们当年以纸笔交流的最开始那样,是一串串的单词组成的字句,只是这一次有署名有问候还有日期,难得的正式和长。

      他写了许多几天来思索的杂七杂八。从凤青在玄月门手上将他救下,一直到他们俩喝的第一杯酒,再到凤青第一次说出的珍贵中文句子。

      还交待了一些嘤汉字典尚未来得及更改的词汇注释,和走火入魔后修炼的注意事项。虽然他不能修炼不能持剑,但看过的书也不少,毕竟还是在门派里待了九年的,也不算是一问三不知。
      好在凤青本身天资极好,此后再灵脉出错的机会近乎是不可能的了,也就是再不会遇到走火入魔这样的突兀劫难。
      丘乞儿也就放心的迈出了离开的步子。

      ‘凤青,这里的天地很宽阔,有许多你不曾见过或听闻的风景。’
      ‘如果有朝一日我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我们还会相逢也说不定’
      ‘到那时,你一定要能流畅说中文顺口溜,还要有更多新的回忆和朋友’

      ‘江湖再见。’

      ----

      门窗敞开的卧房内,手中拿着那张写满字母信纸的雪发仙人沉寂许久,久到门窗外纷扬进来的雪花似乎都落上了他洁白的发梢,与之融为一体。

      他的指尖凝滞在那写着丘乞儿名字的字符上,轻缓的摩挲了数息。

      ----

      北城的城门口,商队与马匹排列着前进,马蹄和车轮发出踢踏与摩擦地面的声响。积雪将化,露出砌着青灰石块的地,和两侧浅碧泛黄的野草。有及人高的茎枝在远处随细微风雪晃荡不停,上方飞掠春至北归的黑燕。

      又是一年北地的春头,商人与远行者再度到来这座屹立于风雪的城邦,将新的血液,金钱,乃至故事和归途尽数涌入了这座灰石堆砌而成的冰凉高墙。

      只是高耸城门之下却并不安定,有熙攘混杂着骂声依稀的传来。
      “小叫花子,成天赖在金燕楼前面,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臭的我客人都不进门了——滚!都给我滚!”

      女人尖细的声嗓因愤怒而升高到近乎破音,激烈的骂声里夹杂了后续的各种脏污词汇,伴随着她手里的一串珠子噼里啪啦打在谁皮肉上的混杂脆响,珠子碰珠子,绞皮肉,还有一声隐忍的闷哼。
      最后那珠串终于是被‘啪’的打断了,零碎的珠坠在半空稀里哗啦天女散花似的散开落地,一片狼藉的扑了满地。

      那站在原地的少年人却仍旧挺直着腰板,低着头,手上紧攥着另一个小孩的手。
      他脸上被珠串打出道道红色的伤痕,许是串绳材质锋利,竟是冒了血,此时争相从脏兮兮的皮肉上冒红。
      他却任由那珠子和杂碎东西从头顶撒了一地,也分毫不动。

      “哎,那金燕楼的管事又打人了…”
      “可不是吗,人家也就俩半大的孩子,何故这么大动干戈的。”

      “你这说的,酒楼是能门口容乞丐的吗,你也不看看人家是干什么的。这牌面的事儿含糊了,他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倒也是个理,算了算了,看他干嘛。不是咱们该管的。”

      大约是撒气也缓下来了,女人喘着气收了点气焰,但依旧瞪着眼狠狠盯去那垂头不语的人,似是还要酝酿着继续打骂点什么似的。
      那站在少年身边的小孩似是吓极了,这会儿才堪堪回神来,手扯扯,怯生生的去劝身边的人。

      “哥,咱们走吧……咱们不要了……包子不要了……”
      少年的手被他轻轻拉的动了动,这才偏了点头去看矮一些的小孩,那狼狈乱糟的发丝下竟是双温柔的眼睛。眉尾一道伤痕,笑起来时意外地好看。
      “不碍事。远远。”
      “那人答应了咱们的,咱们就等着就行。”

      明明也不过十几的年纪,却说话平稳的像个大人。哪怕脸上额头都是血痕,也还是毫不畏惧动摇的,连嗓音都淡淡如常,仿佛方才被打骂的是旁人而不是他。

      小孩却是急了,眼见着少年脸上血痕鲜明,又怯那女人发现他说话,手更晃了下,就要哭出来一般。
      “你脸上冒血了……咱们走吧,哥,我不饿…走吧…”

      忽然又来了一道男声,粗糙慌忙的,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干什么呢?怎么了怎么了?”
      那女子像是猛地找到了新的怒火宣泄点,一回头又是一声暴呵。
      “赵二,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弄两叫花子站门口讨东西,你也想滚出去要饭不成?一早上就不消停的在这胡搅蛮缠!我看你也是不想干了!”
      她咄咄逼人,当下就把那叫赵二的男伙计给骂的面红耳赤的抬不起头,直弯身子摸耳朵的道歉。

      “我,我之前看那俩孩子可怜,就想着给点剩饭啥的,之前他俩也帮着干活……”
      正说到一半,女人上前一巴掌给他呼在了脑门,直接打断了那解释的话,生生一道响,惊得后头的少年和小孩也都抬头一愣。

      “干什么?你废话这么多?非要我把你也扔乞丐堆里你满意是吧?你这张贱皮还有能耐可怜别人了?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怂样子!”

      “是是……红姐说的是…再没下次了…姐莫气,气坏了身子。”那男人卑微的至极,只恨不得头都埋到脚上,弯折的腰从头到尾也没抬起来。

      “烦死,成天没一点好事儿,就知道给添堵,看的恶心。”女人唾了一口在那还站着的俩人,转而头也不回的进了酒楼门。
      后头的男人低头哈腰的送了她,而后下了台阶去捡地上掉的到处都是的珠子。

      最后猛地抬头,像是才想起那两个还站着的孩子似的,骂了道:“滚!还不知道滚吗!再别来了!都滚!”

      那一声靠的近,骂的突如其来,那小孩吓了一跳,直接就抖了抖。
      少年却面色不变,只是依旧垂着头顿了顿,最终拉着孩子离开了原地。

      他后头蹲在地上的男人依旧弯着腰低头,匍匐似的在雪泥的石地上一点点捡着碎珠子,脑门上被打的泛红大片。周遭的人看了看,有交头接耳的,却无人停留,很快就匆匆走过了。

      北城又开始下雪。
      点点的白,带着凉,若有似无的落在肩头脸上,血迹很快也都凝固了,只留下红痕在上面。

      “哥……你疼不…我给你擦擦。”小孩紧张的攥紧了他的手。眼睛含着泪又不敢流,声音愣是压着哭腔装出冷静的模样。
      “不疼。”少年轻轻的笑了下,垂头去跟他对视。“像蚊子咬似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哥,”小孩却是一下子眼眶更红了。“都怪我,都怪我说什么去帮酒楼忙,都怪我……”
      少年先前挨打挨骂都没变的脸色这个时候却一下子慌了,他忙不迭蹲下身,抓着小孩的手不知所措的安慰,声音都带上了焦急。
      “不怪你不怪你,怎么就怪你了!是那人不守信用,说好的帮搬完货就给俩包子,小气吧啦的。是他的错!”
      “别哭。”他无奈的伸手,给那张花猫似的小脸擦去了眼泪。
      “大不了咱们再去找活儿,总会有吃的。”

      忽然一道惊马响从不远处起,马匹嘶吼里夹杂着车轮巨响,赶车的鞭子打在半空炸出破空的响。
      “闪开!闪开!”马夫的喊声急躁恐慌。
      可那马根本不听指令,无头苍蝇般的直冲往前,那带着铁马鞍的蹄子高举,转眼就到了那俩不大的身影跟前。银光闪烁,那健硕四蹄若是带着车轮碾过,怕是血肉骨骼都要碎成一摊泥烂在地里。

      那一瞬间,周遭的惊呼,风雪的过耳,他惊慌的伸手去推面前的小孩,一切似乎都骤然放慢了,慢到半空落下的雪花都以一个极其小的幅度翻转移动。

      千钧一发间,远处的人群间,一个绒毛兜帽下只露出下巴的人,缓缓开口。
      “夜童。”
      极轻的一声,几乎无人听闻。

      却有黑影从缝隙间鬼魅般骤然从戒指中浮出掠去,直向官道边那两道身影。
      地面上的残雪尘埃被一道骤然划过的风掀开飞起,马蹄与货车疾驰而过,裹挟着疾风,却最终踏在空无一人的地面。

      人群的呼声落了尾音,却是分开了一道空隙。尚且愣神的众人空隙间,是两个还未回神的半大孩子,坐在地上,发丝凌乱,两人破旧不堪的衣领上还有被揪扯后的痕迹。

      那脸上有伤的少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才反应回来一下子抱紧了面前惊魂未定的小孩。
      幼童埋在少年怀里,这才堪堪想起来哭,闷闷的声响。

      有人救了他们。
      眼睛睁大的少年依旧颤着肩膀,他本能里四处张望着,神色带着仓皇和茫然。

      忽然面前多了一道身影。眼前的地上是一双银纹短靴,并不奢华却绣纹巧妙,来人穿着很长的厚重衣袍,边缘有一圈白色绒毛,倒是有几分矜贵模样,那衣角此时在风里微微动着。
      “可有受伤?”
      一道陌生而清澈平缓的嗓音响起。
      不似北地的人向来急切又有点高昂的音色,那声音泉水般好听而柔软。

      他抬头,入目的是一张垂着眼俯视而来的精致面庞。
      那人一双桃花眼,眼珠如水色潋滟,眉目秀逸俊俏,像是带了一份风月里的多情,却偏偏神情平静安定,透着淡然的温和。裹藏在一圈柔软毛绒间,脸颊玉白而通透,如世家出来的低调公子。

      府江流有一瞬间的失神。
      以为看到了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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